方錦書右手輕抬,花嬤嬤翻開一頁,緩緩念道:“何翠華,女,育有兩子一女,於慶隆四年入府。”“慶隆五年六月,借買絲線之便,共買入二十卷江南絲線,私底下將十卷賣出,獲利一兩銀。”“同年八月,給老太太做秋衣,謊報衣料受損重新采買,實則貪墨,獲利八兩銀。”“十月中旬,替闔府下人裁製冬衣。利用衣料、絲線等,共計貪墨十一兩銀。”花嬤嬤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的平鋪直敘,將她所有貪墨的事一件件一樁樁讀出來,從慶隆五年一直讀到今年。一眾下人聽得目瞪口呆,何翠華本人更是聽得冷汗涔涔。花嬤嬤口中的事,有好些連她本人都已經忘記,這會聽見才猛然記起。她剛入府時,戰戰兢兢生怕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這家主子和氣,她好不容易能安頓下來,隻想好好做事,不想再被發賣。可人的貪欲,總是被慣出來的。孩子還小,她想給兒子每日多弄一個雞蛋吃,大著膽子私吞了兩卷絲線,繡了幾個荷包拿出去賣了些錢。剛開始還擔驚受怕,後來發現根本沒有人過問此事,膽子便越來越大。“三年多時間,你利用管針線房的便利,中飽私囊,共計三百一十五兩銀子。這還不算,你家裡的擺設床褥、你兒女身上的衣服。”僅僅一個針線房管事媳婦,就能私吞到如此多的銀子,觸目驚心。由此可見,權家後宅的管理之疏漏,到了什麼地步!而更令眾人後背發涼的是,這位看起來優雅從容的大奶奶,是如何在短短三日之間,就掌握了如此詳實的證據。這幾日,明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花嬤嬤手裡的冊子很厚,看起來足足有幾十頁。難道,所有人的證據,都在那冊子裡嗎?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頭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何翠華噗通一聲跪下來,連連磕頭:“是婢子的錯,婢子知錯了!求大奶奶高抬貴手,放過婢子這一遭!”方錦書一言不發,端起茶杯,用蓋子慢慢拂去茶葉沫,品了一口。何翠華以膝蓋著地,連爬了好幾步到了方錦書的跟前,芳菲上前一步,將她攔住。“大奶奶,隻要您肯放過婢子,婢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德!”她哭求道:“是婢子利欲熏心,那些臟銀,給婢子時間!婢子一定如數退還!”她貪墨了許多,有些拿來補貼家用,還置辦了田產。剩下的現銀還有一百多兩,隻要給她時間,砸鍋賣鐵總是能湊出來的。這個時候,她心頭是止不住的後悔。早知道會來這麼個煞星,往日的行止就該收斂著些。可惜,到了如今,錯事已無法挽回。“你是在說笑吧!”芳菲冷冷一笑,道:“這些銀子,原本就是不屬於你,還由得你不退?就連你,也是權家的財產!”一個賣身入府的奴才,太過肆意妄為!“拖下去,送官。”方錦書淡淡吩咐。一旁候著的木川上前,揮手讓兩個小廝將她架了下去。“大奶奶!大奶奶!你不能這樣!”何翠華兩腳急蹬,口不擇言道:“你一個女人,怎麼這麼狠心!你就不怕遭天譴嗎?!”“你們!你們彆看我,這個女人才嫁進來幾天,你們的下場都跟我一樣!”她頭發散亂,目呲欲裂地朝著眾人吼著。身為下人,貪墨主家銀兩,竊取財物。何翠華送到官衙後的最好結局,都是發往最苦寒的邊境服勞役,勞累而死。方錦書揮揮手,小廝找了一塊抹布將她的嘴堵住,拉了下去。在場的下人,俱都簌簌發抖。花嬤嬤揚了揚手中的冊子,問道:“要我一個一個念嗎?”左側的仆婦全都匍匐在地,使勁磕頭。她們或多或少都犯過事,自個心頭都清楚的緊。大奶奶看起來不是能糊弄過關的人,到了這個時候,趕緊認錯求饒,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方錦書扶著芳芷的手站起身,道:“賣身為奴,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不是欺上瞞下、損公肥私的理由!”“在我這裡,絕容不了偷奸耍滑、貪墨、長舌、背主之人。竊取主家財物,理應送官查辦。念你們入府以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可以暫且饒過你們這一遭。”聞言,伏地的下人們猛地送了一口氣。隻要不送官,不被趕出府,就比什麼都強。在眾人的目光中,花嬤嬤又拿起了那本令人膽戰心驚的名冊,念了好幾個人的名字,道:“你們幾個,限五日內,將貪墨的財物如數交還。”她不說具體的金額,道:“若交的不夠,即刻押送京兆府。”這幾人,是在權家下人中,權力最大貪墨最多的幾人,何翠華原本也在其中。幾人磕頭謝恩。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問道:“嬤嬤,我們交了之後呢?”她問出了她們心頭共同的疑問,幾人紛紛抬頭,用渴望的眼神看著花嬤嬤。“如數交了,既往不咎。”還沒等幾人高興,花嬤嬤又道:“交夠身契銀子者,發還身契,淨身出府。不夠,則一律發賣。”什麼?在這府裡過慣了安逸的生活,突然要淨身出府,她們又能到哪裡去?有貪墨主子財物的案底,哪有什麼好人家會要她們。就算拿著身契,又有什麼用。花嬤嬤瞥了幾人一眼,淡淡問道:“怎樣?是想去吃牢飯嗎?”“不,不!”比起被押送去官府,這樣的結局就顯得容易接受得多。“謝過大奶奶開恩。”“你們退下吧!”花嬤嬤轉頭向方錦書道:“大奶奶,剩下的人如何處置?”左側的人還剩下二十餘名。她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所犯下的無非就是偷奸耍滑、嚼舌、占小便宜等過錯。“小錯也是錯。”方錦書道:“不過,念在你們辛苦一場的份上,我再給你們一個月的機會。這個月,若能獲得花嬤嬤的認可,就可以繼續留下。”“是!”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餘下的人連忙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