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人們還說:我看上去就像一位純潔的聖女。若是這樣,那麼,一個人不光彩的曆史,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不,其實我對這種讚譽,既不感到驕傲,更談不上特彆高興。像我這樣放蕩之極,暗地裡出賣肉體的女人,卻有著如同聖女一般的外表,這或許是上帝對我的恩賜吧。我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令人詛咒的女殺人犯……我的身上烙著令人恐怖的殺人犯的印痕,而這樣的我,居然被人們親切地稱為“聖女”,真乃令人笑掉大牙。啊,其實,我不過是個操皮肉生涯的女人呀!但是,人們卻執意地說:我像一位純潔的聖女,也並非毫無緣故。的確,人們這麼說,自有它的道理。記得許久以前,我也曾擁有一段猶如聖女那麼純潔美好的時光。可事到如今,重提舊事似乎有些浪費筆墨,因為,即便是多麼放蕩的女人,當她赤條條地來到這世上的時候,也是冰清玉潔、奄無瑕疵的呀。也許,我的情況多少要複雜一些。提起令人驕傲的往事,我也不怕您見笑,我實實在在曾擁有過一段被譽稱為“聖女”的幸福時光。在說到那段充滿恐怖和血腥的故事之前,我先約略地向您介紹一下,我的成長過程吧。我生於橫濱,不過不是橫濱市,而是一個與橫濱市接壤的地方。對了,與其說是橫濱,倒不如說神奈川縣更準確。我家裡有一個牧場,牧場上放養著二十多頭毛色黑白相間的荷蘭乳牛。各位尊敬的讀者,想必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通過電影、,來了解牧場生活的吧,那麼,請允許我在此,向您奉上一段牧場的親身經曆。啊!至今回想起來,牧場的生活,該是多麼的幸福、美好啊。新鮮的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牧草香味。慵懶而壯碩的乳牛,一聲聲“哞哞”的叫喚,像是在打著美餐後的飽嗝,又像是在炫耀它的生活,過得多麼輕鬆、隨意和舒適。……我生於斯,長於斯。雖然我現在已經墮落到放蕩、無恥的地步,可一閉上眼睛,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往事,就會像放映電影畫麵一樣,一一在眼前閃過……曾記得我家門旁,有一座幽靜的小山崗。山坡上的牧草,一年四季都是綠油油的。黑白相間的荷蘭乳牛,在斜坡上靜靜地咀嚼著牧草。我們一我和父親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著洋鐵桶,去為乳牛擠奶。一夜過去,乳牛的乳房已經脹得如同冰袋一般。在我們的幫助下,新鮮乳液帶著乳牛的體溫,緩緩注入洋鐵桶。當乳液泛著泡沫,漸漸漫過桶邊的時候,我和父親都高興得手舞足蹈。幼年喪母的孩子,應該是寂寞和可憐的,我就是一個自小失去母愛的人。正因為這樣,父親對我的嗬護簡直達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而我對父親也十分孝順、體貼。那是一種永不使人厭倦的親情,有時候,我們似乎不像父女,而倒像是兩個親密無間的朋友。有父親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時光。小學畢業之後,我考上了橫濱市內的一所女子學校。這是一所教會學校,是法國人創辦的。我在這裡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度過了十分幸福的少女時代。老師們都很喜歡我。當我還是低年級學生的時候,就有許多高年級的大姐姐們十分關心我;我升人髙年級以後,低年級的小妹妹們,又爭著搶著來親近我,一張張稚氣的小臉蛋,流露出對我的仰慕之情。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因為我長得非常漂亮。不,不僅如此,我更有一種如聖女般純潔的氣質。因此,自那時起,我被稱大家為“聖女”……也許有人會笑我:哎呀,美紗子你這個娼婦,你現在還說這種無聊的話,到底有什麼意義!可是,恰恰是現在的我——墮落風塵中的我,多麼希望可以自柰地談一談過去啊。