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天(1 / 1)

壞愛情 5336 字 2個月前

“溫禮安, 是自私鬼。”叫塔婭的女孩語氣黯然, “他不會出現的, 他現在應該在前往汽車修理廠的途中,他是修理廠師傅最喜歡的學徒, 他從不遲到。”“這可不一定。”一直插不上話的麥至高終於逮到了個空隙, 他把那張照片拿到女人的麵前, “這是我們在溫禮安皮夾找到的。”剛剛還一臉沮喪的女孩在看清楚照片後尖叫一聲,尖叫之後是傻笑。女孩笑得越開心就越是凸顯出自家妹妹的失落, 黎以倫把膠布貼上女孩的嘴。此時黎以倫開始對那位叫做溫禮安的男孩好奇了起來, 到底溫禮安有多了不起,能把眼前兩位性格迥異的女孩迷得這般神魂顛倒。交給溫禮安的信寫明, 他在兩點到三點半之間必須出現。三點,溫禮安還是沒有出現。三點十分, 訓練場依然靜悄悄,從訓練場裡望出去是提供會員夜間練習的露天場地,圍牆、縷空的鐵門把那塊露天場地和外界隔開,這片島國夏季白晝極為漫長,此時日光正在往著頂峰期衝刺, 世界呈現出淡淡的亮白色。訓練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門上, 距離三點半時間就隻剩下十分鐘。流逝的光陰一點點洗去塔婭眼裡的光彩,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麥至高伸了伸懶腰,來到黎寶珠麵前:“寶兒,溫禮安不出現更好,從另一種角度看……”那聲脆生生的“塔婭姐姐”打斷麥至高的話,黎寶珠一把推開麥至高,看管塔婭的保全人員把身體一個勁兒往前伸的塔婭按回椅子上。黎以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抹小小的身影衝破那團亮白色光芒,跑上台階,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孩緊隨其後,年輕女孩後麵跟著度假區經理。沒有第四個人,那扇大門重新關上。棕色卷發的小男孩嘴裡叫著“塔婭姐姐”做出想要和這裡人拚命的架勢,一隻白皙的手牢牢拉住他,跟著小男孩一起出現的年輕女人低下頭,在小男孩耳邊耳語一番。安頓好小男孩,年輕女孩來到黎以倫麵前,微微欠腰:“你好。”《逍遙遊》是黎以倫接觸過為數不多的古代書籍,至今他仍記得書中幾句“藐姑射之上,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勝雪,綽約如處子”,據說那是作者用來描繪在深山裡偶遇的女人。年少的他對此不以為然,私底下覺得那是一種臆想出來的產物,黎以倫也一直未曾遇見讓他第一眼就能聯想到“肌膚勝雪”這樣的女人。眼前的女孩,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左右,讓他在第一眼間從心裡忽然串出“原來這個世界真有肌膚勝雪的女人”的念頭。目光從女孩臉上移開,落在她白色襯衫上,不,那件襯衫也許一開始不是白色的,是接近白色的淺色,次數洗多了,原先顏色已然掉落,變成了那種舊舊的泛白。女孩還具備一定的洞察力,短短時間裡憑著俱樂部經理的站位就斷定他是在場人中最有發言權的人。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臉上,如果單憑第一眼得分的話黎以倫會給女孩八十分,可第二眼之後,八十分一下子掉到六十分。女孩五官可以算得上眉清目秀,但由於眉形和眼神使得女孩整體給人十分寡淡的感覺。不過,現在不是評頭論足的時間,距離三點半就隻剩下三分鐘時間,他得弄清楚眼前這位的來意:“請問……”“我叫梁鱈,塔婭姐姐的朋友。”