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入職的,路不熟,你給我指一下!”蘭菏看那鬼傻了一樣,催促道。野鬼都傻了,心想就是路再不熟,難道你還沒死過嗎……他瞥見對方頭上的帽子和臉上的麵罩,想起最近陰間風傳京城地界多了位“來大老爺”執勤,脾氣有些古怪,怕不就是眼前這位吧,也不敢多問了,省得惹麻煩。“這,這……我也不配上黃泉路,隻知道約莫是城隍廟出去,走三步半。”蘭菏問:“三步半?往哪個方向走三步半?”野鬼迷茫地道:“就是陰曹地府的方向呀。”他一副也說不清的樣子,畢竟自己也沒去過。甚至漸漸懷疑蘭菏的身份,脖子越伸越長,露出一種想看蘭菏證件的表情。“看什麼,我路癡。”蘭菏聲音一高,對方立刻縮回脖子,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了。不管了,先去城隍廟,這地方蘭菏卻是知道在哪裡的,和陽間對應。他勾著老鬼,往城隍廟急趕。廟門口還蹲著一些閒散的城隍廟冥吏,這些也算是蘭菏的同事,不過他們是地方上的,通常是收編本地的鬼魂。蘭菏則直屬泰山陰司。蘭菏知道陰差做事懶散,也不敢把老鬼托付給他們,“勞駕問一下,是從這裡上黃泉路嗎——我是東嶽陰司新來的,路還不熟。”陰差們愣愣點頭,心說可夠新鮮,頭回同行問總部在哪,新得夠糊塗的。但還是下意識指了指某個方向,隻是,每個陰差指的方向竟然都不一樣。按理來說,無常上黃泉路,無需其他人、鬼那樣麻煩吧……蘭菏見他們指的方向不一樣,若有所思,一拉老鬼,隨便朝一個方向走了過去:“隨我赴九泉去!”他一步踏出去,眼前就一暗,再快走兩步,四周的環境開始影影綽綽,扭曲模糊,最後一步右腳剛提起來,四周就變了,低頭一看,左腳已經踩在一條黃土路上了。說是黃土,不如說是黃泥,一直滲出泥水,崎嶇坎坷,實在不是一條好走的路。黃泉路長而幽深,路上鬼影重重,都在朝著一個方向行進。他們有些手裡還牽著牛馬,大約是家人燒給他們的紙紮,有些大約犯了事,還被押解著。蘭菏拽著老鬼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喊:“嚴三哥!嚴三哥!”黃泉路原是一絲聲音也沒有的,蘭菏的喊聲格外突出,那些蒼白的鬼影都回頭,木訥地望過來。其中有些是同行,亦是一臉青白,偶見兩個還伸出手朝前指了指,像是指示他嚴三還在前頭。“多謝!”蘭菏胡亂一拱手,也顧不得那麼多,往前衝。地府的時間比起人間要漫長,在拉長的時光中,蘭菏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在一座大城前將將追上了嚴三。城牆高高,大門上篆字刻著“幽都”,正是地下幽冥,陰間都府,門口有兩名青衣鬼吏把守,遊魂陸續進城。嚴三正在和其中一個青衣鬼吏說話,還分了他一些錢,仍是滿身酒氣,似乎還毫無察覺自己丟了一個鬼。“嚴三哥。”蘭菏從後麵拍了一下嚴三的肩膀,嚴三遲鈍得很,一時都沒回頭。蘭菏把嚴三拉到一邊,小聲道,“你落下了一個鬼啊。”“小來?”嚴三揉揉眼,慢了半拍才消化蘭菏的話,酒都嚇醒了,拿起自己的勾魂索一看,發現末端不知什麼時候破了,喃喃道,“不妙不妙,勾魂索也破了,再有一刻鐘複命,這下要挨批了。”他看著蘭菏勾的老鬼,氣笑了,“好啊,我就說你怎麼殷勤得很,你在酒裡做了什麼手腳,還敢挑破勾魂索?”實話說,那老鬼之前被蘭菏一拳打得半暈,路上又拽著飛飄,現在還不是特彆清醒,和嚴三對視兩眼,輕蔑地笑了笑:“嗬嗬!”嚴三大怒:“你還敢傻笑!”老鬼:“??”他怨恨地看向蘭菏,都是蘭菏把他打暈了,導致他笑起來都不受控製!蘭菏舉了舉拳頭,看對方慫了,對嚴三道:“先彆忙著教訓他……我試試。”他也不太確定,從自己手上把柳醇陽送的那條五色繩摘下來,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搓了幾下,裹在上頭,用筆塗黑了,然後續在嚴三的勾魂索後。如此修修補補,一霎間看起來又是完好的了。