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幽靈船(1 / 1)

脫北者 Sable塞布爾 1665 字 2個月前

2015年8月2日,日本石川縣輪島市東海港,又一艘木船出現在海平線之上。“8艘了,2個月來的第8艘。”工頭將煙蒂扔掉,用腳擰了擰,任由其扭曲、變形,而後熄滅。他回身衝女人點頭:“要一起上去看看嗎?”“好的,拜托了。”保險核查員微微鞠躬,用敬語回答道。不經意帶出的能登方言,令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親切。姣好的身材包裹在西服套裙裡,女人站姿挺拔、優雅,就像半島上特有的紅杉樹。在清晨海邊的涼風中,絲毫不顯狼狽,反倒還有幾分享受的樣子。受到海浪的作用,木船越漂越近,最終撞上了防浪堤。工人們三五成群,招呼起吊設備打結固定,將殘破不堪的木船放進岸邊的船槽裡。和之前出現的“幽靈船”一樣,這艘船也是木製的,非常老舊和沉重。柴油低速機隻適合內河驅動,根本無法對抗強大的洋流。她和碼頭工人們一起,用毛巾捂住口鼻,俯身鑽進了船艙。經過長時間的漂流,甲板上如今隻剩冰冷的海鹽味道。但那斑駁的暗沉血跡,依然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走在前麵的工頭低聲咒罵,行進中的隊伍停了下來。人群漸漸聚攏,終於看清了艙底的情形:胡亂堆積的屍體嚴重腐爛,部分已成枯骨,其中兩具甚至連頭都沒有。有人在嘔吐,還有人在打電話聯係海上保安廳。從腐爛程度看,這些人已經死亡三個月以上,就連衣物也被海風侵襲、碎如絲縷。數十具腐屍堆疊成塔,顯然是在死後被拋下的。這與甲板上連續的血跡相互印證,說明屠殺發生在登船後不久。船艙裡沒有逃生通道,直上直下的艙室暗如井窖,預示著一段有去無回的旅途。“彆看了,”工頭皺著眉轉過身,“每條船的情形都差不多。”她獨自來到甲板的另一側:日光越過船舷,在屍堆底部暈出大片陰影,閉匿晦暗的角落裡,壓抑著某種令人不安的隱秘。太陽越升越高,船艙裡也變得越來越亮堂。屍堆在輕微移動,一片陰影從邊上探出來。顫顫巍巍、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那段東西猶如枯木,四下裡伸出乾癟枝椏,迎向甲板透過的光亮,頑強求生。若是電影中出現類似情景,則必然會被認定為幻覺,而當一切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隻剩震驚與恐懼。饒是見過世麵的工頭,看到這驚人的一幕,也傻傻地愣在原地。剩下的工人們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黑暗漸漸褪去,木乃伊一般的身體從角落裡爬出來,攀扶著船艙內壁,拚命地試圖站立。“放梯子下艙!”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命令果斷而清晰,“快去拿擔架,用繩索把人吊上來!”碼頭工人們勉強作出反應,慌慌張張地展開營救。那人從屍堆裡爬出來後,也終於體力不支,徹底癱軟在冰涼黑暗的船艙裡。她退到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死裡逃生的人:他的身體極度虛弱,隻穿了一條短褲,右手卻緊緊握著一柄刀具,整個人瘦如枯骨。頭發胡須糾亂成團,臉上結滿黑乎乎的痂殼,分不清是汙垢還是傷口。隻有那雙灰色的瞳孔,就像冬日清晨的迷霧,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異乎尋常。借助臨時搭成的繩梯,幾個膽大的工人一點點下到艙底,怯生生地走近幸存者,斷斷續續地用日語發問,倒顯得比對方還害怕。幸存者沒有力氣站起來,在原地匍匐著,如同受傷的野獸,始終保持警戒狀態。眼見雙方僵持不下,急脾氣的工頭沉不住氣了,大聲嗬斥著,命令手下儘快地把幸存者抬上來。然而,身處幽暗閉匿的船艙,麵對著一室腐屍,以及像野獸般的男人,即便身強力壯的碼頭工人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女聲再度響起,卻是用其他人聽不懂的某種語言說話。匍匐在艙底的幸存者猛然抬頭,目光直直地看向說話的人,片刻後,從喉間發出囫圇應和。那聲音就像用砂紙在木頭上摩擦,粗糲而乾啞,根本不像人類。工頭猛轉過頭,盯著保險核查員,滿臉錯愕表情。“他不會主動攻擊。”女人依然站得筆直,垂眸望著艙底,“他隻是走不動路。”碼頭工人們紛紛鬆了口氣,這才壯著膽子靠近幸存者,七手八腳地將其抬上簡易擔架。男子果然非常配合,除了警惕四周,並無任何實質性的反抗。保險核查員微微鞠躬,雙手呈上自己的名片:“後麵的事情就麻煩您了,公司會核銷實際發生的費用。有需要請隨時聯係我。”