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駛出東京後,窗外開始飄起細雨,低矮的樓房零星分布在鐵軌兩側,遠不及之前熱鬨。濃厚的夜色中,昏暗的景色不斷飛馳而過,恍若另一個無法觸及的夢境。宋琳靠在座椅上緩緩回神,黢黑的眼瞳裡,光線明明滅滅。“喂。”走開不到半分鐘,男人紅著臉回來了。她挑眉,用眼神打探對方的意圖。李正皓撓了撓頭,似乎是猶豫著該如何開口。宋琳抿緊嘴唇,不肯主動搭話。幾番心理鬥爭後,他終於還是敗下陣來:“……我沒錢。”原本努力繃著的宋琳,看到對方這幅複雜的表情,忍不住放聲大笑,引得前後左右的乘客紛紛側目。李正皓臉愈發紅了,後牙槽都在用力咬著,拳頭也握得死緊。繃起臉,直接坐回原來的位置,彆過頭去不再看她。見當事人這幅反應,宋琳也隻得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恢複平靜,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剛靠近,卻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說話的聲音裡也帶著逗趣:“生氣了?”吐氣如蘭的鼻息潤在耳畔,李正皓再次挺直腰脊,拒絕做出回應。正巧乘務員推著售賣車走過,宋琳坐在靠走道一側,順手攔下,要了包peace(和平)香煙,轉身遞到男人麵前:“日本人大多是抽混合型的,但我覺得這種烤煙比較適合你。”見對方不搭話,她乾脆自己站起身來,指尖捏著那包煙,輕輕敲了敲椅背:“在吸煙室見。”李正皓看著她款款走向列車中部,想要收回的視線,卻完全無法控製自己。隻好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跟著走過去。新乾線列車的吸煙室與洗手間相連,位於一側透明的隔斷裡,並排四個煙灰缸上安裝了排風裝置,還能透過車窗欣賞沿途的風景,各種設施配備齊全。吸煙室裡隻有她和另外一個中年乘客,一頭一尾地站著,各自沉默。隔著玻璃門,李正皓看到明亮的燈光下,少女打扮的宋琳正熟練地撕開煙盒包裝,長睫低垂,一雙眼睛裡平淡無波。離開人群,此時的她再次變回“宋琳”。那修長的手指翻轉,將香煙沿著粘合線撕開,剝掉過濾嘴的纖維,輕輕聚攏煙絲,再仔細攤開展平,壓製出一根“高濃縮”的手工卷煙。整個過程耗時不過幾秒鐘,看得出她對此十分熟練。吸煙室裡僅剩的另一名乘客拉門出來,李正皓趁此機會走了進去。女人垂眸,輕啟紅唇含住卷煙末端,就著牆上的自動點火器點燃,從始至終,都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李正皓抿了抿嘴唇,聲音不高也不低:“我們去福岡乾什麼?”吸煙室裡沒有彆人,用玻璃門完全隔離起來的密閉空間,談話聲被鐵軌撞擊的聲音掩蓋,根本不會傳到車廂裡。“坐船,去首爾。”宋琳吐了口煙圈,臉色被辛辣的煙味嗆得微微泛紅。儘管名字叫“peace”(和平),這煙的味道卻一點也不平和,相反還有些燥烈,聞起來很勾人。李正皓沒講客氣,從煙盒裡抖出一根來,仿照宋琳剛才的動作,將香煙拆散。重新壓製的卷煙,夾在指縫間有些粗糙,但他曉得,沒有過濾嘴的乾擾,焦油燃燒後直接入口,會帶來更加刺激的感受。剛剛用唇舌含住,便見女人傾身湊了過來,用手捂住煙頭,將火渡給他。兩隻歪歪扭扭的卷煙聯接在一起,點點火苗如星光般纖細,隨著氣息強弱變得或明或暗,細碎的金色絲線簇簇燃起。李正皓屏息吸了一口,濃烈的煙霧從口腔潛入體內、穿過喉管,順著肺葉兜了一圈,最後從鼻翼間溢出。無形的渴望被滿足,渾身毛孔都舒展開來,整個人也徹底平靜下來。他煙癮不重,僅僅是在少數時候,需要某種形式的紓緩。“你也喜歡手卷煙?”透過煙霧,宋琳半眯著眼看向他,像隻饗足的貓。李正皓含混的“嗯”了一聲,補充道:“跟利比亞民兵學的。”她將視線調轉到車窗外,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眉眼間也帶著笑意:“這幫阿拉伯人……抽旱煙比抽水煙更在行。”“你在中東當過兵?”