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是怎麼從過去,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況且,如果我不向讀者交待清楚,恐怕讀者將不好理解,我下麵就要講述的——我與山內林子的關係。哦!林子。可憐的山內林子!在女子學校裡,我那些為數眾多的崇拜者中,山內林子的態度,卻比任何人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林子比我大三歲,因此,當我上髙年級時,她已經畢業了。她自幼失去雙親,是個孤兒,是這個教會學校的法國修女收養了她。她在這裡接受的是免費教育。所以,她雖然已經畢業,校方卻不允許她自由離校。在校方的安排下,她在繼續接受修女們特殊教育的同時,也為低年級的學生授課。哎呀,假如校方當時給了林子自由,那麼,林子也許直到今天,都還在這個學校工作吧。為什麼呢,因為林子固然聰明絕頂,但若論相貌,她卻是個醜八怪。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林子,有著一頭棕紅色的卷發,似乎在告訴人們,她的祖先是印度尼西亞人。光憑這兩點,林子就不願到這所學校以外的地方去工作。何況,她身無曲線之美,作為女性而言,林子實在是缺乏魅力。我常想,這所陳腐而因循守舊的教會學校,會不會是上帝特意為她這種長相和體型的女孩子,安排的棲身之處呢?可是,我雖然這樣描述她,卻並不表示我個人對她的醜陋,不堪忍受。實在是她那卷曲的紅褐色頭發,和高度近視的眼鏡,給人的印象過於強烈,所以,不管誰乍一見她,都會給她下個醜女的結論。然而你一細看,卻又發現她醜陋的外表下,還有幾許可愛之處。首先一點,就是她的皮膚白。正所謂“一俊遮百醜”,她那白裡透紅的肌膚,又細又嫩,正好彌補了她五官方麵的醜陋:大而扁平的鼻子,像金魚眼一樣鼓凸的眼珠……拋開那一頭卷發不論,林子的五官實在長得難看。可是,她那雪白的肌膚,卻使人生出一種不見其醜,反而見其可愛的感覺。然而,林子的醜與那種無知的醜,是截然不同的。那與生俱來的睿智,使她的神采飛揚,幾乎把她的醜陋都遮蓋住了。那女性中少有的寬闊前額,以及如羊羔般溫馴的性情,還有那閃耀著熱情的瞳人,都無不給予人一種來自智慧方麵的、不可抗拒的美感。當我還是低年級學生的時候,山內林子就已經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並且,全心全意地為我服務。那種既強迫又露骨的情愛,剛開始時每每令我不知所措。林子不斷地寫信給我,她在信中赤裸裸地向我示愛。當時,年紀尚幼的我,直覺得心中發怵。因為,她對我的言談舉止,已經越過了女子學校屢禁不止的那種S關係——啊,就是說,僅僅是書信和禮物的交往,已經不能使她滿足。不知為什麼,我從她的身上,感應到了一種類似肉欲的衝動。然而,最後的結局,卻是她的霸道占了上風。林子終於擊敗了我周圍成群的、數不清的讚美者和崇拜者,征服了我。這一方麵是因為她具有堅持不懈的毅力,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自己也漸漸地、為她那聰明的大腦所折服的緣故。當時,山內林子被大家異口同聲地讚譽為“學校有史以來的第一位才女”。她每一門學科都很精通,成績出類拔萃。不僅如此,她還擅長文學,會作詩歌與俳句。她的熱情洋溢的來信,每一封都精彩紛呈,這一點,其他高年級學生隻能望洋興歎。那些華麗的詞藻、流暢的語句,完全攬亂了一顆多愁善感的少女之心。這些文章的字裡行間,不時地流露出一種對性欲的渴望,它們使我的內心感到一陣陣躁動。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信裡的那些甜言蜜語,漸漸轉變成了對我的誘惑,我的心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根本無力自拔。可是,我們就讀的女子學校,原本是一所清規戒律極嚴的教會學校。平時,我們在課外時間,基本上都采取統一行動。長期以來,同學們一直都循規蹈矩,沒有什麼人做出越軌的舉動。但是,我和山內林子之間的那件事,最終還是發生了。我現在就把那個令人詛咒的夜晚發生的事情袓露給您。