女孩直接表明來意,“我來帶塔婭回去。”話音剛落,被強行按在椅子上的塔婭腳不停踩著地板,類似於“唔”的單調發音也不時從膠布處透露出,塔婭看女孩的眼神顯得十分不友好,很顯然她並不感激女孩的出現。“我們在等的人叫溫禮安,”黎以倫看了一眼鐘表,“除了溫禮安之外,我不打算和這件事情毫不相乾的人浪費任何口水。”時間又過去了一分鐘。“溫禮安……”女孩聲線變低變沉,“他不會出現的。”這是這個下午黎以倫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言論。“他哥哥舉行葬禮時溫禮安在蘇比克灣參加籃球賽,那是一場可有可無的賽事,那場籃球賽溫禮安三分球三投三中,兩分球九投五中,罰球兩罰兩中,得到二十一分十一次助攻、八個籃板三次搶斷一次蓋帽、零失誤,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女孩垂下眼簾,聲線很淡,“最可怕的是溫禮安在參加四場籃球賽中他平均得分為二十一分,這場比賽他的隊友教練給他的評價是一如既往、正常、穩定。”頓了頓,說話的人表情語氣更趨向於一個人在荒野中的自言自語:“這個時候,你們也許會想,他哥哥對他也許不好,不,他哥哥對他好得連我有時都會吃醋,一個禮拜要記一次賬,這個禮拜賺到四十美元,四十美元中得留二十美元給禮安以後上大學用,十美元交給媽媽家用,五美元存著以後娶小鱈,剩下的五美元留著當應急基金,這些溫禮安都知道,你們說,他是怎麼做到三分球三投三中的?”眼睫毛微微在抖動著,眼睫毛密度和她眉形一樣看著很淡,但勝在弧度好看,像折扇,隨著那麼一抖,不勝負荷模樣,像冬季裡靜悄悄落於某個角落從蝴蝶身上脫落的灰色羽翼,讓人忍不住彎腰撿起,小心翼翼放在手掌心上,細細嗬護。不讓它被風吹走,不讓它在空氣中化為灰燼。“我是他哥哥的戀人,君浣每次在我麵前總是禮安、禮安的,聽得我耳朵都要長出繭了,對於溫禮安我還算了解,他是不會出現的,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把塔婭扯進來的,”低語著,聲線和她眼睫毛一樣脆弱哀傷,“我們隻是連正常生存都成問題的一群人,每年有那麼幾個月,我們需要到救濟中心排隊領取糧食飲用水,一旦碰到聖誕節、新年、國慶類似這樣的節日時,男人們得留在家裡陪家人,我這麼說您明白嗎?”女孩大致想表示,我們都是一群生活在底層的人,我們連成為你們遊戲中的一顆棋子都不配,女孩肩膀的單肩包上某慈善機構標誌也似乎間接在證明她的話。這樣的一種形象、再加上那席話把原本打算袖手旁觀的麥至高吸引了過來。攔住打算英雄救美的麥至高,如果黎以倫現在還處於剛邁出校門階段的話,也許也會像麥至高一樣,讓女孩帶著塔婭離開,說不定還會憑著一時之氣對女孩伸出援手。黎以倫從事娛樂產業,和形形□□的人打過交道。見他無動於衷,女孩臉轉向塔婭,被按在椅子上的人在女孩轉過臉去時拚命擺動腳,一副恨不得把人踹到天空去的樣子。女孩揚起嘴角,嘴角的笑意彌漫著苦澀。“我是塔婭他們家眼裡的害人精,這事情說來話長,如果不是我對他們家有所虧欠的話……之前和你們提前的君浣是我的戀人,他離開我已經有兩年時間,今天是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頓了頓,臉轉向他們時眸底變得水濛濛,“你們就當做一次慈善,放了塔婭,當是拉了一名傷心人一把,可以嗎?”麥至高那一下力道大得黎以倫需要後退一步來平衡住自己身體,剛站穩,麥至高已經快速往著塔婭的所在移動。黎寶珠搶在他之前擋住了塔婭,看來女孩的楚楚可憐隻對男人有用。“麥至高你敢!”“寶兒,我們再想彆的辦法。”