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洛神番外(十一)承此信我站在原地不動, 看著那月下女孩的背影, 已然記不得自己究竟站了多久,還要站多久。伴隨著她的難忍低吟,她身上的金翼陡然收起, 四周光芒暗淡,隻有那淒冷的月光, 森森地照在地上。夜裡冷風吹將過來,搖動枝葉, 沙沙作響。她歪靠在那杏花樹下, 一動也不動,似要凝固一般。我急忙跑過去,伸手墊在她肩背處, 將她攬靠進懷裡。她的身子纖弱, 衣衫不整,敞開了一大片, 俱都被汗水濕透, 惹得我掌心亦是一片滑膩。“疼……娘……很疼……”她神誌不清地反複呢喃,麵上俱是冷汗:“那裡好黑,又冷得很,就隻有阿黑陪著我……我給阿黑他說故事,說到後頭……我自己就記不得啦……娘, 你來接我罷……那裡不好……我求你快來接我歸家罷……”如此胡言說了一通,我一句也聽不明白,及至後頭, 她才安靜下來。我隻得壓下心中驚懼,抱她回房,著熱毛巾細細將她身上冷汗擦乾淨,這才替她掖好被角,守著她入睡。四周死寂,我看著她清秀的睡顏,恍惚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可是方才所見,分明就是真的。眼見為實,我縱然想懷疑,也懷疑不了。更何況,這世上當有翼人,知其者,以“若繇”稱之。相傳,蠻荒時期,西王母座下曾有三青鳥護持,分守三方。後來遠古蠻荒眾神凋零,神跡湮滅,滄海桑田,世間再也無神存在,但西王母座下那三青鳥卻留有後代,三股後代混雜,避世而居。後代雖不再為神,卻仍留有凰羽雙翼,可遨遊長空,世上重又給其起了個名字,喚作“若繇”。隨著時光變遷,若繇族人發生分化,演變到隻有少部分的人一直保留雙翼,這部分的人陽壽永無止儘,不老不死,很自然地成為若繇部族的上層貴族,掌握著部族的生死命脈,又被尊為“神凰”。其餘若繇族民,則與常人無異,繁衍生子,生老病死,世代交替,並擔任著侍奉上層貴族的使命。及至周穆王八駿出遊,獵於山林,迷失路途,不料遇上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麵目不過雙十,卻自稱年歲兩百,王驚異不已,追隨男子而行,至於男子住處,入一高門,才見柱上綁縛一男一女兩名翼人,王問起故,那男子答曰:“若繇,食之,得長生。”自此,若繇長生說法,便在大周,以一種甚為隱秘的途徑,流散開來。但自周穆王時期,這種一直相傳下來的“生食若繇血肉,血肉相融,遂得長生”的說法,實際上隻是指的“生食神凰血肉,得長生”而已。普通的若繇族人,已然演變到與尋常人一般模樣,僅司世代祭祀侍奉神凰之禮,並無長生之況。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我竟還會看見若繇族人。女孩方才那般景象,十有**便是若繇族人無異,可是若繇整個部族,在戰國時期,已然被埋葬了的。這不可能。這女孩,她究竟是誰?又怎會從鎖龍沉淵裡爬出來。?怪傻蹦昝髏魎狄話汛蠡穡?呀?磺懈噸?瘓嫻摹?br>想到這,往日沉寂的黑暗回憶俱都湧現。我額際青筋抖得厲害,冷汗直冒,手指亦是顫抖不已,連那左手斷指處,亦是疼入心扉。------?怪傘??怪傘??憔夠崾欽獍憒?業模》潘粒?趴?遙?忝欠趴?遙??夜觶??幾?夜鱸緞??br>------你殺了我……我求你……快些殺了我罷……------今日斷指為誓。?怪桑?一鈐謖饈郎弦蝗眨?慊岷弈鬩蝗眨?胰舨凰潰?薇悴恍蕁?br>我該忘了的。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試圖忘記,卻總也忘不掉。