據他所知,拆掉過濾嘴的這種做法,隻在遜尼派的穆斯林士兵中流行。*宋琳點了點煙灰,頭也不抬地說:“當過幾年。”猜想被證實,話題卻無法繼續下去,李正皓試圖尋找另一個突破口:“‘宋琳’不像日本名字。”“我父親叫尤素福,發音和‘宋’類似;‘琳’字是柴田高磨建議的,仿照了母親給我起的日文名字。”“你日文名字叫什麼?”“我不喜歡。”她撇撇嘴,沒有正麵回答,“‘宋琳’算是我的朝鮮名字,通緝令上用的也是這個,恐怕改不了。”他沒有理會對方刻意的幽默感,而是悶悶地吸了口煙,回到最初的問題:“為什麼要從福岡出發?”“那裡有國際郵輪碼頭,我們跟旅行團一起走,入境時證件檢查很寬鬆。”每個問題都得到了解答,李正皓卻越來越不甘心,皺眉道:“既然害怕被情報院盯上,為什麼還要打扮成‘中山由香’,故意引人注意?”宋琳勾起唇角:“拉姆跟我打電話,你應該也聽到了。韓國人既然查出‘東田登美’的身份,在物流公司那邊肯定有布控——即便不是這樣,他們也會監聽拉姆的電話線路,及時掌握情況。接下來,情報院隻能向日本的公安調查廳申請情報合作,調取各大交通樞紐的圖像信息,確定你我的行蹤。”“那你還……”李正皓咽下後半句話,回憶起被“惡霸”當眾調戲的經曆。“日韓之間的情報合作協議級彆很低,申請調取的信息又涉及非法監控,必然更加嚴格。等他們把一套程序走完,你和我已經在首爾入境了。”聽者愈發不解:“入境之後去找林東權拿回‘激光器’就好,情報院介入隻怕會給行動增加難度。”“你準備怎麼找林東權?”宋琳將煙蒂按滅,滿臉打趣表情,“韓國沒有朝鮮那樣的戶籍製度,就算有,韓國警察也不可能向我們透露一個情報官員的底細。”李正皓原本想說,看你和他很熟的樣子,怎麼會不知道對方的底細?猶豫再三,終究還是乖乖地閉嘴聽講。“我要的,就是情報院知道——卻又沒那麼早知道——危險分子潛入了韓國境內,並且很有可能製造危險。”片刻後,男人將最後一口煙圈吐出來,試著分析道:“那麼,林東權作為曾經和你接觸過的人,必然要受到追究……”“再加上三個‘脫北者’相繼曝光,他叔叔在情報院內部會永世不得翻身。”原本的不服氣被壓抑,李正皓順著對方的思路得出結論:“他隻能主動來找我們。”“沒錯。”宋琳點點頭,“中國裡有個成語,叫做‘守株待兔’,我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將煙蒂按滅在同一個煙灰缸裡,李正皓的眼神漸漸清明:“最後一個問題,‘中山由香’是誰?”“應援&交際的女學生,高中畢業後以伴遊為生,所屬的jk女團有不少粉絲。總之,就是‘橫山昌義’會花錢包&養的那種姑娘。”下一秒,李正皓的眼神變得深邃,氣質也淩厲了幾分,整個人仿佛瞬間變身成了“不良分子”。喬裝原本就是特勤人員的基本功,確定接下來需要扮演的角色後,他試圖為自己扳回一局。隻見男人扯扯衣領,一邊歎氣,一邊望向窗外,似乎無可奈何,又似乎心有不甘,滿臉的無賴表情:“由香就是這麼看待我們之間關係的嗎?大叔很傷心啊。”於是宋琳也被勾起了興致。她噙著唇作出委屈狀,毫不客氣地伸手,直接勾住男人的頸項,左右搖晃著撒嬌。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又頗有幾分仗勢欺人的味道:“彆傷心了,讓我補償你,好不好……”不等男人反應過來,一雙紅唇便覆在他臉上,清清涼涼的,帶著幾分誘人的香氣。“橫山昌義”一動不動,灰色眼瞳直視著前方,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女孩伸出舌頭,順著他臉頰的輪廓一點點遊弋,最終來到那對薄唇之上。濕濡的觸感持續推進,緩慢而堅定地占領了唇齒間隙,李正皓下意識地張嘴,任由對方長驅直入。如潮水侵襲,如長風萬裡,同樣的煙草味道在氣息中蔓延,席卷原本就所剩無幾的意誌,將大腦裡的所有思緒清零。安靜而隱忍、猙獰而誘人,膽怯的溫柔和被喚醒的**反複交織成網,網的正中間,是那無處安放的靈魂。明明應該將人推開,卻下意識地用力抱緊;明明知道不該投入,卻不自覺地深深沉溺。他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