“麥至高,我為有你這樣沒任何立場的朋友感到可恥!”“黎寶珠,你鬨夠了沒有!”雙方你一言我一語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爭吵了起來。爭吵聲中混合著度假區經理的勸架,直到……“禮安哥哥。”孩子歡呼,脆生生的。現場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出奇,所有人臉都轉向門口,一抹修長身影出現在門口處,身影背後,日光盛極。小男孩歡呼著衝向門口,一直被牢牢按在椅子上的塔婭咧開嘴笑,黎家乖乖女正在慌張的整理頭發,女孩則是稍微移動腳步,從之前的斜身對著門口變成完全背對門口。牆上鐘表指針指在三點四十分,溫禮安遲到了十分鐘。黎以倫有輕度近視,門口處的光亮太過於刺眼,導致於他隻能眯起眼睛。修長身影在小男孩帶領下,往著黎以倫的方位移動,黎寶珠和麥至高也一前一後朝他靠近。當那抹修長身影停在麵前時,黎以倫做出連自己也想不通的舉止,憑著本能挺直脊梁,直覺告訴他,怎麼也不能被眼前這位戴著棒球帽,穿著印有某修理廠聯係電話工作服的男孩比下去。男孩給黎以倫的第一印象是那種可以把很普通的工作服穿出t台效果的衣服架子,高、挺拔、比例完美。很多年後,黎以倫走遍世界各地,邂逅各色人種,可就是沒有碰到比溫禮安更好看的男人,有些人五官比溫禮安漂亮可身上缺乏他那種氣質,有些人氣質比溫禮安好可五官遠不及溫禮安。在溫禮安拿下棒球帽時,黎以倫第一時間想起和克拉克機場一路相隔的那座天使城,以及天使城另外一個彆名——罪惡之城。關於天使城,黎以倫聽得最多的是“你很難把那些藍眼睛金頭發的孩子和他們生活環境聯係在一起,當你來到天使城街頭,注視著那正在和你推銷煙的孩子藍色眼睛時,你感覺到了這座城市無處不在的罪惡所帶給你的衝擊力,匆匆忙忙塞給孩子十美元連煙也顧不得拿,奪路而逃,因為你不確定昨晚和你翻雲覆雨的女人是不是這孩子的媽媽。”類似於這樣的論調。黎以倫去過天使城幾次,他並不認同這種說話,起碼,他沒從那些混血孩子們身上感覺到所謂衝擊力。眼前,此時此刻,他在溫禮安身上感覺到了那份衝擊力,用作為從事娛樂產業的商人角度形容溫禮安的話:隻需要給他一件簡單的t恤外加合身的牛仔褲,往舞台中央一站,高清攝像頭對準他,不需要任何舞美燈光,就可以引發無數女人一浪蓋過又一浪的尖叫聲。溫禮安除了精致完美的五官之外,還有四月天藍般的純淨氣質,就是這份氣質帶出他背後那座罪惡之城的強烈衝擊感。眼前有著四月般天藍的男孩,那雙眼睛也許曾經看過自己媽媽和嫖客間的討價還價、也許看過街角連老鼠也興致缺缺的腐爛屍體、也許看過年輕豐滿的女人**在可.卡因的侵噬下變成一具能活動的木乃伊、也許在黎明時分看過把自己吊在樹上的老婦人臉朝日出方向,曾經有著琉璃光澤的藍色瞳孔變成現如今的煙灰色,隨著第一縷日光的升起緩緩閉上雙眼。人們給這樣的城市命名為天使城。又或許,一切就如黎寶珠所說的,溫禮安於這座城市的意義是上帝奉獻給那些生活在絕望中的女人們一份最極致的美好。安吉拉,上帝的信使。如果你路過這裡,請記得,這是一克拉克號稱國際機場,可實際上麵積也就一個中型車站般大小,克拉克機場周一到周五的旅客流量甚至於連小型車站也拚不過,也隻有在周末這裡才能找出昔日作為東南亞著名紅燈區一些影子。周末多出來的旅客大多數是前來尋.歡的男人,這些男人中不乏一擲千金者,他們或為追求刺激的上市公司高管、或為厭倦了精致的金絲雀把目光投向河裡野鴛鴦的富人、或為年輕時候曾在蘇比克灣軍基地服役現身居要職想找回年輕時情懷的美國政要。這些人注重**,於是就有了克拉克度假區。克拉克度假區為以前提供美軍休閒娛樂的私人俱樂部擴建而成,從餐廳、賭場、遊戲廳、錄影廳、遊泳池、便利店到專車接送一條龍服務。