工頭條件反射似的接過名片,還沒來得及道彆,便見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船舷邊。“真是個奇怪的家夥。”他扭頭看向艙底,大聲指揮道,“傻愣著乾什麼?趕快把人抬上來呀!”說完,工頭將那張單薄的紙片湊到眼前,借著舷窗外透過的光亮仔細辨認。名片保險公司統一製作,“業務經理”的頭銜下,端端正正地印著四個字:“鈴木慶子。”搭乘新乾線回東京隻需要三個小時。*站在總部大廈門外,她認真整理過著裝,方才逆著下班人流,擠進直通頂樓的高速電梯。核查部部長是個謹小慎微的中年人,聽到彙報立刻緊張起來:“鈴木小姐,真的有幸存者嗎?”“親眼所見。”“哎呀,這可怎麼辦好啊……”核查部部長撓著頭,表情糾結,“碼頭綜合險原本的利潤就很薄,如果涉及到人身賠償,恐怕會產生費差損。”她沒有開口,耐心等待著合適的契機,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想要的方向。部長卻突然站起身來:“我們一起去向社長彙報吧。”齊藤株式會社實施扁平化管理,社長辦公室就在隔壁,跟秘書通報之後便能直接入內。推開門時,林東權正在打領帶。高高瘦瘦的男人眯著眼,勾腰湊近鏡前,明明一身正裝,卻被穿出了吊兒郎當的氣質。“社長,”中年部長鞠了個躬,畢恭畢敬地說,“又有‘幽靈船’在輪島市進港了。”居高位者隨口“嗯”了一聲,目光依然專注於鏡前的影像上,似乎聽清楚了,又好像根本就心不在焉。部長顯然已經習慣上司的這種態度,衝身後的下屬點點頭,示意其直接介紹情況。她邁步向前,簡要彙報了在碼頭上發生的一切。林東權換了條亮色的領帶,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跟剛才那條比,是不是更好看些?”他的日語還有些生疏,但勝在吐詞清楚。核查部部長接不上話,辦公室裡的另一個人卻點頭道:“非常符合你的特點。”“哦?”林東權挑眉,再次將視線轉向鏡中的花美男,“我的什麼特點?”“愚蠢、自大、華而不實。”話音剛落,辦公室裡的空氣就凝固了。部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口出狂言的屬下,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林東權則眯起一雙桃花眼,輕蔑地冷哼出聲:“怎麼?想以這種方式引人注意?”“社長,鈴木小姐剛入職,不清楚公司裡的狀況……”老實敦厚的部長抹淨額頭上的汗珠,磕磕巴巴地解釋道。“齊藤株式會社創立於大正五年,主營產物保險,去年剛剛被sg集團收購。和大多數韓國財閥一樣,sg通過複雜的循環控股結構和人事任命,掌控旗下產業。”女孩挺直腰板,目光越過自己的頂頭上司,直直看向另一個人,“需要繼續說下去嗎?”“說,”林東權坐回椅子上,長腿交叉,“你還知道些什麼?”她撇撇嘴,取下胸口的工牌,扔到辦公桌上:“我知道自己不喜歡你,也不想再被你領導,這就夠了。”說完,女人轉身麵向保險核查部部長,深深鞠躬:“給您添麻煩了。”沒等部長和辦公桌後的那個人回過神來,她便邁著矯健的步伐,迅速離開了房間。尷尬的沉默持續蔓延,核查部部長雙腿發顫,感覺隨時都有可能跪倒在地:公司被收購之後,管理層大換血。林東權由sg集團直接委派,儘管大部分時候都不管事,卻依然擁有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利。半分鐘之後,韓國人不怒反笑,衝部長抬了抬下巴:“這個核查員是你招錄的?”中年男子早已抖如篩糠,說話更是氣若遊絲:“最近‘幽靈船’頻頻出現,部門裡人手不夠用……”“她的簡曆、檔案、求職申請,下班之前送到我辦公室來。”林東權乾脆打斷對方的解釋。核查部部長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辦公室。林東權扯掉領帶,用手機撥通約會對象的號碼,通知其取消見麵。電話那頭的女人知道自己被放了鴿子,明顯情緒不佳,他卻懶得繼續敷衍,直接掛斷電話。人事資料很快搜集齊全,整齊地碼放在辦公桌上。林東權戴上眼鏡,沒用幾分鐘便翻閱完畢。鈴木慶子前半生的軌跡十分清晰:出身於大阪漁民家庭,四年前考取同誌社大學的經濟學部,順利畢業後到東京求職,換了幾份工作才在齊藤株式會社安定下來。聯想到保險核查部課長也是同誌社大學的畢業生——這所高校素以其豐富的校友資源著稱——鈴木慶子的入職似乎並非偶然。男人站起身來,看向落地窗外的華麗夜景,眉頭越鎖越緊。他沒那麼賤,會對瞧不起自己的人感興趣。但這場爆發太過突然,難免勾起潛伏的警惕本能。突然,一個莫名的念頭鑽進腦海:名叫“鈴木慶子”的大阪女孩,畢業不到半年,說話卻沒有半點關西口音?林東權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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