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楊致所料,夏楚兩國最終還是達成了和議。但雙方正式簽署和約的時間,足足拖了半年之久。在楊致與張博虎議定事項的基礎上,南楚後來又派遣了不下十個批次的使節討價還價,張博虎卻沒有再來。對於張博虎這樣的奇葩人物,也隻有楊致能夠完全理解。張博虎借和談之機遞交的信箋,堪稱絕筆。明知南楚必亡,仍然誓死相隨。當年一背玲瓏,二背楊致,豈能三背南楚?他性情偏執,心高氣傲。在信中說得很清楚,情知大夏滅楚之後,天下勢必一統,如若投夏,難有作為,妻兒也難免終生背負罵名。舍卻性命博個忠臣之名以傳世,妻兒一生的境遇也將因此而重寫,無論身處何朝何地,都可挺胸昂頭做人!張博虎在南楚無官無爵,地位尷尬。兩國和談,換來的不過是曇花一現的短暫和平。為謀抵禦大夏,與文煥章還有許多事要做,與他人爭功毫無意義。不如成人之美,換個皆大歡喜。依據大夏官製,將帥外任,戰事未了,若非請示皇帝得到批準,擅離職守乃是重罪,楊致自然不會去觸那個黴頭。但並無明文規定家眷不得探親,是以楊致命常三回返信陽,在秋高氣爽的金秋十月,將一家老小都接到了軍中團聚。全家大小都是第一次見識統馭數十萬大軍的大將軍行轅,無不興奮無比,處處感到新奇。老爺子雖已年近古稀。仍自身體康泰,精神健旺。每日晚飯後出去散步消食。業已養成的習慣。第一次出去,便命楊致的親衛統領馬揚遣派幾個軍士。抬著兩口看似十分沉重的大箱子。楊致忍不住問道:“爹,你要出去便出去,隻要彆走遠了就行。可你抬著這兩口大箱子乾嗎?”老爺子笑眯眯的道:“兒子是大帥,老子豈能太過小氣、給你丟臉?我來的時候,帶足了銀子。其中一萬兩兌成了五兩一錠的現銀,一萬兩兌成了五兩一張的銀票。孩子們當兵吃糧不容易,你老爹走到哪兒都得給他們幾個賞錢!”敢情您這是到軍中發錢來了?老爺子原本錙銖必較、無比摳門,這些年來兒子摟的錢多了,他被砸暈了、慣壞了。也不在乎了,還自作聰明以為是為兒子掙臉麵,買人心。楊致無奈的耐著性子勸道:“老爹,軍中不比其他地方,雖然你帶的銀子足夠打賞幾千人了,可沒分到的會怎麼想?你就彆添亂了,意思意思就行。”不僅是老爺子,幾個半大的孩子也不讓人省心。楊猛整日攛掇軍士與他比武,楊驍成天隻想試著是否可以誘人賭錢。楊瓏到哪兒都是一副監察軍紀的模樣,楊玲則是到處瞎轉悠,跟在他們後麵看熱鬨。唯獨小兒子楊戰隻有一歲半多大,楊致還是頭一回見。疼愛得不行,成天抱著幾乎舍不得撒手。對於南楚前赴後繼的和談使節,楊致最初還能勉為其難的親自出麵洽談。後來則是愈來愈不耐煩了。要麼是哈欠連天的馬虎應付,要麼索性打發軍中書吏聊為敷衍。就在全家來軍中探親度假的這段時日。期間恰逢有一次南楚來使。令幾位嬌妻為之愕然的是,楊致居然抱著小兒子楊戰在帥帳玩耍了半日。從頭至尾都未正經瞧過南楚使節一眼。南楚方麵之所以不厭其煩的這般拖延,皆因張博虎對譚重元曉以利害,所遣使節才會忍辱負重,不敢違逆。道理很簡單,兩國議和期間,自然不會冒然開戰。和議達成,若是有效期限隻有三五日,那也不太像話,起碼也得爭取到三五個月。如此一來,差不多一年就這麼混過去了。而在一年的時間裡,雙方都有很多事要做。等到大家都忙完了,和約的有效期限也就到了。兩國各懷鬼胎,心照不宣,一直拖到夏曆隆昌三年的歲末,才宣告正式達成和議,和約內容與楊致和張博虎議定的稍有不同,但也大體一致:夏軍中軍行轅與陳準所部,讓出孝感,退至隨州。衛飛揚所部錢放的先鋒部隊從江州後撤,退至安慶。南楚支付大夏軍費黃金三萬兩,糧秣四十萬石。兩國就此罷戰修好,如若有違,該當如何雲雲。皇帝的隱忍與氣魄,令楊致暗暗歎服。自明旨授權楊致主持和議的大半年來,居然從未過問任何相關具體事宜,隻是以楊致的兩份奏章為依據,有針對性逐步解決一係列問題。