它就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夢靨,永遠隨著我,及至今夜,它又出來張牙舞爪。衝去院中進邊,提起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淋了滿身。春夜涼,井水亦是刺骨冰冷。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冰水,抬頭去看掛在天邊的那半邊銀月。它睜開一雙冷眼,俯看世間,似在嘲弄著我。在院中停住許久,這才慢慢踱回房間,換身衣衫,搬條凳子坐在榻邊。這一坐,便是一整夜,不曾合眼。直到第二日清晨,女孩醒轉。她坐起身,長發散亂,麵上帶著慵懶之意,掩個哈欠道:“你就醒啦?”我隻是看著她,也不說話。她愣了愣,道:“我臉上有什麼臟東西麼?我曉得早起要洗漱,整理著裝,這便去了,你莫要惱我。”已然忘了麼?不知為何,心底緊繃了一宿的絲弦,此刻終於舒緩了。我疲憊道:“你去罷。”她湊過來,伸手摸了下我的臉:“昨夜你沒睡好麼?眼睛很紅,好像還有血絲在裡頭。”我拿掉她的手,隻是淡道:“你夜裡睡相不雅,一總搶我被子,我自然睡得不好。”她臉通紅:“對不住。你……你自個再搶回去就是,我睡得沉,不曉得的。”見我不吭聲,她又急道:“你不會因我搶你被褥,你就不讓我同你睡在一處了罷?我……我夜裡一人睡,會很怕的。你莫要趕我走。”我輕聲道:“我不會趕你走。”她這才放心下來,對我笑了下,快速穿好衣衫靴襪,快步跑去洗漱。上午依舊是教她念書習字,一切都與往日相同,一切,又都改變了。她抄寫書卷,一直抄到正午,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女孩歡欣道:“是泰和樓的午飯來了。”我道:“餓了麼?”她不好意思道:“恩。”“之前課休期間,不是才吃過一些果子?”她又頗為理直氣壯地道:“我現下正在長身體。”我無奈瞥她一眼,不再說話,開門去接午飯,門一打開,那附近泰和樓的跑堂小哥,正拎著一個食盒,立在外頭。他見了我,立時便笑嘻嘻道:“姑娘好。”“好。”我淡淡應著,接了食盒過來,才道:“今日情況如何?”那小哥回道:“姑娘,今次我在路上,與我接觸的,終究有一人。”這些日子,我都是要泰和樓廚下做好飯菜,再差跑堂小哥送來。這幾乎是我每日與外界有聯係的唯一途徑,如果淮陽子一直在監視我,卻並不來宅院現身,那他要想對我有所動作,也許隻能通過每日泰和樓遞送飯菜這一途徑。這麼多天,我許了些賞錢,一直關照那送飯小哥,從頭到尾盯著。囑咐他將從廚房,到送飯路途中遇上的與他有過接觸,或者沾過食盒的人,一一說給我聽。隻是這些天以來,都不曾有人與之接觸,風平浪靜,想不到今日,形勢終於有所轉變。我心中微喜,麵上卻不動聲色:“是麼。那人何種模樣,細細與我說來。”那小哥道:“姑娘。我方才經過會萱街,行至拐角,卻聽一人在旁笑道:‘這位兄台,你趕得急,褲子就要掉了。’我以為是有甚潑皮莽夫在說混話尋我開心,不由怒上心頭,豈料低頭一看,自個的腰帶居然掉了,這可謂匪夷所思,頭一樁奇事,慌得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哥抬眼看了我一眼,又臉紅地擺手道:“姑娘你莫要擔心,現在我腰帶係得牢,褲子不會掉的。”我麵無表情道:“我不擔心你的褲子。你接著說下去。”那小哥摸了摸頭,臉依舊是紅:“那聲音剛落,一旁便走過來一名年輕男人,生得倒是很俊,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少年郎相公,總之是生麵孔,我在青萱這許久,可不曾見過他。