周五,下午兩點左右,克拉克度假區的工作人員開始了清掃工作,為即將到來的周末做準備,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拳擊館門口。商務車車門采用拉閘式設計,門童反應已經很快了,車裡的人反應更快,門童手還沒觸到車門把,車裡的人已經拉開車門,從車裡出來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發型整齊、年紀大約在二十六、七歲左右的亞洲男人。看清來人,門童慌忙低下頭:“黎先生。”黎以倫三天前剛離開克拉克度假區,兩個小時前,他接到度假區經理打給他的電話。那時他正在蘇比克灣,原本計劃他將搭乘朋友的直升飛機直接回馬裡拉,從馬尼拉飛雅加達的機票已經訂好了。那通電話直接攪黃他原定行程,讓他不得不折回克拉克。假如黎以倫把度假區經理的原話搬到黎家長輩麵前,那些人大約會笑眯眯說出“我們家的寶兒終於像一位正常女孩子一樣了。”然後會拍著他肩膀“黎以倫,這樣的事情讓你遇到了是莫大的榮幸。”黎家是大家族,加起來不下五十口人,黎家兩兄弟兩姐妹生了九個孩子都為男丁,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一個女娃。這個女娃就是黎寶珠,黎寶珠是長輩們眼中的“乖女”,漂亮聰明乖巧,懂禮貌學習成績好,長到十八歲還從來沒讓人為她操心過。然而,兩個小時前,度假區經理告訴他,這位“乖女”綁架了一名當地女孩,現這位被綁架的女孩被關在度假區的拳擊館裡。三年前黎家從一位印尼人手中接管過克拉克度假區,這也是黎家在菲律賓投資的盈利項目之一,而且潛力無限,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剛在這裡站穩腳跟。這裡牛蛇混雜,當地人少惹為妙。呼出一口氣,黎以倫推開拳擊館的門,從打電話給他的經理口中再次確認事實後,站在訓練場中央地帶,叫了一聲“黎寶珠。”第二聲“黎寶珠”之後,穿著格子裙長得像卡通人物的女孩從大沙包裡走出來,女孩身後是穿著灰色襯衫的年輕男人。格子裙女孩和灰色襯衫年輕男人分彆為黎家幺女和麥家幺兒,恰逢放暑假,這二位相攜來到馬尼拉找他,跟著他去了宿務再來到了克拉克,本來說好和他一起去蘇比克灣的兩個人又不約而同稱想留在克拉克休息幾天。此時此刻,兩個人又以同樣的腳步頻率來到他身邊,不約而同地叫了聲“二哥。”黎家和麥家是世交,兩個家族加起來有差不多一百人,但凡比黎以倫小的統統都稱他為“二哥。”黎家的寶兒“乖女”的稱呼再名副其實不過,麥家的至高可是出了名會玩、能玩,這起綁架事件到底誰才是主謀用腳趾頭都可以想象得出。臉轉向麥至高,黎以倫問:“那女孩漂亮嗎?”“還可以。”麥至高一副事不關己語氣。橫抱胳膊,冷冷地:“有多漂亮?”“……這次,我隻是一名熱心觀眾。”反應過來的麥至高一臉無辜,“寶兒才是這件事情當事人。”觸到黎寶珠漲紅的一張臉,黎以倫知道麥至高剛說的話應該有一定依據,冷著聲音:“黎寶珠,怎麼回事?”“二哥……我……”支支吾吾,黎寶珠眼睛去找尋麥至高。麥至高是法學係學生,口才、思路一流,讓他來闡述事情經過再好不過。事情起因是黎寶珠被天使城的一位男孩迷住了,這位男孩每天晚上固定時間會出現在天使城的拉斯維加斯俱樂部,每次出現時間隻為五分鐘。這五分鐘時間他隻乾一件事情,唱歌。即使男孩出現時間短也從不和客人現場互動,但不妨礙各類女人對他的追逐,女人們把大把大把的錢交到據稱可以代替她們傳達隻言片語的內部人員手上。黎寶珠也是這撥人之一,她把一疊又一疊的美金交到他們手上,她讓他們代替她傳話“我和她們不一樣,也許她們喜歡他漂亮的臉,可我更喜歡他的歌聲。”聽到“我和她們不一樣。”