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頷首道:“對, 確是武帝茂陵之物, 至少我們兄弟幾個也隻在武帝茂陵裡頭遇見過。不過……”七叔說到此處,皺起眉頭,卻不再往下說了。我挨著洛神坐下來, 幫著她整理行裝,一麵問:“不過什麼?”七叔神色陰鬱道:“……不過茂陵裡的, 都隻是卵而已。”洛神手下動作忽地頓了頓,將手裡包袱挽了個結, 隨即坐直了身體, 緩聲道:“蠱卵?”四伯哼了聲:“可不是嘛,裝在一個大缸裡頭,好家夥, 滿滿一大缸!”滿滿一大缸……的蠱卵。我定神想象了一番那種景象, 渾身不自己覺地抖出一層雞皮疙瘩,對於這種想起來就覺得密集恐怖的物事, 我打從心底抗拒。可是難受歸難受, 我還是硬著頭皮道:“七叔,我對煉蠱不熟悉,這三屍神蠱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曉得一個三屍神罷了。你們在茂陵裡瞧見一缸卵,就曉得內裡裝的是這種蠱麼?它有什麼特彆的地方?”七叔道:“這種蠱卵呈現黑色, 個頭大約和黃豆差不多大,也沒甚特彆的地方。我們識得它,是因為它那種獨一無二的煉化生長方式, 而剛巧,那口大缸的缸麵上就雕刻了這一過程。那缸麵上最先刻了一個小點,應是指代初初時分的卵,之後卵化蟲,極為細小,接下來蟲身變大,直至成蟲,則自然化成三條,狀似黑蛇,無眼無口,分彆象征三屍神中的,貪,淫,惡三神。那缸麵上還雕刻了三幅圖,一幅圖上繪的是一個人在桌旁大口地吃著東西,桌上食物堆積,那人肚腹脹大似一座小山,幾乎都要撐破,卻還是不停貪婪進食;一副繪著的是一人在做那淫邪之事,甚為不雅;另外一幅,則是一人在大肆屠殺旁人,狀如惡鬼,至為可怖。以上這三者景象,俱都是因著那三屍神蠱操控所致。”我恍然,輕歎道:“難怪二伯他會……”七叔麵上一怔,神色變得痛苦起來,他眯了眯眼,最終道:“罷了,那三屍神蠱終究還是離了二哥的身體,二哥他也就不用再受那種苦了,對他而言也算好事。隻是二哥如今無辜喪命,我……我真不知有何顏麵回去見師父他老人家。”四伯低下頭去,拿手蹭了蹭鼻子,也少有的不吭聲,片刻之後,他低聲啐了一口:“他娘的,老子還不信這個邪,區區幾條破蟲子,老子怕它個球!”說著,想了想,許是想到那三屍神蠱的恐怖之處,麵色轉而有些發白,打個寒噤,又看著七叔道:“老七啊,要是待會哥哥我不幸中招了,讓那破蟲子上了身,你就往哥哥身上點火,將哥哥給燒了。燒乾淨些,老子可不想變成諸如瘋子淫棍之類的混賬,你可給老子記住了!”七叔苦笑道:“四哥,你快彆胡說了,饒了我罷。”洛神一直在旁默默聽著,這時,我注意她身子忽地抖了抖,好似覺得有些冷,垂下肩,雙手交叉,並開始拿手上下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手臂。她的狐裘外袍拿去裹了風駿的遺體,衣著分外單薄,雪山底下的古墓寒冷之極,我以為她凍著了,忙把身上的禦寒衣袍脫下來,披到她身上。她扣住外袍望著我,蹙了蹙眉,明顯死撐著不願意穿。我故作氣勢地使勁蹬她一眼,自認為非常凶,自認凶得完全可以使她妥協,不想她看得一愣,轉而竟笑了笑,笑意還深得很,之後搖了搖頭,裹著袍子乖覺不動了。咦,難道我扮凶臉的時候就那麼好笑不成?我下意識摸了摸臉。平常她瞪我的時候,我可是渾身發軟,怎麼我瞪她,她倒是笑起來了?這差距也忒大了點。那邊洛神笑意隱去,低眉暗忖了一陣,這才問七叔道:“那口缸麵上隻是雕刻到……化成三蟲的階段?”七叔回道:“正是,洛姑娘,你覺得哪裡有不妥麼?”洛神輕聲道:“不是不妥,而是有所殘缺。其實每一條三屍神蠱所能生長到的最終形態並非限於三條成蟲,而是蠱母,這是它最特彆的一處。通常煉蠱的時候,初初時分隻有最先煉化的一條蠱母,之後蠱母產卵,卵至於成蟲,這些成蟲便可拿去為禍宿主,當然卵或者幼蟲也可以,但是需要一段時間宿主的養料供給,不如成蟲那般能直接生效。