這件事發生之前,也就是說,從畢業典禮的前幾天開始,山內林子的態度,已經逐漸起了變化。那以前的山內林子,一直滿足於像奴仆或奴隸一樣,低三下四地為我服務,可是,隨著畢業典禮的迫近,林子對我的態度和言行,總有一種強加於人的感覺。“美紗子,你必須留校。外麵的世界雖然廣闊,但絕對不會讓你幸福的!”林子為了我留校的事,無數次苦口婆心地勸說我。“啊!為什麼?大姐,外麵的世界為什麼不能讓我幸福呢?”我明知故問。因為我知道,一旦我離開這個封閉式的教會學校,步入廣闊的社會天地,我就能結識許多人,和他們來往交際,而林子正是嫉妒這一點,因為她自己辦不到。“你問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有這樣的預感。”“討厭啊,大姐。預感什麼的,您就憑這種站不住腳的東西說話!這是我一輩子的大事,您若用這種曖昧的詞來勸導我,我可就要提抗議了。”“對不起,美紗子。那麼,我再把話說清楚一些,美紗子,你太漂亮了,品格又太髙尚,並且太脆弱。像你這樣脆弱的女孩子,即使走上了社會,也會不適應於與人交往。因為社會上的人,都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大姐!……”我故意在她的麵前撒驕,“大姐說的話太深奧,我有點聽不懂,所謂‘勾心鬥角、爾虡我詐’,指的應該是男人?”林子猶豫了一下:“嗯,對。”她簡單而生硬地答道。這以前,我們從未為男性的話題起過爭執。這時,我的好奇心上來了,我想了解醜陋的山內林子心裡,對男人是怎麼看待的。“那麼,大姐的意思是說,男人會給我帶來不幸?”山內林子沉默不語。我把這種沉默看做是默認。“這麼說,大姐很了解男人?”我本無意嘲弄林子,但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一瞬間,林子的身體一陣痙攣。我假裝沒有看見,接著說:“難道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壞人嗎?我爸爸也是男人,令尊也是男人,對不對?”儘管我說的話幼稚可笑,但是,我察覺到林子白裡透紅的麵孔,明顯地蒼白起來。山內林子是個棄兒,所以,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一陣短暫而不愉快的沉默之後,林子透過深度近視眼鏡,用那雙鼓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以一種堅決而強迫的語氣對我說:“美紗子,你還是必須留校。像你這樣又漂亮……並且像你這樣……”她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的,之後,她接著說:“像你這麼天真幼稚的人,到社會上去,那是吃不消的。我並不是說:世上的男人全是壞人,但是,像你這樣又漂亮,又……又,那個……任誰遇上你這麼個純潔無瑕的美人,都有可能不由自主地往壞人那條岔路上走。美紗子,我求求你,留校吧。還有……還有,讓我們一輩子都永不分離,親親密密地生活在一起吧。”儘管林子熱情似火,但我還是冷冷地回絕了她:“大姐,那或許是不可能的。”“為什麼……”“因為,我爸爸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一等我畢業,爸爸或許就會為我找個婆家。”此時此刻,可以想像得出,林子的內心是如何的震怒。她的麵孔突然扭曲,使人感到恐怖。這一幕令我畢生難忘。“美紗子!”林子的喉結,像男人一樣鼓動著,雙手緊緊地攥住我的手,“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輕輕地推開她的手:“喂,你怎麼啦?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和大姐這種促膝而談的機會,實在已經不多了。”事後回想起來,我當時的言行,無異於一把刀子,它令人絕望地剌向了林子那不正常的戀情。也許林子認為,隻要我爸爸活著,我就不可能自由——啊,她一定有意無意地詛咒過爸爸的存在……可是,儘管如此,山內林子並沒有下手殺害爸爸。因為我爸爸是患腸傷寒後,在醫脘的病房裡去世的。