趙啟接到楊致的奏報以及附在奏章之後的和議文本之後,當即就認為沒有召集幾位重臣商議的必要,粗略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不再理會:“看來南楚君臣也不是那麼傻嘛!打完了人家,還隻想著要人家付給你工錢,這種事隻有楊致那廝才好意思乾得出來!”雖說突厥當年就時常這麼乾,但其主要目的在於搶劫,無意也難以占領大夏國土,與現在的南楚完全沒有可比性。和約達成是一回事,兌現又是另一回事。由於張博虎的原因,楊致的竹杠敲得很不成功。唯一的亮點,就是秦氏將餘下的第二批三萬兩黃金順利運抵信陽楊府。秦如炬向楊致如實稟道:“原本還可多運出一萬餘兩的,但為了再度獲取相府的通行令牌,被譚重元的五夫人、二少爺、八少爺陸續訛去了四千兩,其餘幾千兩隻能留之用於應急。”“楊帥,先前第一批黃金還好說,第二批是在兩國簽署和約之後才得以運出,這……這算是誰的?”楊致不假思索的道:“不管算誰的,總比留給南楚好。你秦氏是南楚戶部的司官嗎?我家府邸是大夏的官庫嗎?秦氏持有兩國官方開具的交割文書嗎?該算誰的,當然就是誰的。”這兩批黃金堪稱是秦長風與秦如炬擔著掉腦袋的巨大風險,用性命換來的。如若讓皇帝白白撿了個便宜。二人豈能心甘?楊致明言黃金仍屬秦氏,與大夏朝廷無涉。秦如炬不禁大喜:“有了楊帥這番指點。長風與我就放心了。我們會儘快安排將黃金運往夷州,一路上少不得還要楊帥費心照拂。”楊致應承道:“這個好辦。你們上躥下跳的忙活了大半年。在南楚業已十分惹眼。你隻須知會大夏秦氏即可,此後不必再管了。”“若非張博虎有心抬手,恐怕一兩黃金都運不出來。我上次囑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秦如炬答道:“南楚重文輕武,早先譚重元將張博虎發往軍中效力時,意在監視文煥章,並未賦以武職,隻含糊給了個隨軍諮議的身份。按南楚官製,即便參照軍中參軍之類的職事。也不過是從七品的微末小官,是以張博虎一家此前一直寄居在相府。”“張博虎因在隨州兩敗大夏而一舉成名,才得到譚重元的重視。正式委任他為從五品的隨軍監察使,掛在都察院門下,仍屬南楚文官係統。此番兩國和議得成,官職未變,隻是升為正四品。根據曆朝曆代不成文的定例,身有殘疾之人因涉及官儀國體,升官甚難。日後如若不是再建奇功。張博虎在南楚的仕途應該是到此止步了。”“自首度代表南楚與楊帥會麵之後,張博虎並未回到楚都長沙,而是一直滯留在江夏中軍行轅。隨後相府便遣人為他在長沙尋覓宅院,說是要置府另居。我聞風而動。送了一處三進的宅院給他,家什、仆役、侍婢儘皆齊備。相府中人樂得省事,欣然受之。”楊致歎道:“我這位神奇的老夥計。實在是個可憐人啊!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說到底都是他自找的!”“這事你辦得不錯。切記先不要驚動張譚氏與孩子,務必叮囑你派至張府的人。保證她們母子的安全。到時候如何料理,我自會遣人與你聯絡。”和約簽署之後,南楚打著“商洽落實”的旗號,又陸陸續續遣來了幾批使節。與其說是來商洽落實和約條款,還不如說是來刺探軍情。對於支付黃金一事,楊致不問,幾批楚使也絕口不提。關於四十萬石糧秣,一會兒說正在加緊籌措,一會兒說需要諸多官署銜接協同,一會兒說歲末年初難以征調民夫,一會兒說陰雨連綿、天氣濕冷、道路泥濘,不便裝載運送……。總而言之,壓根兒就沒打算痛痛快快的給你。這般磨來磨去,轉眼就拖到了夏曆隆昌四年的三月。南楚先先後後像瘦狗拉屎一般,送來的糧秣還不到五萬石。據軍醫仔細抽檢,下毒倒是沒有。而據中軍主簿劉當親自驗看,得出的結論是:餓瘋了的人或許會吃。對楊致而言,這是意料中事。每逢戰亂,必有逃難的災民。留著用作賑濟,總比耗費軍糧要劃算。實在不行的話,留著當柴燒也好啊!在雙方停戰的近一年來,楊致作為征楚統帥,也不是全無壓力。諸多將領早已等得不耐,紛紛上書請戰。遠在長安的皇帝亦是如此,朝中已有了楊致擁兵自重、圖謀不軌的流言。