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得好老白!”蘭菏大聲道。要說老白這大孝子跟著蘭菏期間什麼技能增長了, 那肯定是蘭菏的老本行,演技。第一次見麵時蘭菏就演戲騙了老白, 現在老白倒是把蘭菏騙過去了。其他人也覺得老白平時就人儘可父, 竟是一點都未懷疑。直到蘭菏反應過來老白的暗中提醒。他越過都城隍的真身,蘭菏看向其金身塑像——老白方才話裡提到了塑像,蘭菏得到過東嶽陰司的獎勵, 在東嶽廟有自己的塑像, 也被科普過和塑像有關的知識。這神像就和神的身體是一樣的,在雕好之後, 人們為它“裝藏”,也就是在雕像背後開孔, 放入代表五臟六腑和血液的中藥,進行開光。藏通臟, 有了臟腑, 凡人製作的泥胎偶像才有了神聖性,才能通靈,神靈以此身為媒介享受香火祭祀。就像牌位、紙人與本尊的聯係一樣。他想到這一點後,也明白必然不是巧合,老白肯定不是隨便說的, 壓根就是在提醒自己, 該如何對付都城隍,果然老白也極有默契地勒住了都城隍。蘭菏心道難怪之前老白還“落井下石”喊了句哪裡跑。往外跑是沒用的,京城是都城隍的地盤,往哪跑。其神身難得對付, 但是,他那神像可是凡俗所製。都城隍也知道他們打得什麼主意了,但彆說,那濕噠噠冰涼涼的舌頭還真有點緊,都城隍抓著老白的舌頭,用力一拉,即和蘭菏的勾魂索一樣,斷成了幾截。老白舌頭淌血,一會兒就滿臉都是血汙了,但他嘴也沒擦一下,幸好舌頭夠長,他緊緊抱著都城隍嗚嗚道,“安守信,你還記得你為何成神嗎?!”老爺也不叫了,直呼都城隍的名字。城隍向來是人間英雄死後擔任,就像老白他生前也曾是法師,安大人能作城隍,還是都城隍,定然是有什麼義舉,才能擔當此任,守一方安寧。他慢悠悠笑道:“就許你收受賄賂,不許我提升業績?”神具人性,人性善變。安大人早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不對,甚至洗腦了彆人,老白試圖喚醒他的良心,那根本是白搭。……蘭菏欲上神位,隱沒在黑暗中的胡四此時閃身出來了,她手裡握的,竟是城隍廟內牛頭馬麵雕像手中的鋼叉,正是都城隍所賜。“滾滾滾。”蘭菏不想浪費老白爭取的機會,上手就毫不留情地橫揮臨濟棒。胡四笑了一下,蘭菏居然從中看出點苦澀與自嘲,她避開臨濟棒,兩手握著鋼叉朝蘭菏刺來。蘭菏陡然反應過來:胡四隻剩一魄,與其說是她握著鋼叉,不如說都城隍用她的魂魄為法器附靈。蘭菏還剩一條勾魂索,纏在鋼叉上一收,就與她僵了僵,一用力,將其摔在身後,但胡四如影隨形,鬼魅一般又撲了上來,蘭菏回手,一手抓住胡四的肩膀,長長的狐爪陷進去,抓住了骨頭,拖過來一棒就擊在天靈蓋上!雖說胡四被都城隍引誘,但蘭菏不會在這種時候心軟。胡四當即抱著鋼叉委頓在地。“不愧是碧霞娘娘座下嶽府神將。”都城隍瞥見了蘭菏的果斷利落的表現,也不覺驚奇,一把將老白撕下來,攥在手中,就要親自拿住蘭菏。一時廟外的暴風雨好似被引了進來,咆哮著絞向蘭菏。蘭菏才衝至神位前,隻覺得魂魄刺痛,也不知這風什麼古怪,還帶著漩渦,好像要把他的魂魄都攪散了。他吃痛地一手勾住柱子,好讓自己不被席卷進去,勉強從懷裡摸出一張紙,正要折,卻被風雨撕成了碎片。都城隍朝著他伸手,蘭菏就覺得手抱不住,要被旋風卷過去,離著神位越來越遠。倏然間,破空聲傳來,一柄長劍飛射。都城隍凜然轉身,見法劍劍鋒直指自己!原是宋浮檀投劍相助,這是古時高僧遺留,禪宗至寶,都城隍也不敢輕視,兩手去擋。而宋浮檀飛劍出手,自己就隻剩符紙了,惡鬼眼中紅光愈發閃爍起來。蘭菏知道宋浮檀也是給自己爭取機會,不再猶豫,轉身撕開鬼群,跳上了神壇。那高大的城隍金身足有三米多高,蘭菏兩手合握臨濟棒,狠狠敲在金身後背,當即破開一洞,他伸手往神像中一掏,將神靈的臟腑全都挖了出來!都城隍身形一晃,果然神力受到影響,法劍劍尖刺進他肩膀一寸。而且金身受損,對神靈是莫大恥辱,和在他墳頭擺攤也差不多了。都城隍臉上原本輕鬆的笑意沒了,他一咬牙,徒手抓著劍抽出來,然後握住老白兩隻胳膊向兩旁一扯。