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神陰狠,臉色猙獰,發號施令時毫無遲滯。事已至此,大家都心知肚明,已不存在什麼父子君臣綱常,隻剩下你死我活,容不得有半點心慈手軟。天家無父子,帝王無家事。話是這麼說,但皇帝並非不吃人間煙火的絕情寡欲之人。厲聲呼喝間,勒韁的手不經意的顫抖不止。不難想象,此刻皇帝心中必定如翻江倒海般感慨萬千。可誰又知道,皇帝問詢嚴方和王文廣,詳細了解長安城與皇宮內外情勢之後,不知不覺間已汗透衣背,無奈的悲涼與凶狠的決然之中,還夾雜著莫名的懊惱、僥幸與不屑:大夏名將如雲,周挺聲名平平卻對皇帝忠心不二,緊要關頭頗顯漢初名將周勃之風。驟然點兵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製了長安與大內,固然收到了出奇製勝之效,但太子一黨心懷幻想、反應遲鈍、應對失策,也是必遭滅頂之災的重要原因。太子集團明明知道,未能牢牢掌握一支用之能戰的軍隊是自己的軟肋。在周挺奉皇帝之命發動兵變時就應該意識到,隻有立即隨機而動,趁著耿超與王文廣尚未得手的寶貴間隙,給周挺扣上亂臣賊子的大帽子,主動出擊攪亂長安局勢,趁亂火中取栗,才是唯一的機會。最不濟也要做好挾持假皇帝逃出長安的最壞打算,然後從長計議圖謀後手。衛肅在軍中根深葉茂,理應廣布耳目密切注意京中禁軍動向,一旦察覺有所異動,便要立刻進宮在太子身邊以供隨時參讚。可居然連府門都沒來得及邁出一步,就在第一時間被軟禁!太子、趙天養愣是眼睜睜的看著王文廣率兵圍住皇宮。什麼都沒做!有道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其實這些既是廢話。也是後話了。試想在皇帝班師還朝途中病倒之初,太子若能狠下心腸在飲食湯藥中施以食之立斃的劇毒,皇帝豈會有今日翻盤的威風?皇帝閃念至此,怎能不冷汗涔涔?連謀逆奪位都優柔寡斷,心存天真毫無章法,事事處處慢了半拍,又焉能不敗?王文廣領命而去,嚴方仍命部下兩千鐵甲軍士,為皇帝布設三重保護。楊致喚過嚴方低聲交代了幾句。與秦用兩位超級保鏢在皇帝身邊還是一前一後,楊致擋在前麵,秦用貼身隨侍。皇帝雙眉緊皺,失神的沉默片刻,又肅然整了整衣冠,向皇宮正門方向催馬前行。皇帝剛一起駕,便覺得眼前燈火驟然亮堂了許多,緊接著護駕的兩千鐵甲軍士齊刷刷的高聲喊道:“皇上駕到!恭迎聖駕!”皇帝停駕之地距離皇宮正門門樓僅隻數百丈之遙,須臾便到的路程。護駕人馬卻走得極慢。剛剛領命做攻城準備的王文廣部下兵士,儘皆停下手上的活計,行禮叩拜山呼萬歲,一時間聲勢頗為驚人。皇帝愣了一愣。隨即意識到方才楊致向嚴方低聲交代的正是此事,這是有意做給宮內的人看的,以便造成巨大的心理威壓。瓦解他們的鬥誌。恍然一笑道:“也好。如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實乃上上之策。致兒這廝忒也心細!”護駕兵馬緩緩行至距離皇宮正門門樓約五十丈外。嚴方也不先行請旨,一麵命親兵去宣告皇帝召太子與內廷禁衛將軍趙天養見駕答話。一麵下令護駕兵馬停步待命。然後過來奏道:“皇上,聖駕停留在此,隻要多燃燈火,宮門門樓上值守的內廷侍衛對皇上天顏亦可看得真切了。小人……微臣鬥膽以為,聖駕不宜、也不必再往前靠近宮門了。”五十丈大致是弓箭有效殺傷射程的臨界距離了,當然,這個標準對楊致這樣的怪物明顯不適用。皇帝的人身安全直接決定了大夏帝國的命運,嚴方這個新晉皇帝親衛先鋒將軍,自然慎之又慎,不敢有絲毫大意。皇帝感慨道:“嚴方,你寧願讓朕治你個擅專之罪,也不願輕易讓朕涉險。如果朕連你這點忠心都看不明白,豈不成了昏聵之君?你儘可放寬心,朕自認還能算是個馬上皇帝,行至何處停步,朕心中有數。宮中如何布防,三千內廷侍衛手底下的成色如何,試問還有誰會比朕清楚?大內守衛不同於城防,重在嚴密精細,並未配備火炮重弩,內廷侍衛們大多以貼身近戰見長,能開強弓善射者雖不乏其人,卻也為數不多。就算有,那他還得有那個敢於射殺朕的膽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之勢,無論誰都可以退縮避戰,唯朕不能!即便燈火再盛,終究是在夜色之中,要在五十丈外看清朕的麵目,談何容易?