但是,不知為何我一直以為,是林子在暗中惡毒地詛咒爸爸早死,爸爸便患上了腸傷寒,並且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是我在女子學校的最後一個秋天。霪雨連綿的天氣,再加上台風襲擊,使橫濱一帶洪水泛濫。倒黴的爸爸外出辦事,艱難地在洪水中跋涉了數小時,回家後便發起燒來。當時,我和爸爸都認為,那隻是平常的感冒,不會有什麼事的。於是爸爸隨便服了些感冒藥丸之後,就再也沒有把那點小病放在心上。後來,爸爸高燒不退,麵孔也越來越憔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醫生,誰知診斷的結果,卻是腸傷寒,並且已經病入膏肓。他被強製性地送進了醫院的隔離病室。終於,爸爸在那間令人詛咒的房間裡,咽完了他最後的一口氣。父親的去世,對我來說,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在此就毋庸贅述啦。總之在這個世上啊,我失去了最後一個可以依賴的親人。雖然家中還有兩個牧夫,一個女傭;但爸爸的後事,都是山內林子幫我操辦的。這樣一來,我自然就對山內林子……對林子一個人,不由得產生了一種依賴心理,儘管她的用心,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就這樣,那個不祥之夜終於來到了。那是父親去世後的第七天晚上。由於我家再沒有彆的親人,所以,雖說是父親的頭七,法事也辦得極其簡單。林子和我,再加上兩個牧夫,一個女傭,我們請來作法事的僧人,為父親超度,就這樣,法事算是辦完了。不料,這天傍晚開始,又刮起了猛烈的台風。一想到父親是因為台風,而染上傷寒的事實,當時,我對暴風雨這個怪獸,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恐懼。“大姐,請你留下來吧。我一個人好怕呀……”牧夫們為了保護奶牛等牲畜,免遭台風襲擊,而匆忙趕往牧舍去了。並且,他們的宿舍,離我住的正房也比較遠。父親活著的時候,我從不曾考慮過這些事情。父親一去世,偌大的房子裡,隻剩下我和女傭兩人住,就不免有那種格外空曠的感覺。一陣穿堂風吹來,那寂寞、淒涼的心情,真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更何況,又是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我真想緊緊地依偎在一個男人溫暖寬闊的肩頭。“真的,林子小姐,請您為了小姐留下來吧。有您在這兒,小姐就不怕了。”年老的女傭,對突然失去父親、又涉世未深的我,十分疼愛,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山內林子正虎視眈眈地尋找機會,企圖宣泄她那淫邪的戀情。對於女傭的懇求,可謂正中山內林子的下懷。“好吧,我就留下來陪你吧。婆婆,請你準備幾支蠟燭,這樣的夜晚,說不定會停電喲。”不出林子所料,八點半時果然停電了。我們在客房點上蠟燭說話兒。呼呼的冷風穿窗而人,把蠟燭吹滅了好幾次。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您,我家的房子,是由父親親手設計的,那是一棟典雅的歐式建築。那晚的暴風雨真猛烈啊,啪啪的雨點,還有發著怪吼的狂風,似乎要把門窗擊碎。“兩位小姐,該睡覺了吧?今晚不會來電啦。”“是啊!”林子像是不經意地說,“那麼,能否借用你爸爸的臥室呢?”“討厭,討厭啊,你這個壞姐姐!你想扔下我,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睡……瞧,我的眼淚都要嚇出來了。”“林子小姐,真抱歉,您能不能和小姐住在一個房間呢?這樣的夜晚,就算是我這樣有些年紀的老太婆,心裡也不免……”“那也是啊。美紗子妹妹,你願意嗎?”林子滿是關切地問。“大姐,跟我上樓吧。”我用一隻手護著被風吹得若隱若現的燭焰,站了起來。我的臥室在二樓,因為臥室背風,所以,待在臥室中,感受不到樓下客房那樣強的風勢。“我還是頭一回進你的臥室呢,想不到有這麼漂亮、雅致。”林子透過深度近視眼鏡,貪婪地打量著房內的一切。