那男人忍著笑道:‘兄台你快將你褲子提一提,係好腰帶,免得周遭姑娘家看笑話,小弟自來幫你拿著食盒。’我見他看似好心,便將食盒與了他,係好腰帶之後,他才將食盒交給了我,之後便徑自離開了。”我沉吟片刻,才道:“他往何處去?”那小哥道:“青萱東方向。”我點頭道:“很好。這是我的謝意,你且收下。”遞了些銀錢與他,又道:“稍待一會,你再去你家廚下另備兩份飯菜過來,不要走往常原路,從西邊繞過來,再到後門處拿給我。”那小哥奇道:“這是為何?姑娘家中又來客人了麼?往常這兩份飯菜卻還不夠?怎地又要從西邊來,還要走後門遞送?”我道:“是來客人了。你且去罷,記得我方才說過的話。”那小哥不疑有他,點頭去了。我提著食盒,至於石台之上,女孩走過來,歡喜笑道:“開飯了。”我製止道:“這不是用來吃的。”女孩奇道:“飯菜不是用來吃的,難道是用來看的?”我不理會她,千叮萬囑讓她莫要去動那食盒,再去房裡取了一副蠶絲手套與一瓶藥出來,戴在手上,這才小心打開食盒,取出兩份飯食,將藥瓶中的粉末,細細均勻地灑在飯菜之上,少頃,那飯食上頭,顯出一片黑色細點來。女孩大驚道:“這……這是什麼戲法?”我沉聲道:“不是戲法。這些黑點便是一種蠱,平素透明,無色無味,隻有遇上顯形的藥粉,才會染色顯露出來。我們方才若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這些飯食吃下去,身體裡便會沾染上蠱蟲。”女孩麵上顯出恐懼之色:“蠱蟲,是一種很壞的蟲子麼?”我道:“說蟲,卻也不是蟲,而是一種邪。沾染蠱毒之人,或臟器被其吞噬掏空,以作養料,或身體發生異變,變作怪物,聽候養蠱人的差遣,從此人不人,鬼不鬼,墮入詭物道,永無輪回。”她撫著胸口,囁嚅道:“你……你懂得當真多呢。”我漫不經心道:“年歲大了,縱然再不懂,卻也得要懂了。”女孩抬頭看著我,不解道:“你說什麼?”我淡道:“沒什麼。”女孩道:“你怎知這裡頭有蠱蟲的?”我道:“我猜的。不過那人也就隻會使這些低等伎倆,挨個來試便知。”她壓低聲音,小心問我道:“那照你這麼說,是有人想要害我們的麼?我們又不曾做過什麼壞事,也鮮少出門,就算出得門去,也隻是買些物什罷了,連口角也不曾與人發生。既然我們沒做壞事,也沒有說人壞話,為什麼還會有人害我們?”我道:“沒做壞事,就沒有人來尋麻煩的麼?”女孩懊惱道:“那我們豈不是很冤枉。”我將食盒收拾好,取了火盆過來,點起火,將食盒裡諸般物事點燃,看著那明豔熾熱的火焰,道:“我早先就同你說過,這世上有許多壞人。他們會說謊,會算計,也會使詐,你莫要輕信人言。上天與你這雙眼,是要你好生分辨這塵世好壞,許你這混沌智慧,是要你思忖那事情的緣由與發展。你須得時時保持清明,處處記得謹慎,做出自己自認為最合理正確的判斷,而這一切,都在於你自己的認知,在於你自己的心。”她低著頭,怔怔地看著那火堆:“那豈不是,這世上誰也不能信?”我彎下腰,看著她漂亮澄淨的眼睛,道:“並非如此。這世上有人待你不好,就會有人待你好。有辜負你的人,就會有憐惜你的人。既然如此,自然有人信得,有人信不得,我說過,這一切的判斷,都要看你自己的心。”她仰起臉來:“你,我能信麼?”我覺得嘴裡竟有一絲苦。“有時候,我的話也不要信。”我勉強一笑:“我也不好。”言罷,直起腰身,走回屋裡去。身後傳來她的聲音:“我信你。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信。在這世上,我便隻信你。”我沉默地推開門,身後女孩的聲音伴著風聲,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