老白隻覺一陣劇痛,叫也叫不出聲,感覺要被整個撕開了——都城隍森然道:“我說過,這座城市,我說了算!”挖他臟腑又如何,不過是損耗了些金身香火帶來的力量,他仍是都城隍。“嗷!嗷!”老白喊出來,身形扭曲,幾乎要被扯開,閉眼大喊道,“爸爸我相信你!!”你一定知道該怎麼做的!與此同時,宋浮檀也因為拉開胡七十九,被惡鬼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忍住沒吭聲,不願引蘭菏分心。蘭菏看著掏去“內臟”,毀去了一半的神像……這樣,還不夠啊。不對,一定有辦法的,他總覺得,還能再做點什麼。蘭菏聽著老白慘叫,一個激靈,懸光說了,神道人替,且都城隍之舉不順天,不應人,德不配位。電光火石間,亦想到老和尚說的,不俗乃仙骨,多情即佛心。眾人隻見蘭菏抬起一腳,狠狠把中空的都城隍像踹下了神位。“轟!”一聲巨響,三米多的金身砸在磚石地上。金色的神像傾倒在地後,從麵部裂開了,黑色的裂縫分開了它滿含威儀的眼瞳,與挺直的鼻梁,一路延伸到了脖子以下,竟有些觸目驚心。而蘭菏,推去金身後,他旋身,自據神位!高坐神台,蘭菏道:“城隍無道,此位還該我來坐。”熒幕上,青磚砌成的殘破廟宇中,牆上的苔蘚陰鬱得可怕,小來浴血奮戰,一身紅袍被血染得愈發鮮豔,在灰暗的色調中尤為刺眼。他揮劍殺至高大到需要仰視的神之前。小來挺身一擊,將神推下,觀者皆不敢置信他能弑神,就連同伴也不抱希望,可小來確是於落地時一劍穿心,眉眼鋒利,冷冷道:“我來教汝修行作神!”此時,因躍起而飄揚的紅袍才緩緩落下——袍角處是海水江牙的紋飾,向上有四爪金龍,盤踞在紅袍上,端坐神位上的蘭菏,轉瞬竟已披上鮮紅的蟒袍!電影院內的觀眾為了精彩的劇情在激動地低呼:“帥啊。”殿內,胡七十九也跳起來喊了一聲:“尊家牛逼!!”推下神像,自據其位,生無常立成活城隍,蟒袍加身。安守信看了看身上,官袍已褪色,神力也被剝奪,他臉色極為難看:“……奪祀?”但這並非陰司調令之下的改換神官,竟是蘭菏以活人之身強行奪祀?!蘭菏身上出現蟒袍,證明他奪去神位,此間廟宇已改換香火,不再是安守信的地界。既然城隍失道,他為何不能順應天理替之。前身為神將,今世也配享香火,此心即佛心,此道即神道。一言應天理,扭轉身份,隻在開悟的一刹。官印已徐徐落下,廟內無論是惡鬼,還是陰差,都愕然地停下了手……他們做鬼以來,還真沒見過如此霸道的即位方式,而且,見過的生無常多了,何時見過活城隍!香火更替,也就是奪祀,通常是要人類相助的,畢竟神道人替。——可是,可是這位他自己還真就是個人,不但會做香火,且受著香火,甚至有自己的“信眾”,也就是粉絲。該有的一個不少,還應了天理。就這麼把安守信給踹了下去,自己即位。他甚至抬手把香爐抱在懷裡,將原來安守信的香灰全灑在了地上,又將自己所有的金頂爐灰裝了進去,仗著活人身份,連安爐都自己辦了……蘭菏抬著下巴道:“現在你說,這裡是誰的地盤?”眾鬼噤若寒蟬。……老白從安守信無力的手中掉了下來,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揉了揉自己險些離體的胳膊,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我們小來在陽世早就是雙重‘偶像’了,被活人奪祀,你就是城隍史上最丟人的神!”安守信先前閒庭信步一般,是他有絕對的掌控,可現在地盤都被搶走了,也徹底保持不住輕鬆儒雅,怒視蘭菏:“我殺了你——”剛才安守信還把他晃來晃去,蘭菏從神位上跳了下來,報複心很強地一伸手,安守信就和他先前一樣,轉瞬遊覽整個京城的景點。不過這一次,安守信直麵的,是金融街加班的員工,是電影院中歡笑的觀眾,是徘徊在寺廟外的鬼魂,是東嶽廟仍在守庚辰的道士……安守信哪裡看得進去,他極不甘心被奪祀,半道中就一扭,脫離蘭菏的控製,落在了鳥巢體育館上頭。“咦?”蘭菏看了下手,“不熟練,他掙脫了。”其他人:“??”那些鬼吏眼看變天了,正戰戰兢兢,想納頭就拜呢,忽然聽到蘭菏這麼一句,都不知所措了。“沒事沒事。”