黎以倫撫額,他怎麼也無法想象這話會從“書呆子”“乖乖女”口中說出。收了黎寶珠錢的人帶回了話“謝謝”“很榮幸”“非常感謝”,最初幾天黎寶珠還會滿足於透過他人傳達的隻言片語,但很快地她心裡有了彆的想法。禮拜三晚上,黎寶珠把一萬美元交給俱樂部經理,傳達“禮拜天是我生日,我希望安吉拉能到我生日會上為我獻唱生日歌。”“安吉拉?”黎以倫再次撫額。這個詞彙讓他腦子裡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堆曾經在某個時期風靡一時、花樣般男孩的那種形象,坦白說,如果某天有人在他身上扣上類似“花一樣男孩”的評價,他內心肯定會很不高興。血緣真是很神奇的東西,心裡那一丁點嫌棄剛一冒頭,就被嗅到了。頓腳,黎寶珠臉上寫滿不高興:“黎以倫,你不要把他往奇怪的方向想,安吉拉在希臘語中代表著上帝向遭受苦難的人們傳達美好的信使,在非洲大陸被廣泛應用,盧旺達大屠殺,多少人在夜裡念著安吉拉的名字,安吉拉白色的羽翼寄托著他們對死去親人的想念,還有上帝的祝福。”這還是黎以倫第一次在自己妹妹身上看到據理力爭,這是一件好事情,擺正表情,讓自己表現出被說服的模樣,臉轉向麥至高,上文應該是講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下文。在把一萬美元交給拉斯維加斯俱樂部經理時黎寶珠還一再強調,她生日會不會請彆人,就他們兩個,他唱完生日歌就可以走。收下錢的俱樂部經理信誓旦旦。可隔日黎寶珠就再也聯係不上那位經理,她費儘心思也沒能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一麵,萬般無奈、惱羞成怒間她從馬尼拉保全公司雇人,通過這些人了解一切。女人們口中具有天籟之音、天使般形象的“安吉拉”名字叫溫禮安,住在哈德良區,和溫禮安走得最近地是在天使城土生土長的女孩塔婭。哈德良區的孩子們說好幾次深夜都看到溫禮安和塔婭在一起。讓黎寶珠動把塔婭綁到度假區來的念頭源於那幾位馬尼拉男人交到她手上的一張照片,照片是他們在溫禮安皮夾找出來的。把照片交到黎以倫手上時黎寶珠臉上表情寫滿了失落。那張照片記錄著節日的街頭,男男女女身著傳統服裝,臨近黃昏,廣場中央擺著數百隻點亮的蠟燭,少年和少女背對燭光,兩個肩膀緊緊挨在一起,哢嚓,定格。光影下,初上的華燈變成一道道彩虹瀑從左上角狂瀉而下,少年一張臉半隱在彩虹瀑後麵,輪廓若隱若現,和少年肩並肩站在一起的少女一張臉如數展現在昏黃的燈光下,明媚、張揚。那張照片出現在溫禮安的皮夾裡,一切不言而喻。讓俱樂部經理離開,黎以倫呼出一口氣,沉下臉色:“所以呢?讓她簽下分手書?把她丟到海裡去喂魚?”黎寶珠眼眶已然噙滿淚水,在他責問中搖頭,淚水在她搖頭間從眼角跌落:“不是……我……我隻是想……隻是想讓陪我過生日,二哥,我真的是被他聲音吸引住的,那天……我和至高在街上走時,也……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然後……我就……”“寶兒。”黎以倫儘量壓低聲音,“彆鬨了。”“然後,我就推開俱樂部的門,一間房間一間房間找,然後……然後,我就看到了他。”更多淚水從她眼角墜落,“二哥……”黎以倫和黎寶珠年齡相差十三歲,源於這個原因,平日裡他對她嗬護有加,黎家幺女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生,所幸地是,她沒有持寵而驕。眼前發生的大約是黎寶珠第一次遇到的煩心事吧。好吧,好吧!就當是以哥哥的身份陪自家妹妹玩的一場過家家遊戲。叫塔婭的女孩被帶到訓練場,雙手被反剪到背後,頭發衣服整整齊齊一張臉乾乾淨淨,怎麼看都像是臨時被征召參加反恐演習的誌願者。