等到宿主消解,蠱蟲也就隨之死亡,這也是煉蠱中所謂的“主亡從滅”一說。所幸蠱母性命極長,隻要一直喂蠱,便可以源源不斷地產生後代,而等到蠱母死亡的時候,這一輪煉蠱也就結束,需要再行煉化另外的蠱母,開始新一輪的煉蠱。”我點頭道:“洛神你的意思是,通常煉蠱,隻允許一條蠱母存在,而這蠱母還是最先人為煉化的,其它的後代都無法變成蠱母,隻能隨著宿主消亡而消亡。但是這三屍神蠱,隻要條件允許,便可以一直生長,自行生至蠱母姿態,隨即再滋生後代?”說到這,我隻覺心裡發涼:“如此一來,每一條三屍神蠱都有可以成為蠱母的潛質,如此子成母,母生子,子再變母,中間再也無須人為煉化新的蠱母,它們生命豈非永無止境?”洛神“嗯”了聲,示意我所言正確。四伯嫌惡道:“喲嗬,這勞什子比母豬可要厲害千萬倍!眼下我們隻遇到兩條,照這麼個生長法,那他娘的這玩意以後得有多少?”洛神搖頭道:“這倒也不必太過擔心。隻有在適合三屍神蠱生長的境況條件下,它們才能成功演變成蠱母,得到自行繁衍後代的能力。這種條件很是複雜,除了宿主本身,還有外界的條件,其中最基本的便是水分。三屍神蠱性喜濕氣,懼火,在絕對乾燥的情況下,三屍神蠱的卵是不會出現任何生長跡象的,而當空氣中水分恰當,溫度適宜,它們便可在宿主體內大肆生長,最終破體而出。三屍神蠱的蠱母又有另外一個名字,喚作蠱樹,狀如盤根錯節的老樹,十分巨大,能長到這般地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眸光微閃,露出一抹譏誚冷笑:“當年淮陽子煉化三屍神蠱時,處心積慮想令它們自行變成蠱樹,最終也隻是以失敗作為結束。”又是那淮陽子?看洛神的表情,她好似對這所謂的淮陽子討厭得緊。平常她喜怒鮮少形於色,處事寡淡,能惹她歡喜的人少之又少,同樣,能惹她厭惡的人更是少得可憐,因著她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七叔恍然大悟:“無怪這三屍神蠱會出現在武帝陵中,原來是那監陵淮陽子煉化的蠱。想來那淮陽子為了護住武帝茂陵,可謂是煞費苦心了。”我奇道:“既然是那武帝茂陵裡的東西,又怎麼會跑到這將軍墓裡來?我看這將軍墓裡也沒甚致人死地的機關巧計,修的陵墓結構也是直來直去,甚是簡單,不是會像茂陵那般需要動用蠱蟲來守護的架勢啊。”七叔搖頭,表示不解。洛神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對七叔道:“你們當年,有沒有誰碰過哪些缸裡的蠱卵?”七叔道:“自然沒有。我們當時曉得個中厲害,對這缸忌憚得緊,都躲得遠遠的,不然當年很有可能便會全軍覆沒。”四伯麵色有些難看,想了想,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七叔便問他:“四哥,你又怎麼了?”四伯擦了擦冷汗,道:“其實……其實呢……老七,有件事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罵我。”七叔急道:“到底什麼事?你是我哥哥,我罵你作甚?”四伯含糊道:“其實……當年也不是沒有人碰過那缸裡的卵……大家夥當時見了這缸,都繞遠走了,我和雨烏龜走到最後頭。雨烏龜這小子生得花裡胡哨的,三十幾歲的人,還整天整成一副小白臉模樣,成天隻知道氣我,我老早就瞧他不爽了。不想這當頭他還嘲弄我是豬,生得一身膘,我氣不過,在旁邊給他使了個絆子,他當時有傷在身,一個不防備被我絆倒了,他就…………”七叔麵色陡變,我心裡也沉了一下,四伯咬了咬牙,道:“他……他就撞到那缸上去了,有幾顆卵撒到了他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