趙啟卻一概置若罔聞,毫不理會,仍然沒有半點下旨催促楊致開戰的意思。這一日,主管戶部的宰輔大學士張謙又被召至禦書房奏事:“……自上年五月至今,總計已向楊侯撥付了軍費七百餘萬兩,糧秣六百餘萬石,撥付兵部、工部用於造辦弓弩刀槍等軍械的耗用二百萬兩。皇上,下月是否仍是照常撥付?”趙啟眼睛都不眨的道:“當然!”張謙偷偷瞄了瞄皇帝的臉色,試著揣摩道:“皇上,微臣謹遵聖意,一直全力保障前方的錢糧支應。但皇上與滿朝文武都緊縮用度將近一年了,而在此期間,楊侯麾下大軍始終未動,能否暫緩……。”趙啟隨口打斷道:“張卿,朕都不急,你急什麼?”張謙見趙啟似乎並無不悅之色,小心答道:“微臣委實是出乎一片忠心,一心為大夏、為皇上著想,萬望皇上明鑒。”趙啟臉色一沉,誅心問道:“張卿,不見得吧?”“朕記得清爽,上回楊致呈送的那兩份奏章,你事先看過,議事之時也在場。大軍南向,善後事宜紛繁複雜,豈能一蹴而就、朝夕見功?按時撥付錢糧軍械,一為補充前段消耗,二為囤積以備再戰。這些道理,難道還要朕向你逐一細說?據朕所知,張卿與楊致素無往來,從無過節,為何執意要與他過不去?”“眾所周知,張卿是在戶部尚書任上擢升的文華殿大學士。朕再問你,你那幾年戶部尚書到底是怎麼當的?朕自幼喜歡流連市井街肆,因而諳熟民情。你知道如今是何季節麼?朕告訴你,如今正值春耕時節!”若說趙啟一點不急,那也是假的,隻是憋在心裡不便發作罷了。是以越說越是來氣:“朕可以下旨命楊致即刻開戰,朕也完全相信,他打下南楚根本不是問題。但與此同時,朕會命你立下軍令狀,不僅要保證戰時的錢糧供給,還要保證戰後萬千南楚百姓的活命口糧!張卿,你以為如何?你敢嗎?”張謙嚇得一個激靈,撲地跪倒連連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知錯了,皇上請恕微臣妄言之罪!”趙啟冷哼道:“張卿以為,你僅僅隻是妄言嗎?所謂正人先正己,為人臣者,首先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份內職事,切勿因小利而失大節。不過得了彆人一點芝麻大的好處,幾句畫餅似的許諾,就跟他們眉來眼去,甘心給人當槍使!張卿,你自己不覺得掉價麼?朕都替你臉紅!”張謙愈發惶恐無地,以至額頭都磕出血來了:“皇上,是臣不該癡心妄想,臣一千一萬個知罪了,萬乞皇上饒了臣這一遭吧!”趙啟冷冷道:“你既已知罪,朕亦不加罪。朕不妨明白告訴你,你之所以能得主管戶部,是徐文瀚向朕舉薦的。人家比你聰明多了,也從來就沒打算與你爭什麼。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張謙自承的癡心妄想,無非是為了與徐文瀚爭奪日後的內閣首輔之位。現任首輔王雨農業已年邁,幾度上奏請辭致仕,趙啟都因南楚戰事未了而未能應允。寧王趙當與康王趙敢及其一係朝臣,眼見日漸失勢,亟需在朝中扶植一個利益代言人。憑心而論,張謙雖說權力欲極強,但能力確實不差,且不屬任何派係。對於二王來說,可謂大小長短正合適。徐文瀚與楊致有八拜之交,情同手足,舉世皆知。早在武成一朝,就被先帝賦以主理舉國錢糧的重任,但那是在楊致尚未掌兵的前提下。他是楊氏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深諳帝王心術,精通進退之道。大哥在朝把握財政大權,老弟在外統馭數十萬大軍,試問哪個皇帝會放心?主動舉薦一個想乾的、又乾得了的接任,那多好啊!——————————————————分割線————————————————ps:多謝諸位看官一路的支持與厚愛!本來隻想埋頭碼字,沒好意思求什麼。。。但現在還是求吧!什麼都行。成績至少可以好看一點。另外,我儘量做到邏輯嚴密,前麵挖的坑,都會圓回來,不會寫無關的人物與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