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自山東急返長安之後不曾有一日消停,在暗流洶湧中與衛肅幾度交鋒,心中早已先入為主,認定太子妄圖謀逆確是板上釘釘。此番打著迎駕的旗號在潼關城外設局等待太子,乃是一石二鳥之策:一是防患於未然,嚴防太子挾皇帝以令諸侯強行進關。二是葉闖雖然選擇了與楊致全麵合作,可仍自疑慮重重。為了避免因葉闖搖擺不定而徒增變數,借此機會用事實來說服他。三是如果太子心裡有鬼,定會心寒膽顫驚慌失措,那便無異於不打自招,等於在兩軍數萬將士麵前被楊致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事有反常而謂之為妖。沈重是經大漠血戰建功才得皇帝重用,太子跟隨皇帝剛從南唐征戰歸來,二人已經都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麵的花架子把式。如果不是身上有屎,怎會醜態畢露?楊致滿臉戲謔的笑意,在高處勒馬站定。發現太子身邊除了沈重,還有一個久違了的身影,太子的鐵杆跟屁蟲東宮侍讀裴顯中。遠遠望去,太子顯然被楊致精心鋪排的歡迎儀式嚇得不輕,連忙與沈重和裴顯中聚到一處耳語幾句,這才強作鎮定的下令護駕兵馬收刀整隊繼續行進。沈重與裴顯中並轡在前,太子居中,重兵簇擁的皇帝鑾駕擺在最後。兩軍相距已不到二裡地,一萬重裝騎兵策馬衝鋒眨眼即至,無論按怎樣的順序行進都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太子如同小孩過家家的臨時編排,不是做賊心虛又是什麼?三人疑神疑鬼的率領護駕兵馬還沒走幾步,楊致又揮手大吼道:“鳴炮迎駕!”“轟轟轟轟……!”隨著兩隊方陣的執旗首騎、校尉朱大為與胡智雄再度揮舞將旗。巍峨雄偉的城樓上頓時炮聲隆隆。炮聲分前後兩輪,每輪九響。按大夏軍製。若在皇帝親征歸來之時鳴禮炮迎駕,當轟九炮。雖然皇帝禦駕親征遇險的可能性極小。但為以防萬一讓人家一勺燴了,古往今來皇帝攜儲君親征者罕有其例。至於該不該為太子另行鳴炮,楊致還真搞不清楚。他發號施令時都沒忘了在皇帝之後把太子捎上,有意按皇帝的規製也給太子轟上九炮,多少有些惡作劇的成分在內,也好留給太子一點對於美好未來的想象空間。護駕兵馬的驚慌之色雖然沒有前一波口號轟炸明顯,可惜太子無福消受楊致的“盛情”,突如其來的炮聲還是令他悚然一驚,在馬上打了個趔趄。沈重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憑良心說在太子一係當中,太子妄圖謀逆的出發點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既有地位,衛肅勤儉清正且有大功於國,沈重秉性忠厚耿直,他們的為人很難用好壞二字來界定,是非功過也隻能任由後人評說。楊致與沈重既是郎舅姻親,又有兄弟之誼,幾次三番苦口婆心的教訓提醒他凡事要著眼長遠三思而行,做個置身政治爭鬥之外的純粹軍人。力保一世平安。不想沈重還是受太子蠱惑上了他的賊船,死心為其賣命!待護駕兵馬徐徐走近,沈重神色漠然的對楊致點頭道:“飛虎侯,長久不見了。彆來無恙?”楊致嘲弄的無聲一笑,強自按捺住將沈重狂毆一通的衝動,用冰冷的目光剜了他一眼。連句招呼都不打的錯馬而過。楊致常勝不敗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冷靜良好的心態。即便在千鈞一發之際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應該乾什麼。徑自策馬來到太子麵前,單膝跪倒抱拳作揖道:“微臣楊致恭迎聖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飛虎侯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處,太子最受人稱道的就是“溫良寬和、勤勉仁厚”。連忙翻身下馬,急步上前扶起楊致之後,擠出幾滴眼淚沉痛的哽咽道:“能得大夏第一猛將飛虎侯前來迎駕,我這便終於可以放心了!父皇過了廬州便龍體染恙一病不起,班師凱旋途中更因屢遭身份不明的狂徒襲擾,乃至父皇雪上加霜難以視事。我護駕不力愧為人子,實乃不孝之至!”楊致聽太子的口氣,至少皇帝性命尚在,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而太子對他素來多有忌憚,見麵的頭一番話大有深意。貌似沉痛懺悔,實則是挑明皇帝已病同廢人命不久矣。