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了皇帝的消息!楊致與徐文瀚、秦空雲當日約定,能同時說出切口並亮明印記的人,就是可以絕對信任的秦氏嫡係鐵杆部屬,此外並無第四人知曉。換而言之,小廝帶來的消息是最真實,最準確,也最及時。楊致又一次體驗了秦氏情報係統的強大:其一,皇帝聖駕已於十二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昨日黃昏抵達洛陽城郊,但隨行護衛的前鋒部隊卻已先行進駐城內。其二,皇帝聖駕自十二月二十二日離開中州往洛陽進發,儘管風雪彌漫,隨護大隊人馬卻行進十分迅速。在十二月二十四日與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夜間,分彆遭遇三夥人數不詳、身份不明的死士襲擊。三次襲擊均被驍騎將軍沈重率兵擊退,但來人悍不畏死,無一活口。其三,皇帝性命尚在,但病重不起卻是千真萬確,已至嘴臉歪斜口不能言的地步,隨時有賓天而去的可能。侯府耳目眾多,小廝言簡意賅的一路低聲說完,便不再多話。楊致心知他隻是傳話之人,也就不再多問。主仆二人煞有其事的到庫房轉了一圈,楊致便吩咐將挑揀物事賞賜一眾侍衛與下人的光榮任務交與首席家仆阿福,以此為遮掩把小廝打發走了。其實小廝的話音一落,楊致心中就湧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狂躁。獨自在寒風中迎風而立,感歎半晌,不勝唏噓。根據前世的醫學常識推斷。皇帝現在的身體情形是典型的中風偏癱症狀。多年以來,皇帝都是一個腦子裡片刻不得空閒的“工作狂”。他年歲漸老又體形胖大。平日又不注重保養調節飲食,外表看似健碩。卻早已種下了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隱患。即使沒有太子圖謀篡逆這檔事,就憑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皇帝康複的可能性近乎為零!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想不到皇帝一世英雄,如今卻落到了這等田地!且不說皇帝還有多少日子好活,他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連日常生活起居都絕難自理,更彆說像從前那樣大權獨攬、乾綱獨斷了。一個形同廢人的皇帝,對太子來說是一個最好的傀儡。眼前的形勢。對太子集團極為有利!自己是不是也該出手乾點什麼了?眼看夜幕降臨,已到晚飯時分,四處高掛的大紅燈籠漸次燃起,軒闊恢弘的侯府洋溢著一派過年的濃濃喜慶。楊致腦子裡被皇帝的消息塞了個滿當,也不急於在這一時解析決斷,若無其事的與老爺子和兩位夫人共進晚餐。他本不嗜酒,今日卻似乎有了幾分酒興,剛一落座便隨口叫從旁侍立的幾名侍衛同桌共飲。飛虎侯府邸氣氛寬鬆,楊氏父子待人和善賞賜豐厚。三千大內侍衛無人不知,都將到楊府輪值當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差。理論上楊致無權指揮內廷禁衛府的侍衛,但他的話從來沒人敢有半點違拗,不想今日卻碰上了一個不識相的倒黴蛋。一名侍衛竟然婉拒道:“啟稟侯爺。小人不善飲酒,隻好多謝侯爺抬舉了,還望您能見諒體恤。”沈玉懶洋洋的插話笑道:“大夥兒都知道我家府中沒有宮裡那許多規矩。你這人真是好生無趣!不會喝酒便坐下一起吃飯就是,難道我家相公還會用強灌你不成?”其餘幾名侍衛聞言無不臉色尷尬。其中一人扯了扯那倒黴蛋的衣角低聲圓場道:“你自己都說侯爺是抬舉你,現在少夫人也發了話。你還不趕緊謝過坐下?”依楊致的想法,先前一切運籌布局都是紙上談兵,等到今日終於到了即將揭寶見真章的時候。所謂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他原本不過是想隨意找個喝酒的由頭裝醉,好待從容思量後瞞過緊盯著自己無數雙眼睛,再去遣了常三暗中行事。能被選為大內侍衛的人,腦子裡缺斤少兩不活泛的沒幾個。皇宮是天底下最為齷鹺卑汙的大染缸,任誰再怎麼誌向高遠潔身自好,都會練就一身八麵玲瓏的圓熟應酬本事。楊致憑心而論,自己對幾個侍衛毫無藐視侮辱之意,按他現在的身份,叫他們同桌共飲真是給了天大的麵子。即使果真不善飲酒,依言坐下聊做應付也不算委屈了你。眼前這個侍衛約三十餘歲,神色平靜眼神毫不慌亂,絕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麵的傻鳥。若非受人所囑須格外小心,怎會如此不識抬舉?楊致見他居然不知死活的還在猶豫,不由心念一動:無論是皇後與衛肅,還是寧王與康王的人,知曉皇帝確切消息的時間不見得會比自己晚多少。