該名女孩一出現就來了一個反客為主,形象舉止都很符合天使城女人們口中宣揚的“我們一無所有,所以我們什麼都不怕。”女孩還很聰明,幾個回合之後就得出結論。“是不是被溫禮安迷住了?是不是覺得溫禮安身上的機油味遠遠比圍著你轉的男孩們身上香水味迷人?”女孩臉上寫滿幸災樂禍,“你們這類的女孩我見得多了。”女孩咄咄逼人語氣讓黎以倫耳朵很不舒服,他在考慮要不要用膠布堵住她的嘴,黎寶珠可不擅長打嘴仗。那張嘴還在沒完沒了著:“你們最好能在五點放我回去,我五點半還得回去做晚餐,我媽媽今天去城裡采購了,沒人給我弟弟做飯,我們家的雜貨店雇不起員工,每次我媽媽從城裡采購回來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得把貨物按時送到客人麵前,如果……”膠布距離黎以倫手近得很,手剛拿到那卷膠布,清脆巴掌聲響起,往女孩臉上摔巴掌的是馬尼拉保全人員,那一巴掌都把女孩嘴角都打出血來了。女孩安靜了,倒是這起綁架案的主謀者顯得局促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間來到女孩麵前,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我隻是想讓溫禮安陪我過生日,等我過完生日,我會放你離開,還有……我會讓我的律師列出合理的精神賠償,你如果夠聰明的話,等溫禮安出現時你隻需要作出適當配合就可以了,我們不會為難你的。”“彆傻了。”再次開口時女孩已沒有之前的冷嘲熱諷,“溫禮安不會出現的,他比誰都懂得如何避開麻煩,溫禮安從不交任何朋友,因為住在天使城的都是窮人,這一類人隻會給他惹來麻煩,對於那些穿著手工皮鞋,拿著iphone手機的人來到他麵前說‘嗨,我想和你交朋友’的人溫禮安也從不理睬,他信奉這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溫禮安,是自私鬼。” 距離馬尼拉西北部約五十英裡的克拉克機場因二戰末、越戰期間成為美軍軍用機場而聲名大噪,和克拉克機場一路相隔的是曾經作為東南亞最具代表性的紅燈區。這片紅燈區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天使城。在克拉克機場成為美軍征用機場的1903年至1991年間,位於機場附近的零散村落迅速成為美國大兵們找樂子的場所,隨著更多女人的湧入逐漸形成規模,在東南亞紅極一時。菲律賓人信奉天主教,反對墮胎,在加上避孕措施落後,因此,美國大兵們和菲律賓女人們的露水姻緣給這片紅燈區留下了一個個大眼睛、金色卷發的混血寶寶,他們遍布街頭巷尾,天使城故而得名。1991年,美國政府把克拉克機場使用權交還給菲律賓政府,次年,美軍大麵積從蘇比克灣撤離。隨著美國人的離開天使城逐漸沒落,可天使城的女人們、以及它昔日的輝煌還是每年能吸引到一定數量的遊客來到這裡,來到天使城百分之八十五為男人:澳大利亞男人、美國男人、韓國男人、日本男人……夜幕降臨,天使城的女人們打著哈欠來到街頭,霓虹燈光很好地掩蓋住她們臉上厚厚胭粉以及疲憊眼神。女人們毫不避諱,當街和懷有目的而來的男人們討價還價,紅紅的唇印印在男人頭發早已經掉光的肥腦袋上,挽著剛認識的男人推開自家出租屋房門。房子極其簡陋,破舊的沙發塵灰密布,嚴重脫漆的茶幾堆滿沒洗的碗碟,綠頭蒼蠅在碗碟上不亦樂乎。唯一的房間甚至連門也沒有,取而代之地是質地粗糙的花布,塗著廉價指甲油的手撩開色彩鮮豔的布簾。從布簾裡走出藍眼睛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後是金色卷發的小男孩,他們和相擁的男女擦肩而過,一方走進門簾裡,一方出了門簾。