她用大海一般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她那男人般粗啞的喉嚨裡,咕嚕了一聲。“是嗎?哎呀,小木偶滾得滿床都是……”我把蠟燭放在落地三麵鏡前的櫃台上,撿拾著滾倒在床上的小木偶娃娃。突然,仿佛伴隨著一種異樣的聲音,電光透過窗戶,在房中閃現。“啊!……真可怕! ……”我不由自主地緊靠在林子身上,林子就勢在床沿坐下來。閃電的光芒猶如剃刀的刀刃一般鋒利,它穿透窗戶,瞬息之間把房間照得如同白晝。那種異樣的聲響,也接二連三不斷地傳入耳膜。“大姐,這是什麼聲音?是雷……聲嗎?”我惶恐地將臉緊靠在林子的胸前,氣喘籲籲地向林子問道。“好像不是雷聲呢。暴風雨這般猛烈,這種現象,會不會是空氣摩擦的緣故呢?”林子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雖然那奇怪的聲響,後來再也聽不見了,但我卻並不打算將臉孔從林子的朐前移開。我們就這樣互相擁抱著,我淸楚地聽見林子的心臟,在突突地跳動,猶如一隻小鹿在亂撞。我們兩人都大汗淋漓。忽然,我感覺到有一條蟲子似的東西,正在身上爬動,我一下子淸醒了,原來林子的手指,不知何時,開始已經摸遍了我的全身,這時,她正要解我胸罩背後的掛扣,我猛地一把推開她,從床邊站起身來。“美紗子!”林子絕望、悲痛,又像是在向誰控訴似的尖叫了一聲。“夠了,夠了,大姐。大姐想要什麼,我心中有數。大姐是想看我的身體吧?好啊!我讓你看。我的身體可漂亮啦!……彆說你想看,就連我自己,每天早晨,都少不了要光著身子,在落地三麵鏡前轉它一圈,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欣賞欣賞呢……來吧,大姐,我讓你看個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一件件地剝下衣服,又一件件地將它們隨手拋掉,最後,一絲不掛地站在林子麵前。“哦,美紗子!……哦,我的美紗子! ……”在迎風搖曳的燭光中,我的裸體一定神韻倍增,它使林子為之陶醉。林子匍匐在地板上,瘋狂地吻著我的腳趾尖。“大姐,站起來,站起來……把我抱到床上去……”林子聽話地站起身來,伸出男人般強壯的手臂,把我抱起來,放倒在床上。這時,我突然注意到,林子的鼻梁上,已經沒有了眼鏡,此時此刻的林子,已經不需要視覺了,惟有觸覺,才能使她的器官,得到充分的滿足。“大姐也……大姐也……”林子的身體向我壓過來,她撕扯著自己身上的西服,顫抖個不停。房子外麵瘋狂的暴雨,越下越大,暴風越刮越猛,燭光不知何時,已經被冷風寂然吹滅。02啊,我對林子的介紹,不知不覺間已拉拉雜雜地寫了這麼多,一定讓您厭煩了吧。但是,我的故事才剛剛開了個頭,所以,為了縮短篇幅,我不得不儘量簡明扼要地向您敘述那以後的經過。暴風雨的那一夜過去之後,我和山內林子之間,結成了一種不正常的同性戀愛關係。儘管這樣,我仍然頂著“聖女”或者“聖處女”的讚譽,繼續著我的學生生涯,這種事想一想,都覺得十分的滑稽。不錯,我當時也許的確是一個處女,因為我還沒有和男人有過肌膚之親呀。我和林子極其隱秘地幽會,並且相約絕對保守秘密。所以,學校裡的老師、同學,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這層關係。這種討厭的關係,大約持續了半年多的光景。漸漸地,我不再滿足於與林子的這種同性戀關係了。林子的愛撫,確實曾帶給我強烈的快樂。那是一種令我身心兩方麵,都感到戰栗的快感。在林子那如男人般粗壯有力的大手揉搓下,我曾數次幾近昏厥。但是,我越來越覺得:我們之間,並不是那種真正的做愛。我開始認識到,女人的滿足感,應該建立在與異性的交往之中。同樣是女性的林子,尚且能使我產生那麼多的快感,要是枕在一個強壯的男人臂彎裡,又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呢?為此,我常常魂不守舍。然而,林子卻無法了解我內心的這些變化。不僅如此,她還越來越乾涉我的自由,強迫我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這也是我開始討厭她的原因。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我也應該留校工作,為此,她主動與校方交涉,還做了不少的準備工作。