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暉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左右自己沒有什麼主意,不如就試一試。有七八個丫鬟向前走了一步,方錦書走到她們的跟前轉了一圈。這幾個都滿了十二歲,方錦書的個子要比她們矮上一個頭。不過,當方錦書從她們身前走過的時候,幾人都感覺到了壓力。這跟身高、年紀都沒有關係,這是方錦書將久居上位的氣場釋放了出來,她們隻是賣身的普通少女,自然抵擋不住。走過一圈,方錦書心頭大致有了底,再問過了幾個問題。她指著其中一個穿著藍底粗布,衣襟邊上滾了一圈碎花的女孩,疾聲問道:“你是哪家的逃奴?”那個女孩原本就不安的絞著雙手,聽她這麼喝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瑟瑟發抖道:“小姐明鑒!婢子不是逃奴。”“是嗎?”方錦書輕笑一聲,道:“你衣襟袖口滾邊用的絲線,是上好的胭脂紅,這是你用得起的嗎?把手攤開!”那女孩臉色一白,隻好將兩手攤開。“手指尖的薄繭,不是一兩年功夫能成的,更不是一個奴婢的手。你是從繡莊上逃出來的?”那女孩被揭穿身世,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抱廈中的眾人都呆立在當場,司江媳婦沒有想到,這些丫鬟都經過了老爺的眼,連老爺都沒有看出來的事,卻被四姑娘發現了?方錦暉更是驚愕得無以複加,妹妹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細心了?方錦書從司江媳婦手裡拿過她的身契,原來她是自賣自身。“你說說吧,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怎麼又來賣身?”事已至此,地上跪著的女孩知道繼續沉默下去,隻會變得更加糟糕。當下抬起頭來,神情有些淒婉,道:“我爹早死,我娘便帶著我四處尋找活計,最後進了甄家繡莊。”“可誰知道甄家上下都是黑心爛肺的。自從進了繡莊,我娘沒日沒夜的做活,說好每個月都有例錢,另外繡品賣出之後還有錢分。但每個月發放的銀錢,隻剛剛夠過日子。”“娘便想帶著我離開,但繡莊有人守著根本出不去。聽那些老繡娘講,隻要進了繡莊的繡娘,壓根就不要想走。隻有繡到眼瞎,才會放去後麵的莊子上自生自滅。”“但進都進去了,我們娘兩個有什麼辦法?隻好認命。但這還不算,我才將將滿六歲,繡莊的人就開始讓我接繡活。娘後悔得不行,覺得害了我的一輩子,要帶我逃走。”隨著她的聲聲血淚控訴,屋中的人儘皆動容。甄家乃是京裡數一數二的豪商,經營著絲綢、茶葉等生意。除此之外,他們還供應著宮中的衣料繡品等,有著宮裡發放的皇商牌牒。跟宮裡沾上了關係,甄家有著這樣強硬的背景,莫說京中百姓了,就連一些小官也不敢輕易招惹。甑家經商的名聲不佳,但沒想到還做出這樣的事情,壓榨繡娘的血汗。“那你逃出來了,你母親呢?”方錦暉問道。女孩的眼中滴下淚來,悲聲道:“為了護著我逃出來,我娘已經死了!”說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哀哀哭泣起來。她這一哭,勾起了屋中這些女孩的傷心事。不管是被賣,還是自賣,她們的背後哪個沒有屬於自己的傷痛呢?如果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誰願意與人為奴。抱廈中,彌漫著一股哀傷的氣氛。在這樣的氣氛中,也隻能方錦書還能頭腦清明,她問道:“你的母親,和繡莊簽了身契嗎?”“簽了,被逼著簽的。說如果不簽,要把我當場打死。”“實在是太可惡了!”方錦暉握緊了拳頭,眼裡射出憤恨的光:“天子腳下,竟然沒有王法了嗎?”甄家的做法確實可恨,但既然有了身契,不管是怎樣簽下,繡娘的生死就捏在甑家手中,旁人不得置喙。“那你呢,有身契嗎?”方錦書追問道,如果有,這件事就有些麻煩。她雖然有心幫助,但方家並沒有實力解決這件事情。她不能因為一個陌生的繡娘之女,而讓方家惹上是非。女孩搖搖頭,道:“原本管事是要讓我簽的。我娘一直說我年紀還小,又一直在繡莊裡過活,簽不簽的沒什麼打緊,這才一直拖了下來。”“我逃了出來,但也沒什麼地方可去。正好看見府上采買奴婢,害怕甑家抓我回去,就自己來了。”“求小姐收留!”說罷,她嘭嘭嘭的在地上磕起了響頭,她實在是無路可去,做丫鬟總比被抓回繡莊,過那等暗無天日的日子好。她這條生路,是親娘用命鋪出來的,她怎麼能不珍惜?“起來吧。”方錦書吩咐司江媳婦道:“查證一下,沒有問題就把她放到我房裡做一等丫鬟,改名芳馨。”司江媳婦一愣,忙點頭應下了。她心頭暗暗想著:這下好了,四姑娘新定下的這兩個貼身丫鬟,一個芳菲一個芳馨,都是根本什麼都不懂的。她覺著,就算是四姑娘好心,這個芳馨撐死了能做個二等丫鬟,絕夠不著一等的位置。不過,這也不乾自己的事,留給專門調教丫鬟的劉嬤嬤去操心。芳馨隻是個特例,接下來就順利很多。方錦書再挑了兩個二等丫鬟,一個還是叫做春雨,另一個起名為夏荷,都是十歲出頭的年紀。在方錦書的幫助下,方錦暉也挑了兩個,一個補她身邊空出來的貼身丫鬟位置,起了名叫巧畫。另一個補二等丫鬟的缺。餘下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兩位姑娘操心。司江媳婦讓人帶著挑中的丫鬟下去,交到劉嬤嬤手裡。再將剩下的丫鬟帶去二房和方孰豐院裡,讓那邊的姑娘、太太也來挑。方錦書回了房,不多時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吵嚷聲音。不用問,定然是龐氏不滿突然換了仆婦這件事。她手頭的銀錢不多,好不容易才將那些婆子收攏到自己手裡,得用了。這一次清洗,就將她們全都換走,往後她還使喚誰去?先前方孰才就被強行送走,她這口氣還沒緩過來呢,又來這事,她如何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