布簾另外一頭很快就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調笑聲。短暫的眼神交流後小女孩和小男孩往著門口走去,一出家門口他們就看到另外幾名在街上溜達的孩子。隨著夜色逐漸深沉,霓虹街道上的孩子越來越多。孩子們聚集在一起商量到哪裡去玩,夜還很長,他們家的布簾會有第二、第三、第四個男人卷起。問孩子們的爸爸都到哪裡去了?他們也不知道。這裡大多數孩子從一出生就沒見到自己爸爸,但這不是他們目前所要憂心的事情,他們更擔心下個月媽媽是不是有足夠的錢繳納房租,一旦交不起房租他們就得住到哈德良擴展區去,那是半公益性質的落腳點,每個月隻需要交少量管理費就可以住進去。哈德良擴展區距離城中心並不遠,但沒人清理小山般的垃圾、散發著惡臭味的下水道、糟糕的治安、渾濁的飲用水使得人們對它望而卻步,而哈德良擴展區的豆腐塊空間、鐵皮屋頂住房也被很多人戲稱為“挑戰人類極限”的居住環境。六月末,哈德良區,正午,烈日如焚,赤著腳的小男孩飛快穿過一道道窄小的巷,氣喘籲籲停在小巷儘頭有著綠色屋頂的房子前。綠色屋頂的房子讓它在一排排鏽跡斑斑的鐵皮屋中脫穎而出,乍看像大片枯藤中串出的一縷新綠。豆大的汗水布滿小男孩額頭,拭去額頭上的汗水,沿著房子饒了一圈,房門窗戶緊閉。小男孩停在窗戶前,踮起腳尖,手掌一下下拍打窗戶門,聲線帶著濃濃哭腔:“禮安哥哥,他們把塔婭姐姐抓走了,禮安哥哥,你快去把她救回來。”小男孩一遍遍重複著之前的話,拍打窗戶的手力道越來越小。窗戶依然緊閉,倒是和綠色屋頂一巷之隔的另外一扇窗戶打開了,從窗戶裡飛出一團黑乎乎的物體,那是抹布,抹布掉落在小男孩腳邊,攤開,裡麵包著老鼠屍體。那是給小男孩的警告:滾遠點,不要打擾我的午休時間。小男孩手從窗戶無力滑落,抓起身上長度都到膝蓋的t恤衫衣擺,沒頭沒腦在臉上亂擦一通。擦乾臉上汗水淚水,從t恤上衣口袋掉落下來一件牛皮紙信封,此時,小男孩才想起他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一個多小時前,他和塔婭姐姐去公共區打水,忽然間冒出幾個陌生男人,那幾個陌生男人抓走了塔婭姐姐,並且交給他一個牛皮信封,要他把牛皮信封交給溫禮安。溫禮安他認識,他和這裡的孩子一樣一見到溫禮安都會規規矩矩叫一聲“禮安哥哥”。可也有他假裝沒看到禮安哥哥的時候,比如在他廢品站撿可回收品時,他的手和臉臟兮兮的,怕著把臟兮兮的東西帶給禮安哥哥所以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即使禮安哥哥和這裡的男孩們一樣穿著褪色的t恤、帶有洗不掉機油漬印的牛仔褲。禮安哥哥是天使城最漂亮的男孩,那些藍眼睛金頭發的男孩已經夠漂亮了,可他們就是沒有黑頭發黑眼睛的禮安哥哥漂亮。天使城的女人們都說溫禮安的存在是上帝特派向她們傳達美好的安吉拉。但孩子們的“禮安哥哥”、哈德良區女人們的“安吉拉”好像都是一廂情願的行為,塔婭姐姐不僅一次衝著禮安哥哥的背影大喊“自私鬼。”想想還真是,禮安哥哥從不搭理孩子們,麵對女人們的示好,從十幾歲到幾十歲一律置若罔聞。雖然塔婭姐姐不僅一次罵禮安哥哥是自私鬼,可塔婭姐姐喜歡禮安哥哥這是不爭的事實,天使城的女孩們很早熟,塔婭姐姐從十一歲到十七歲隻乾一件事情:對禮安哥哥死纏爛打。終於,上個月,塔婭姐姐偷偷告訴他她和禮安哥哥取得一點進展,她要他幫她保密,因為在事情還沒明朗之前她不想成為天使城的公敵。小男孩不敢確定那交到他手上的牛皮紙信封是不是和天使城的女人們有關,天使城的女人們都很窮,她們能湊到的錢也隻能雇到這裡的混混。