可是,她絲毫不了解我在想什麼,鬼才願意留在那個陰森森的教會學校呢。我終於背叛了林子的愛情,林子完全沒有料到,我竟然會選擇那麼做……在讚美上帝的歌聲中,校方為我頒發了畢業證書。畢業典禮的第二天晚上,我已搖身一變,成了銀座(銀座:東京最繁華的街區。)情人咖啡屋,一名對客人大獻殷勤的女招待。而且,橫濱家中的事務,也沒有遇到什麼阻礙。半年之內,我為牧場找好了一位管理人,他承包了我的牧場。我們簽訂了合同,這份合同迄今還在生效,所以,我即使不乾這種出賣肉體的營生,也一樣可以過上優裕的物質生活。這麼說,難道是我的本性,在驅使我毫不珍惜地,把自己如花似玉的肉體,奉獻給那些餓狼般的男人們嗎?應該說,我是一個人悄悄離開橫濱的。動身的那天,我沒有去向林子做最後的道彆。可以想像,林子在得知我出走以後,應該是如何地感到震驚、恐慌、嫉妒乃至瘋狂啊,在此,我就不必多費筆墨了。林子很快就追到情人咖啡屋來了,照她的打算,先把我說服,再帶我回橫濱……大概她還夢想著,把我帶回那所無聊透頂的教會學校吧。但是,當她走進豪華的情人咖啡屋後,當時便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於是,她半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情人”咖啡屋在銀座堪稱為“一流中之一流”,光顧它的客人不是富商巨賈,便是名流顯要。正因為這樣,所以,在這裡工作的女招待們,個個都是百裡挑一,她們是一群相貌美麗、超凡脫俗的淑女。“美紗子妹妹,那個總把大陽傘當命根子一樣抱著的女人,究競是誰呀?”真不愧為超凡脫俗的淑女啊,她們拋開林子的卷發和近視眼(林子身上最顯眼的特征)不提,卻以林子的大陽傘,扯出了奇怪的話題。提起林子的太陽傘,有必要交待一句,那傘的傘柄是烏木製的,握在手裡感覺粗大,看起來簡直像一根護身棒。“她怎麼回回都帶著傘呢?也不管是天晴還是下雨!她是個小心得過了頭的女人吧?”對此,我騙她們說,從前我家埦況好的時候,家裡雇了個保姆,便是這個喜歡帶太陽傘出門的女人。大家聽後深信不疑。因為林子雖然實際上隻比我大三歲,但她的外表,怎麼看都像三十歲以上的人,所以,還真被店裡的同伴們看做了保姆。這且不提,與林子在“情人”咖啡屋坐立不安的情形正好相反,我在咖啡屋裡,實在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因為不久以後,我就被捧為“情人”咖啡屋的皇後,整天被眾多的讚美者包圍著。這情形與我在教會學校念書時何其相似,但卻存在本質上的差彆。那就是我的崇拜者,已經由同性轉成了異性,所以,他們人人都對我產生了欲望。儘管如此,我還是巧妙地逃離了那些誘惑,不,與其說是有意逃避,倒不如說,我是要保持一份女人的矜持吧。總之,我就這樣無視林子的百般規勸,在“情人”咖啡屋工作了半年的時光。不,不止半年。我是說,我在工作半年的時候,認識了我的“他”。他叫江口萬藏,是一位著名的雕塑家。他約莫有五十多歲的光景吧,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心裡便滋生出了一種恐懼和不安,這或許就是我日後要除掉他的預兆吧,儘管我不是一位預言家。萬藏先生長著一副長長的蛇腰,走起路來,總是傴僂著身子,看起來就像是得了傴僂病一樣。我見到他的那一刻,便感到十分驚訝。但是,和他交往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覺:他像一位大叔一樣,坦率可親。據他自己說,由於夫人離世得早,又沒有留下一男半女,所以,現在他正和一個年邁的女傭一起,過著寂寞的單身生活。基於這種情況,他成了“情人”咖啡屋的常客,在這裡一呆,往往就是幾個鐘頭。他常給咖啡屋的女孩子們說笑話,逗得她們哈哈大笑,又時常給她們些小費。來東京以後,第一個說我像聖女的人,便是這位萬藏先生。我記得萬藏先生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山內林子正抱著她的陽傘,坐在“情人”咖啡屋的角落裡,當時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不過,受到他的稱讚,我的內心依舊漫過一絲喜悅。