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垮台,顯赫一時的李氏後族失勢。黃郭兩家雖然明知皇帝是有意借機打壓金城、關中兩地的老牌豪強氏族勢力,但在這個朝局走向不明又十分敏感的非常時期,除了來拜求楊致這個身份特殊的寵臣之外,也確實找不出第二個可堪托付的門路了。在楊致眼裡,黃郭兩家不過是送上門來的冤大頭,是已經擺在砧板上的兩塊肥肉。至於什麼時候宰割,割多割少,怎麼個割法,他還沒那個閒工夫去想。鹹陽黃家與金城郭家可謂財雄勢大葉茂根深,那又怎麼樣?皇帝輕輕巧巧的一道聖旨,就令兩家財閥心驚膽寒惶恐無地。老謀深算如秦公,暗中掏空了整個秦氏也隻為自保。這些冷冰冰的現實,對楊致觸動極大:僅僅聚集富可敵國的財富是絕對不夠的,必須用心儘力經營好遠在蓬萊外海的那一畝三分地,牢牢抓住那支初具雛形的強大艦隊!即使將來有一天要與皇帝公然翻臉相抗,也在所不惜!寧王趙當與康王趙敢即將回京,退一萬步說衛飛揚真想興風作浪,也沒了什麼說得過去的由頭,請罪去職回京陪他老爹一同軟禁,早晚不過是這十天半個月的事。隻要大局一定,皇帝想選哪個兒子做接班人,關我鳥事?您大可慢慢炮製。老子還有那麼多事急等著去做,也該放我出京了吧?俗話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會叫。明日進宮,皇帝老兒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隻要熬到衛飛揚回京見上一麵,那就恕不奉陪了!楊致一番話將黃繼德、郭開噎得無話可說。但好在既未捏腔拿調的推三阻四,也足夠直白露骨。二人自知多說無益。默契的交換了個眼色,向著楊致揚長而去的背影躬身一揖,低聲喚過仆役將兩口大箱子搬出侯府。楊致不留顏麵的撇下二人轉身離去時,臉上不經意的掠過一絲苦笑:又碰上了兩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黃、郭兩家老牌士族豪強財閥久據鹹陽、金城兩地,於亂世之中曆經數十年而不倒,豈是僥幸?兩家與皇帝周旋的經驗與心機手腕,未必會比秦公那個老狐狸遜色多少。今日登門的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弱角,自己話中那些道理,他們怎會想不到?傻乎乎的抬著兩箱黃金公然向他楊致行賄。那是有意做給皇帝看的。旨在表明兩家意在花錢買命,甘受皇帝敲詐,而絕無異心!更重要的是以此為由滯留長安觀風望向,伺機尋找代替太子的新的利益代言人,確保兩家曆久不衰。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皇帝與下一代新君還不能徹底甩脫對金城、關中兩地老牌士族豪強勢力的依賴,削弱打壓是肯定的,卻不可能將他們連根拔起趕儘殺絕。俗話說得好,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因而,送上門來的兩個冤大頭竹杠必定好敲得很,還去多想作甚?其他的又與我何乾?如今太子集團篡逆一案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揭過了。衛飛揚悍然興兵叛亂的可能性也已是微乎其微。皇帝重又大權獨攬,大夏還是他鐵腕統治下的大夏,此後幾年間朝局隻會日益穩定。楊致與皇帝雖然心思各異。但有一個共同的需求:時間。好歹還窩在長安混上個把月,就該各忙各的了。自年前從蓬萊急趕回京之後。楊致除了發自心底的厭惡與疲倦,直至此時才真正感覺到如釋重負的輕鬆。因為皇帝口諭次日午後未時初刻入宮覲見。第二天楊致起了個大早,上午陪兩位大腹便便的嬌妻說了半晌家常話,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花團錦簇的孕婦套餐。