而帶走塔婭姐姐的那幾個男人是陌生麵孔,他們穿的皮鞋一看就不便宜。把牛皮信封塞進窗戶縫隙裡,小男孩再踮起腳尖,貼著窗戶木板:“禮安哥哥,他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窗戶門依然緊緊關閉著,使得人忍不住懷疑房子主人到底在不在。“禮安哥哥,我知道你在。”眼睛盯著窗戶,小男孩低聲說著,之前,他通過門縫看到那雙放在木梯下的鞋。哈德良區的房子空間太小了,沒條件的住戶把地板當成床,睡覺時一家人擠在一張涼席上,有條件的住戶會讓木工在牆上四分之三處搭出一個半截樓,這個半截樓可以用來當床,這樣不僅可以騰出更多空間還衛生。半截樓和地板用簡單的木梯連接著,放在木梯下的鞋代表著主人現在正在午休。他認得禮安哥哥的鞋,耐克鞋,那是去年禮安哥哥代表他們學校在蘇比克灣籃球賽打進八強的獎品,哈德良區的孩子們深信那句“它可以讓我跳得更高”的廣告語,耐克鞋是孩子們的夢,所以他不可能存在認錯。小男孩垂頭喪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確定禮安哥哥會不會按照信裡說的那樣做,現在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媽媽到城裡采購去了。轉了一個彎,迎麵走來一位年輕女孩,淺色短袖襯衫配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這樣的打扮看在哈德良區女人眼裡是一種比較礙眼的存在。哈德良區的女人們更喜歡色彩鮮豔的布料,哈德良區的女人習慣了那些塗得紅豔豔的嘴唇。天然的唇色、乾淨的舊襯衫、不染不燙綢緞般的黑色直長發、看在哈德良區的女人眼裡是“你要當修女嗎?”“你這樣的打扮是不是想證明你不會走你媽媽老路。”“還是?你覺得這樣可以吸引到所謂來這裡找尋心靈伴侶的男人,然後把你從這裡帶走。”“彆做夢了,幸運女神送給天使城女人們最大的那記棒槌就是你孩子的爸爸是一個有良心的男人,他們表達良心的方式就是給你和你孩子每個月寄點贍養費。”哈德良區的女人們從來不掩飾她們類似這樣的言論。迎麵而來的年輕女孩是哈德良區乃至天使城為數不多的黑頭發黑眼睛,他認識她,他五歲時和她很熟悉,那時他很喜歡她的黑色頭發,聞起來香極了。但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媽媽和塔婭姐姐說她是“害人精”,還不止一次叮囑他說遇見時能躲就躲。可眼前,沒彆的路,低著頭,迎著穿短袖襯衫的年輕女孩。正午的日頭把年輕女孩苗條的身材縮得又短又肥,影子逐漸朝著他靠近,下一個眨眼間,他看到從淡色涼鞋處露出的腳趾頭,腳趾頭和她皮膚一樣白皙。目光從她腳趾頭離開,緊盯著泥土路麵,擦肩。滾燙的路麵快要把他腳底板燙熟了,那一片片鐵皮屋在烈日下變成一塊塊高壓板,腳步發虛,讓他忍不住懷疑下次抬腳時也許就趴倒在地上。背後傳來略帶遲疑的“達也”,不要理她!媽媽和塔婭姐姐說她是“害人精。”“達也,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背後的女聲還在繼續著,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害人精的聲音,柔柔軟軟。此時,哈德良區女人們口中“蓄謀已久、以後將會用來勾引有錢男人”的聲音聽在現在肚子餓極了的他耳朵裡簡直是可口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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