嚴三又驚又喜,拎了起來:“這也能做?”他驚詫地看著蘭菏,這不止是印鈔機,還是個兵工廠啊!他忍不住問了:“你想不想跳槽?不對,應該說調到都府來,東嶽陰司名喚陰司,說白了也就是十殿之一,發展怎及都府好。”沒想到嚴三哥和老白也隻是表麵兄弟,還私下挖角……可是蘭菏連本職都不大想做,何況是跳槽。蘭菏嘿嘿一笑,“您這樣,不厚道吧?”嚴三一點也不羞愧,“公是公,私是私。”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蘭菏無視道:“這紙是我找陽間警察借的,應該可以抵用一陣。也是第一次做這玩意兒,你先複命再說吧。”嚴三大喜,“好,好,小來今日可救了我一遭,否則判官指不定怎麼罰我。”蘭菏猶豫道:“三哥還是要注意一些才是,否則能被灌一次酒,酒能被灌兩次。”但不是次次都遇到他這樣的好心人啊。“是……記住了記住了,”嚴三羞羞一笑,把那逃脫的老鬼栓在了自己新續的繩索上,一抹臉,“大恩不言謝,回頭找你喝酒!”“去吧。”蘭菏也鬆了口氣,目送他進城。嚴三的身影沒入了鬼影之中,蘭菏回身,卻覺得衣角被絆住了。他低頭一看……好嘛,陰間瘸腿的紙驢應該不多。“你怎麼在這兒?”蘭菏還挺驚訝的,立刻抬起頭來張望,既然小瘸驢在,那他——無數鬼影重疊間,隻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城內,與進城的鬼魂相逆而行,格外顯眼,他也正巧看了過來,遙遙四目相對。真的是他?蘭菏沒想到在這兒也能再遇見宋浮檀,前兩次還是離魂,這次怎麼這樣倒黴,被弄到幽都來了,這次不會真的死了吧。蘭菏牽著小瘸驢進了城門,到了近前,還未開口,宋浮檀盯著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死。”蘭菏:“……”“哈哈哈。”蘭菏笑出來了,“我們都第三次見麵了,怎麼每次我都想問你,你死了嗎?”宋浮檀看著他,也有些無奈……說來,自上次他們見麵後,已過去近兩個月,從春天到了夏天。乍然再見,他一下好像活了過來——可事實是,目前正處於死的邊緣。“說吧,這次怎麼到幽都來了。這裡離死可真的隻有半步之遙了。”蘭菏問道。宋浮檀也不是第一個來這裡的活人,有些生魂被勾錯了,也會來到此處,無常做事也沒有百分百正確的。有的好運遇上城隍、判官之類,迅速理清誤會,還能及時回去,也就活過來了。運氣差一些,走程序來不及,那就慘了,隻能去枉死城,畢竟魂魄離體太久,回天乏術。“著了道。”宋浮檀簡單解釋了幾句。群鬼環伺對他來說都是常事了,隻是這一次遇著了格外奸猾的妖邪,雖迷惑不了他,也動不了他,卻設法偷偷把他係在鬼差的勾魂索後頭,一路竟給拉到黃泉了。宋浮檀掙脫不得,但好在小瘸驢一路拽著他,又去鬼差麵前蹦q,這才得以脫身。隻是那個鬼差也不知是急著複命還是偷懶,把無意跟著自己回來的生魂丟在城裡就不管了。宋浮檀摸了摸衣下的念珠,這念珠到了幽都就跟夜明珠一樣,一直散發著點點微茫,隻聽他淡淡道:“一直沒等到城隍或判官,剛才本來想硬闖了,以後被陰間算賬,總比去枉死城好。”“你藝高人膽大啊!”蘭菏聽他說來,雖然語氣平靜,卻知道驚險之處。而且他還不是隻遇到一次兩次這樣的事,而是不停被騷擾,稍有不慎,就危及性命了,簡直是一直在生與死的邊緣瘋狂徘徊。也難怪人都到黃泉了,還能這麼淡定……“硬闖還是有風險,不如跟著我試試吧。”蘭菏琢磨道,他好歹也是個無常,也許能混過去。宋浮檀哪有半分猶豫,立刻答應了。……蘭菏原是想問問嚴三,可有什麼門路,但嚴三去複命了。寫信給老白,他又忙著。宋浮檀已在這裡徘徊許久,沒見都想硬闖了,時間不大夠,蘭菏決定直接上。他用勾魂索往宋浮檀身上一繞,小瘸驢也跟在後頭,往城外走去。進城容易出城難,而且當蘭菏換個角度向外時,就發現來時的路也完全不一樣了,雖然還是黃土泥巴,卻連方位都不同了。應該是要防著鬼魂半道逃跑。在門口,兩名看著懶散的青衣鬼吏攔住了他們,進城的多出城的少,多是有差事的,宋浮檀就格外顯眼,他們指著宋浮檀道:“鬼魂不得出城!”