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向楊炎辭職的理由很簡單,隻有很不負責任的四個字:我教不了。楊炎萬萬沒有想到,他低三下四不惜重金才請來的先生,不到半天就讓兒子給打發走了。雖然有些懊惱,但轉念一想:他原也沒指望兒子讀書能讀出什麼名堂,楊致不再癡傻已是祖宗積德,隻要能繼承家業傳宗接代,他也知足了。父子倆的想法可謂不謀而合。此後隨便楊致怎麼折騰,楊炎隻求這位小爺不再發病就好,一概聽之任之。然而在外人看來,楊家大少爺的瘋癲之症並未痊愈,充其量隻是有所改善。楊家大少爺每天早晚要繞著信陽城跑上半個時辰,不但風雨不改,而且後來腿上還綁上了沙袋。在府裡專門騰出一間大房來,添置了許多古怪物事,每天至少要在房裡呆上兩個時辰,還不許外人靠近。隨便在哪兒一坐就是癡癡發愣,有時候甚至連吃飯都是一樣。每天飯雖吃得不多,但牛肉、雞肉和蔬菜卻吃得不少。偶爾也會上街到集市買些零碎東西回來,敲敲打打的鼓搗好幾天。有時候整天呆在書房裡寫寫畫畫,可都是一些天書一般的圖形和文字……。令楊炎感到欣慰的是,兒子既不惹是生非,也不出去尋歡作樂,當然他也沒什麼朋友,似乎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得其樂。令府裡的家丁和婢女們慶幸的是,大少爺清醒以後性情極為隨和,總是笑眯眯的一臉慵懶笑意。不用再每天數以十次計的幫少爺換洗衣服,不用再滿世界追著喂飯,不用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哄他開心陪他玩。夏曆武成二十四年三月,突厥犯邊,討虜大將軍衛肅率兵迎擊。激戰數日後退守朔方。五月,夏帝遣使與突厥議和。同年六月,夏帝次子寧王趙當揮軍攻占隨州,兵鋒直指南楚重鎮江夏。這一年,楊致十七歲了。昔日那個單薄羸弱的少年,不知不覺已長成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了。這一天,楊致又進行了一次意義重大的試驗。他把自己獨自關在書房擺弄一塊青磚,很小心的與原來同樣大小的地磚重合,再輕輕踏過。然後……青磚竟然不見了!楊致滿意的笑了:以後的訓練或許不必那麼辛苦,也可以向便宜老爹申請學習怎樣接掌家業了。殊不知楊炎早就在動這個腦筋了。兩年以來,兒子一天比一天精神,一直健健旺旺活得好好的,楊炎心底唯恐他舊病複發的擔憂也越來越淡。楊致都已成人了,居然對自家的生意從來沒問過半個字。楊炎中年得子,眼見已年近花甲,若哪天兩腿一蹬,兒子怎麼辦?父母難保百年春,坐吃山也崩啊!楊致之所以對自家生意從不過問,既是沒有時間也沒那個心思,更是因為對楊炎有充分的信心。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僅憑直覺就能給這個便宜老爹定性:奸商。為富不仁的奸商。經濟頭腦較之黃世仁也毫不遜色的奸商。在他看來,像楊炎這種人永遠不可能成為雄霸一方的巨富。但出於對財富的熱情和珍惜,會以近乎瘋狂的認真與專注來經營自己的產業,所以絕對不會太窮。為了老爺子的事業能在自己手上繼續發揚光大,先必須摸清到底有多少家底。“爹,我想看看咱家的賬本。”“……什麼賬本?致兒,你看賬本乾什麼?”“咱們家名下所有產業的賬本。兒子不孝,您那麼大年紀了,還讓您日夜操勞。我想儘點孝心,以後慢慢為您分擔一些。”“真的?!”楊炎又驚又喜,霍地起身摟過兒子:“我的致兒總算開竅了!好,好!——來人啊!人都他媽死到哪兒去了?快去叫管家和師爺把賬本都拿來!少爺等著看呢!”管家和師爺風風火火的把厚厚一摞賬本送來後,楊炎吩咐道:“你們這就算給少爺看,儘量仔細些!”“不必了,爹。”楊致搖頭道:“麻煩師爺把算盤留下,我自己來就行了。”楊炎一愣,不相信的道:“你自己來?你什麼時候學過數算?彆說是你了,即便換做是我,這一時半會的恐怕都弄不清爽。”楊致笑道:“我先試試看吧。實在不行的話,再向師爺請教。”楊致這兩年雖然不再是渾渾噩噩的白癡,但人們總感覺他有些神神道道的,行事我行我素,往往出人意表。對楊炎來說,兒子能主動提出為自己“分憂”,已經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半信半疑的點頭道:“致兒,賬本切莫弄丟了。不管能否看懂,最好不要隨便在外人麵前提起……。”“知道了,爹。財不露白嘛!”楊致僅用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對自家產業的資產評估。“……咱們家有酒店、糧行、布莊各一間,三處房產及貨物折合現銀約為七萬三千兩。另有占地二十四畝的宅邸一座,良田三百七十餘畝,外放印子錢四千三百兩。據保守估算,咱家財產總計不下十二萬兩。爹,不知我可有算錯?”憑良心說,楊致對這個老爹還是很佩服的。要放在前世,這等於是一家集團公司了。受儒家農本思想框束,曆朝曆代都是實行重農抑商的政策。商人雖物質條件優越,但社會地位不高。大多數商人用於擴大經營規模上的投入很少,對買房置地卻有一股近乎變態的熱情,楊炎也不例外。參照清代銀價計算,楊家總資產約在兩千萬元上下。雖超出了楊致原先的預期,卻還不足以給他造成震撼級彆的心理衝擊。但楊炎就不一樣了。兒子癡傻多年,生意上的事這兩年也從沒沾過半點邊,竟然隻用了一天就把家底算了個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妖怪,就簡直是天才!乾咽了一口口水,一把扯了楊致到祖宗牌位前跪下,涕淚交流的拜道:“多虧祖宗保佑,我楊家終於後繼有人了!致兒,從明天開始,跟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