朕又何必畏畏縮縮,給那逆子和一乾不知死的嘍囉們徒增質疑朕之真假的借口?況且朕相信有飛虎侯楊致在,沒有任何人能傷得了朕一根汗毛!傳旨:諸親衛兒郎,再往前三十丈!”楊致心下苦笑:你說的道理是不錯,可同時也是把你自己這條老命全盤賴在老子頭上了。一擺手道:“皇上,請稍安勿躁。宮中高手如雲,小心總無大錯。老秦,嚴方,你們留意保護皇上,內廷侍衛們絕大多數曾在我府中輪值,待我先去打個招呼。——哪位兄弟借我長槍一用?”眾人都不知道楊致要來長槍乾什麼,但他既開了口,自然很快有人奉上。楊致拎槍直衝至門樓前十餘丈外勒馬停住,高聲吼道:“諸位看仔細了,我是欽封飛虎侯楊致!在我身後,乃是千真萬確的大夏皇帝聖駕!皇上日前與太子開了個玩笑,以至引發了一點小誤會。諸位侍衛兄弟,請大家切勿受人蠱惑利用,淪為妄圖弑君篡逆的幫凶!”“我早看見了,樓下的確是飛虎侯無疑啊!……皇上不是在宮中臥病不起麼?可飛虎侯身後那人的身形麵目,好像真是皇上?!”玩笑?小誤會?皇帝與太子爺倆都鬨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了!你丫在哄三歲小孩呢?門樓上的侍衛們本就人心惶惶,楊致公然近前現身喊話,愈發讓他們感到既困惑又茫然。紛紛伸長脖子瞪眼遠眺,之後又是一番交頭接耳,登時門樓上又是好一陣騷動。楊致嘿嘿一笑,將手中長槍奮力向門樓擲出。隻見長槍帶著勁風閃電般飛向門樓上厚實的宮牆,“奪”的一聲深入宮牆近半!楊致威名赫赫,但對他一身驚天武技,眾人大多隻是耳聞,並未親眼目睹。此刻猛然間露了這麼一手,不管是宮內的侍衛還是圍宮的軍士,包括皇帝、秦用等人在內,無不駭然失色。楊致成心炫耀武力,說到底其實是一片好心,旨在震懾諸多侍衛臨陣倒戈,儘量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血腥殺戮局麵:“宮牆雖厚,卻難擋楊某的長槍與強弓利箭!若是有人喪心病狂欲行弑君之事,不僅楊某誓要當場取他狗命,日後更是難逃滅族之禍!諸位侍衛兄弟們,請務必要掂量清楚了,何苦為虎作倀?隻要你們及時回頭,楊致敢用性命擔保,皇上一定會寬宏大量從輕發落!”“好!好一個朕的飛虎侯!”不待楊致回身示意,皇帝便催動護駕兵馬趕近前來,高聲接口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殺才,當真連朕都不認得了麼?朕當著這許多人的麵起誓:隻要爾等不附逆作亂,非但無罪,而且有功。朕非但既往不咎,而且必有重賞!”回身命嚴方呈上一支羽箭,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決然一撅兩斷:“朕若有違此誓,背信棄義秋後算賬,下場如同此箭!”兵法有雲: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皇帝好像事先與楊致排練好了一樣,配合得嚴絲密縫。楊致掉轉馬頭回到皇帝身前,趁熱打鐵朗聲長笑道:“諸位侍衛兄弟們,你們都聽見了麼?還不趕快打開宮門,恭迎聖駕進宮?”皇宮被圍之後,太子事實上已成籠中之鳥,全然成了聾子和瞎子。雖然自知十有**是大勢已去,但對外間具體是何情形一無所知,自持有宮中的“皇帝”在手,同時又對宮外的衛肅存有一絲僥幸,仍是不甘就此束手被戮。豈會對宮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掉以輕心?隻得嚴命趙天養親赴正門門樓死守待援,一有動靜需即刻回報。至於誰會來“援”,什麼時候來“援”,天知道啊!太子接到侍衛急報,說是皇帝與楊致一起出現宮門外召他見駕,登時麵如死灰,一屁股坐倒在地。失神落魄的喃喃念道:“父皇明明病重不能視事,明明就在宮中。楊致那廝不是明明交出了兵權麼?你們都是騙我的!不,我不信……,我不信!”念叨半晌,驀然間淒厲的狂笑道:“哈哈哈哈!我才是大夏的太子,我才是未來的大夏皇帝!見駕?你們為什麼不到這裡來見我?!……衛肅!母後!我這個太子本來當得好好的,你們為什麼要害我?父皇啊,父皇,你明知我不是那塊料,為什麼還要立我為太子?……你們都不是好人!我被你們害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