蘭菏不動聲色地道:“不好意思,這是我帶來的生魂,弄錯了,正要送他回去。”鬼吏看看蘭菏,這倒是個鬼差,其中一個問道:“可走了程序,批下路引?”果然,即使蘭菏是鬼差,也要走流程,而且很繁瑣,正規路引掛著閻羅像,下麵要蓋三道印,分彆是閻羅王、幽都城隍和縣府的印象。宋浮檀根本等不起。蘭菏也不慌,亮了亮自己的文牒,“不好意思,我是東嶽陰司的無常,來這邊是找無常嚴三有事,這鬼魂隻是我錯帶來的,本叫在外頭等,不小心進來了。要報錯,我也要回東嶽報告呀。二位,先前看到你們也和嚴三哥說話了,大家也認識,煩請通融通融吧。”蘭菏塞了些元寶過去,幸好他為了不孝子,隨時準備了一點在身上。其中一個青衣鬼吏收了元寶,一看成色心中一喜,“原來是東嶽陰司的啊,看來你們最近收成不錯啊。我們平時可辛苦得很……”蘭菏大方,他卻是驟起貪念,覺得這元寶不夠了。說著這話,腳下不動,仍攔在門口,充滿暗示地看蘭菏。蘭菏一時無語,“其實混得也不怎麼樣,既然這樣讓他在城內再等等好了。”他默默伸出手,去摳那貪財鬼吏手裡的元寶。鬼吏:“……”蘭菏:“……”倒是放手啊……不辦事還拿錢麼,蘭菏加大力度繼續摳……貪財鬼吏大喊一聲:“爸爸且慢!”蘭菏:“???”貪財鬼吏嘿嘿笑了兩聲,趁蘭菏一愣,迅速把元寶納入懷中。蘭菏:“…………”貪財鬼吏嬉皮笑臉地道:“大家同屬陰曹,何必這麼緊張呢。不就是,帶錯魂兒了嘛,隻要你寫下一份證明留存,免得日後有麻煩,不知道上哪找你,就可以了。”“這個好說。”蘭菏精神一振,寫證明完全沒問題,宋浮檀本來就是生魂。可這時,另外一個一直沒作聲的青衣鬼吏卻是道:“慢著,他配著佛珠,怎會是你東嶽陰司的魂兒?”那念珠到了地下還散著微光,與陰氣聚集的幽都格格不入,根本遮掩不住。蘭菏一時語塞,還真是,雖說現在大家都是一個集團了,但江湖規矩,默認有明確信仰的鬼魂,明麵上各收治各的。這怎麼好解釋……“這不是佛珠,是我的文玩串兒。”宋浮檀此時卻是冷不丁開口,他微抬了抬下巴,語氣不容置疑。“……”蘭菏緩緩轉頭看他,有點點想笑。青衣鬼吏驚愕道:“什麼啊,它還在散著佛光呢,必然是佛法精深的高僧持過,才會沾染成法器!”“那我也不知道,買的。”宋浮檀一手背在身後,光看他冷淡的眉眼,沉靜的語氣,根本讓人難以產生反駁的念頭,“這是佛光?我以為是前主人盤出來的包漿光澤。”青衣鬼吏:“…………”蘭菏狂忍笑,埋頭說道:“就、就是啊,他就是個盤串兒愛好者,跟信仰沒關係。老哥,錢也收了,證明給你,可以放我回去複命了吧?”那貪財鬼吏一撓頭,覺得無法反駁,“這個……走吧走吧。”另一個鬼吏卻是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不依不饒地道:“這麼一點錢,就算得上東嶽陰司的麵子麼?就想踏上我地府黃泉路?知道什麼叫黃泉路,鬼門關,十人九難回。”蘭菏越琢磨,倒是越覺得他和另外一個不一樣,不是衝著錢來。而且周圍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不少鬼看熱鬨,還竊竊私語,夾雜著陰司、地府之類關鍵詞。想來兩司雖然早已收編合並,下頭有的鬼差還有交情往來,但也少不了摩擦,鬼各不同。蘭菏想明白了,立刻道:“東嶽陰司我是萬萬代表不了的,但黃泉路怎麼還不能隨便上了?”他雖然入職沒多久,也沒什麼歸屬感,但老白不孝,他卻不能坑老白,讓鬼趁機罵到東嶽陰司。再則,難道他還沒點脾氣了?因此,蘭菏接著道:“我彆的沒有,錢是管夠的。既然缺錢,我倒可以捐款援建一下黃泉路——你們這路上都是泥水,太爛了。要想富先修路聽過嗎?”青衣鬼吏:“???”一乾圍觀小鬼都笑出聲來了,黃泉路難走不是一百、兩百年的事了,不修是故意的,這東嶽無常如此歪說,嘴可夠損的啊!還沒完呢,蘭菏壞壞一笑:“這樣我總有資格上路了吧。不過按江湖規矩,這黃泉路是不是也得改名叫來老爺路,以示感謝啊?”青衣鬼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