楊致這些僅是偶爾為之、自己以為再平常不過了的舉動,在這個男尊女卑、君子遠庖廚的年代,不僅唬得沈玉與趙妍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還引得闔府上下的女性連聲嘖嘖暗讚:嫁人就要嫁給侯爺這樣的絕世好男人!楊府首席家仆阿福偷偷瞄見朱靈兒羨慕之極、滿眼迷醉的神情,禁不住大為懊惱:不就是為兩位少夫人燒了一桌菜麼?這世上像少爺一樣的男人能有幾個?若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像少爺一樣,那還成什麼世界?阿福暗自尋思,少爺自小燒壞了腦子患上瘋癲之症,不想不小心掉進信陽老宅後院水池中淹了個半死之後,居然奇跡般的好了。貌似從那以後,少爺經商、打架、殺人、作詩……還有燒菜,就沒什麼他不會的了。阿福心下糾結已久:如果我阿福也如法炮製,能不能像少爺一樣一夜成神?可若是時辰、地點、時機稍有差池,輕則瘋瘋癲癲一輩子,重則小命玩完。想來想去,終究風險係數太大。托少爺的福,如今小日子實在過得不錯,還是認命知足吧!早春二月仍是春寒料峭,連日以來卻都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楊致心情甚佳,沐浴著午後和煦的陽光,感覺通身暖洋洋的十分舒坦。陪兩位夫人吃罷午飯,愜意的伸了個懶腰,便自吩咐阿福牽馬過來,準備出門了。見了阿福魂不守舍、一臉迷糊的神氣,忍不住在他後腦勺拍了一記,笑道:“你小子在發春夢麼?你且等著,過幾天我就在府裡揀個母的配給你!”楊致抵達宮門外時,堪堪午時末刻。現今內廷侍衛雖已替換大半,但警衛更為嚴密,值守侍衛軍容更為整肅。對諸多侍衛而言,楊致可謂無人不識,卻儘皆目不斜視,仍如標槍一般昂然挺立,竟無一人向其致意搭訕。由此細微之處可見,嚴方這位年輕的新晉內廷禁衛將軍確有過人之才。值此多事之秋,楊致不想落人“恃寵而驕”的話柄,不疾不徐的栓好了馬,依足規矩請值守侍衛前去通稟,靜候皇帝傳召。不到盞茶時分,隻見馬成那廝就一路碎步、滿臉堆笑的迎了出來:“侯爺,皇上用罷午膳業已等你多時了!”楊致又習慣性的泛起了一臉慵懶戲謔的笑意:皇帝召見臣子,遣了貼身內侍前來相迎,也算夠給麵子的了。照例塞給馬成二百兩銀票的“茶錢”:“老馬,又勞煩你了。”楊致尾隨馬成進宮之後,走不得片刻便發現既不是通往禦書房,又不是通往皇帝寢宮,更不是通往皇宮大殿,而是繞往禦花園後門方向,顯見也不是去往禦花園。不禁駐足皺眉問道:“老馬,你前日不是說,皇上回宮以後,日常起居都是在禦書房了麼?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呢?”馬成乾咳了幾聲,一雙綠豆眼四處梭巡了一圈,欲言又止的答道:“侯爺,灑家隻是奉旨引路,到時候您自會知曉。侯爺,這邊請。”神神秘秘的!莫非皇帝今天安排了一出什麼戲要唱?難道還想拿我怎麼樣不成?楊致也不為難馬成,苦笑著揮揮手道:“走吧,走吧。”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跟著馬成七拐八繞的走了頓飯工夫,越走道路越見狹窄,環境越顯幽深,小徑兩旁的山石愈見繁複,樹木愈見濃密,或明或暗的值守侍衛愈見稀少,楊致也愈走愈加暗自上心。走到一處靜謐的拐角處,馬成停步垂頭低聲道:“灑家奉旨隻能引領侯爺至此地。侯爺,大夏自開國以來,先帝與皇上在此召見大臣,您是第四位。請恕灑家多嘴,萬望侯爺今日平心靜氣,務必謹言慎行!切記!切記!”難不成今天皇帝真想玩出個什麼幺蛾子?作為馬成,能這般提醒,已實屬難能。楊致心裡陡然一沉,拉過馬成瘦如雞爪一般冰涼的枯手握了一握,麵色如常的小聲應道:“省的了。謝了!日後必有所報。”馬成望著楊致閒庭信步般的高大身影,長噓一口氣,自言自語的幽幽一聲歎道:“灑家見人傑多矣!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