我不管你他媽是誰的眼線,既然你自己瞎了狗眼撞上了我的槍口,到了這時都還不知道就坡下驢,那就彆怪老子心狠手辣。借你的人頭給你背後的主子提個醒,試一試他們那汪水到底有多深!“不必了。”楊致沉下臉道:“這位兄弟既不情願,又何必勉強?你不給我夫婦麵子,我也犯不上給你麵子。你們說是不是?”在場眾人一時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心如明鏡的趙妍卻立馬湧上滿眼寒意。她深知楊致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並不是個容易衝動的人,看來他今日決意是要殺人示威了!不等楊致開口催促,趙妍便主動起身拉著沈玉,一左一右扶起楊炎,不動聲色的道:“公公,玉兒姐姐,難得夫君今日酒興勃發,我們在此恐怕多有不便,還是移步到內堂去用飯吧!”楊致不禁暗自感歎:我剛一動殺機,她就知道給我騰地方,像這樣夫唱婦隨的範例還真是少見。趙妍心誌堪稱堅毅,反應實在敏捷!若是生為男兒之身,誰敢說她不是角逐皇位的熱門人選?除了身體柔弱不擅武技,頭腦見地未必就比玲瓏要遜色多少。“公主說得一點不錯。爹,玉兒,你們隨公主先行回避也好。”楊炎與沈玉兀自有些懵懂,他們和幾個侍衛做夢都沒想到,楊致僅僅因為一句話說得不對頭,就憋足勁兒想要了人家的小命。然而此時就算是一頭豬也看出情勢不妙,眾人意識到楊致是有意發飆了。沈玉擔心的勸道:“相公,大過年的,你彆太過分啊!”那名侍衛萬萬不料,飛虎侯原本其樂融融的家宴因為他而生生攪和得敗了興。眼見楊致臉色陰冷,公主與老爺子和少夫人說走就走了,神色間頓時有些慌亂起來。連連長揖頓首請罪:“侯爺,小人該死!小人絕沒有輕慢您與少夫人的意思,懇請您寬宏大量,切莫與小人一般見識。”“是嗎?你這話可是出於真心?”“這個……確是十足真心!請侯爺明鑒。”“那就好。”楊致陰惻惻的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有哪根筋不對路,連你自己都說自己該死,我隻好成全你了。人頭若不用來喝酒吃飯,那還長在脖子上乾什麼?”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手腳冰涼寒徹心肺,這才如夢初醒:楊致竟是成心要取此人性命!眾人瞬時臉色慘變,那名侍衛兩腿一軟跪伏在地,連連磕頭告饒。楊致起身慢步走到幾人跟前,絲毫不為所動:“這位仁兄,我坦白告訴你,你運氣實在太差。你今晚不妨報夢給你主子,就說你死於太蠢。怎麼樣?是你自己來呢?還是想讓我親自動手?”那名侍衛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躍起退開丈餘,竭斯底裡的拔刀吼道:“楊致!我隻不過是職責所係奉命行事,並未動侯府人物分毫,你有何權力擅殺我一個大內侍衛?你倚仗有禦賜金牌在手,儘可目空一切飛揚跋扈,卻難妄殺無罪之人!你不要逼人太甚!”其實他是做賊心虛才說出這番話,無異於自承其事。可如今在楊府輪值的侍衛有哪一個不是如此?其餘幾名侍衛聞言臉色愈發蒼白。就在眾人略一愣神的功夫,楊致驟然隨手從身邊就近的一名侍衛拔出到來,鬼魅般撲了過去!隻見刀影閃動,聽得嗆啷幾聲脆響。那名侍衛頸下綻放出一條暗紅的血線,猶自滿眼不相信的無聲仰倒。楊致凶名卓著,但一眾大內侍衛對他隨和可喜的好脾氣倒是深有感受,從未親眼見過他如此狠辣果決。其餘幾人嚇得臉都綠了,噤若寒蟬遍體冰涼,不知這位瘟神接下來將會如何料理自己。楊致冷冷一笑:“你們去賬房支六千兩銀子撫恤死者家屬,順便每人支二百兩給自己壓壓驚。現在就將屍體送回內廷禁衛府麵交趙天養,儘可將方才那番情形向他如實稟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我府裡什麼字號的人都有,我沒興趣去逐一查證。如果你們確實隻是恪守本分專事打探傳遞消息,我不會難為你們。如果有人敢動什麼歪心邪念,我殺人從不講究誰的來頭有多大,也不一定要選個什麼黃道吉日。黑天是黑殺了,白天是白殺了!都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滾!——阿福,吩咐下去,在書房設下酒宴。立刻遣人去請徐相爺和秦公子過府來喝酒!”楊致小題大做的蠻橫行徑,給偌大飛虎侯府邸的過年喜慶狠狠抹上了厚重的血腥氣味。侯府上下原本就對他心懷敬畏,從前更多的是“敬”,而自這一刻起,已儘被深入骨髓的“畏”所代替。楊致陰沉著臉邁進書房,在暖榻上悶頭躺倒,靜候徐文瀚與秦空雲的到來。雞已經殺了,猴會作何反應?趙天養會找上門來嗎?他又會是怎麼個說法?今夜的長安,不知會有多少人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