蘭菏心念一動,就把這些惡鬼和鬼吏都關進了城隍獄中,隨即一拉家仙們,便出現在了鳥巢旁。外頭的大雨早已停息,地麵上還有些許積水。深夜的體育館周遭一眼望去,孤寂的夜燈下,似乎空曠得沒有幾個人。此刻,電影院中的觀眾們一邊熱烈討論著劇情一邊走出來,也聽到工作人員說:“你們運氣可太好了,剛才那天氣,暴雨旋風啊,跟渡劫似的,壓根走不了人,我還以為又要漲大水了……”觀眾們茫然一笑:“是嗎?”隻有地麵的水窪能證明工作人員所言不虛,隻是他們看電影期間,對外麵有過一場暴雨,實在一無所知。體育館前,安守信捂著肩上的劍傷,雖然失去神位,他魂魄本身的力量也不弱,隻是……隻是在人家的地盤,輕易被壓製。蘭菏抓起宋浮檀的手看了一下,發現這兒被惡鬼咬了一口,都黑了一塊,甚是心疼,摸了好幾下,招呼白五過來吹氣,還給了些爐藥。安守信看著蘭菏忙活,那輕鬆的樣子,簡直好像在複製他之前的狀態,感到了蘭菏深深的惡意,“……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應該直接喚醒京城那些大存在,送你歸位。”“休要廢話,入陰司受審吧。”胡大姑娘冷聲道,還動了動指甲,準備受審前先泄憤。“胡大姑娘,你難道就不可惜嗎?還有你們。”安守信有點恨鐵不成鋼,他覺得,蘭菏和宋浮檀被這個浮躁的社會影響了,聽不進自己的話,但這些家仙,包括老白,應該是懂的啊,“當年的人類對你們如何,現在的人類對你們如何?”老白環臂,陰陽怪氣地道:“如果你覺得人類不好,你應該去投胎做人啊,從內部改變他們。不過,我覺得以你的罪行,是投不了胎了。”胡七十九也略略略:“折磨你,□□你,撕咬你……”小動物們一人一句,又吵又難聽,說得都是安守信審判前審判後要受什麼罪,他一時陷入暴怒,一張手臂,黑風就從腳下生起,範圍擴大,花壇的草都被拔了出來,將他衣袍鼓動得發出獵獵之聲。但就是這時,更大的旋風從旁生起,氣勢磅礴,一往無前地席卷而來!老白驚奇道:“爸爸這麼猛?”蘭菏卻懵道:“不是我。”胡大姑娘覺出不對味了:“等等……”安守信好像還以為是蘭菏搞的,上前就要和他戰個痛快。熟料那巨大的旋風,陡然化作為龍蛇之狀,輕巧地將安守信銜住,蛇口張合幾下,安守信便斷成了三截殘魂,毫無阻礙,甚至連安守信自己都未反應過來。而後,那旋風又潮水般褪去了,隻有一聲帶著煩躁的“哼”在空氣中消散。蘭菏:“…………”他目瞪口呆,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旁邊,就是五頂之一北頂娘娘廟,僅此金頂妙感山的碧霞元君廟宇,下頭住著京城輩分最高、隻聞其名不見其身的那位柳爺!先前安守信還說,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會喚醒京城的大存在,來弄死蘭菏。沒想到沒幾分鐘,他就被大存在嫌棄地咬成了三截。這柳爺短暫地出手,留下一聲輕哼就回去,其氣勢卻也令人驚心了。安守信的殘魂已經淡得幾乎不可見,蘭菏上前,用勾魂索把三截拴在一起,臘腸一般,“你說你這是何苦,京城臥虎藏龍,你在哪挑事不好,在娘娘廟前挑事……”胡大姑娘道:“你搞了那麼多事,但要是被你騙了的人知道,還會有人崇敬地奉上香火麼?騙來的香火,假的就是假的。”安守信十分慘淡,是真的又慘顏色又淡,一絲戰鬥力也無,殘魂隻是勉勉強強聚在一起,被他們幾句話說得更是麵容扭曲。此時瓜二真人猥瑣地擠了上來,看著安守信,忽然虔誠地對他拜了拜。安守信奇怪地看著他。瓜二真人搓著前爪嬉笑道:“之前和您許願過,希望女兒能成功保送。蘭老爺收下了我的《八十七神仙卷》,還燒了,肯定是不得不收了我女兒。”蘭菏:“……”瓜二真人:“雖然可能不是您保佑的,但的確出了大力氣,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用自己成全了我們家。無論彆人怎麼想,我肯定是要道謝的。”他鞠了一躬:“多謝您呐!!”“……”安守信氣到魂飛魄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