我是合法的第一接班人,不管你楊致平時怎麼勇悍狡詐,隻要沒有犯上作亂之心,除了在不久的將來低頭認我這個大夏新君,你還能奈我何?怎麼他們幾父子的演技一個比一個出色?太子情真意切的卓越表演,不由令楊致好一陣惡寒。竭力忍住心頭的惡心,悲憤填膺的道:“微臣奉越王殿下令諭,受四位監國重臣所托,日夜兼程領兵前來迎駕。皇上受命於天,眼下不過是略逢小厄,太子無需多慮,更不必過分自責。敬請太子放心,自今日之後隻要微臣尚有一口氣在,斷不至於叫喪心病狂的鬼魅魍魎之輩有任何可乘之機!”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致的應答其實是聊作應付的場麵話,並未成心想要寒磣太子,但太子聽來倍感刺耳。假意抹了一把眼淚掩飾道:“飛虎侯所言甚是。有你在,父皇聖駕即可高枕無憂,我亦大感欣慰。隻是父皇龍體抱恙又一路勞頓,需儘快入城將息。南唐新滅,父皇病重,朝中諸事繁雜。飛虎侯文武全才,乃大夏肱骨棟梁之臣,還盼能鼎力助我署理。此時此地朔風獵獵,寒風刺骨,還是先行入城再從容計議吧!”太子一副憂國憂民的沉重臉色,將楊致捧起老高,儼然已以新皇自居,隻催著入城。楊致心下冷笑,不待回答,裴顯中便鑽過來皮笑肉不笑的道:“小人見過飛虎侯。太子殿下,皇上聖駕連日以來屢遭襲擾,所幸護駕將士儘職用命,令謀刺狂徒無功而返。如今護駕將士與飛虎侯親率的迎駕兵馬、駐守潼關的五萬精兵已然會合,為保萬無一失,稍後入城之後,還請飛虎侯與葉闖將軍將各部兵馬駐防詳情稟明太子,以便由太子殿下協調統屬。”一個催著入城,一個急不可耐的妄想接管兵權,做你媽的春秋大夢!楊致笑道:“裴侍讀有心了。微臣是奉越王令諭與四位佐理重臣之托前來迎駕,有群臣聯名奏章與禁軍兵符為證,不知太子與裴侍讀是否需要驗看?皇上與太子一日未曾班師返京,則越王監國皇子之責一日未卸,至於太子與越王如何交接,為人臣者豈敢妄議?況且那也是回到長安以後的事了。換而言之,三部兵馬會合之後,護衛聖駕與太子周全已是微臣職責所在,不敢勞煩太子協調統屬,更不用勞動裴侍讀費心。”裴顯中登時被噎了個臉紅脖子粗:“飛虎侯,……你?!”太子聞言亦是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隨即隱忍道:“飛虎侯之言也不無道理。飛虎侯乃大夏柱石重臣,三部兵馬都是我大夏兒郎,就由飛虎侯統轄也是一樣。飛虎侯,這便辛苦你引領聖駕入城吧?”太子平時在皇帝麵前如同小雞,今日卻渾然當他老子不存在!由此看來皇帝縱有命在,也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的活死人了。楊致不動聲色的道:“承蒙太子信任,微臣隻好愧當其任了。微臣以為,且不忙引領聖駕入城。”太子為求穩住楊致,三言兩語就讓出了護駕兵馬的指揮權,不想竟然還是未換得這廝半分讓步!臉色驟然一冷:“飛虎侯這是何意?你難道忘了現如今大夏是誰家的天下了麼?”楊致又是拱手一揖道:“微臣時刻謹記身為夏臣,此節不勞提醒,請太子稍安勿躁。恕微臣鬥膽問一句,太子可知道越王與四位佐理監國重臣為何要派微臣領兵迎駕麼?”“是因為皇上素來龍體強健,此番因何而病、又為何一病不起,委實令人覺得蹊蹺!皇上英明神武,深受大夏臣民愛戴,此番聖駕為何數度遭受襲擾?謀刺狂徒究竟是受哪些居心叵測的亂臣賊子指使?外間盛傳太子憂心嫡位不保,妄圖弑父謀逆!不僅傳得長安滿城風雨人心惶惶,而且潼關內外無人不知!謠言雖不可輕信,卻也不見得全然是空穴來風。嘿嘿,太子既是人子又為人臣,更是廣得人望的一國儲君,理當有海納百川的恢弘器量。難道就不該辟謠避嫌,以正天下視聽麼?”楊致言之鑿鑿字字誅心,一頂緊接一頂的大帽子扣過去,噎得太子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色。裴顯中臉色煞白,趕緊低下頭去。沈重對楊致向來敬畏,強作鎮定的打了聲招呼後,一直侍立在旁未發一言。此刻滿臉血紅緊咬雙唇,情不自禁的一手按上了腰間的劍柄。太子萬萬楊致會當麵說得如此直接,被唬得心驚肉跳渾身哆嗦,一時無言以對。正如楊致所料,太子若在此時鬆包服軟,無異於不打自招。登時猛醒過來厲喝道:“楊致,你好生狂妄!我乃堂堂一國太子,……不是你的犯人!你竟敢與我如此說話?你?!……你眼裡還有父皇麼?還有君臣上下麼?”楊致悠然笑道:“微臣隻是據實回稟,難道說錯什麼話了嗎?有道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太子若果真問心無愧,又何須如此焦躁?”——————————分割線————————ps:求訂閱、月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