“喂,美紗子小姐,我想請你當模特,雕塑一個聖女的頭像。不過,你千萬彆誤會,不是讓你當那種裸體模特。讓你這麼純潔的女孩子赤身裸體,我還怕遭到天譴呢。我隻打算塑胸部以上的部分,塑一個胸像而已。……總之,我覺得你的臉上,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聖潔,這活脫脫就是一位聖女啊。我希望以你的頭像為原型,創作一幅作品。”聽說不必當裸體模特,不知為什麼,我的內心反而生出一種美中不足的感覺,當然,我一點都沒有把這種心思從臉上表露出來。“好啊。假使是為了先生的藝術……”我裝模作樣、一板一眼地答道。但是,內心卻是美滋滋的。我早就看透了萬藏的用心。不知萬藏在哪兒聽說了,我在女子學校時的事情,就以此來博取我的歡心。他讓我去工作室,究竟是想要乾什麼呢?……我一開始心裡就很明白。有個把月的光景,我每天都去萬藏的工作室。不到一星期,我就看清了萬藏的真麵目。我擺好姿勢,坐在模特台上,萬藏凝視著我的臉,煞有介事地捏著泥團。突然,他說出了一串令人奇怪的話:“美紗子小姐,我說出那句話來,你也許會誤解我。但是,即使我說了,卻並不等於說,我就是一個好色的男人。我要說的、就是、那個那個……”萬藏裝模作樣地乾咳了一聲,“人的美貌,不可能脫離身體的其他部分而存在,因為,它和身體的其他部分,是密不可分的。為了更深入地了解一個人麵部的完美,就必須觀察這個人身體的其他部分,也就是這個人的全身曲線。美紗子小姐,出於一個藝術家的良心,我懇求你這麼做,你願意嗎?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身體?”我在內心感到發笑,雖然表麵上,我還在保持著聖女的尊嚴,但我卻不聲不響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剝了下來。當我把最後一件內衣扔到地板上的時候,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必多說了吧。當我重整衣裳,外表又恢複成一個聖女的形象之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隻有萬藏的口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萬藏的口水真多啊,那些黏糊糊的東西,濡濕了我的乳房。03您如果還記得去年秋天的展覽會,那麼,您一定對“聖女頭像”這件作品,還有印象吧。儘管它是一件小作品,不是那種壓場之大作,但它卻深受與會者的好評。然而,作品展出以後,就連我這個充當模特的人,也開始引人注目了。那以前,來“情人”咖啡屋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衝著我來的,但聖女頭像得到好評之後,這種現象變得更加明朗化了。藝術是一件多麼奇妙的東西啊!和他相處的每一天,萬藏總是像野獸似的咆哮著,擁著赤裸的我,在屋中轉圈,他口水又多又長,不斷地滴在我的肌膚上。他就這樣從我身上提取了《聖女之首》的塑像。我就是我,我好玩似的,撫弄著萬藏那如龜甲般弓起的背部異形,從這老年男子的身體裡,擠榨著快樂最後的殘渣。高潮過後,我又會給筋疲力儘的萬藏,再來一些鼓舞和激勵,而自己則裝成一個聖女的樣子,矜持地站立在模特台上。說我是聖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讓人笑破肚皮……但是,這些終歸隻是我內心的想法,我絲毫都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並且,我和萬藏拉鉤盟誓說,好絕不把我們的關係,泄露給任何人。展覽會閉幕之後,萬藏又成了咖啡屋的常客。他對女招待們的態度,徹頭徹尾就是一派坦率可親、慷慨大方的大叔形象。我時常憶起,麵前這個談笑風生的男人,曾把赤裸的我,馱在他那彎弓似的背上,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手腳並用地爬來爬去,口中的涎水,滴得滿地都是的滑稽場麵。即使現在想起來,有時我也忍俊不禁。可是,我並沒有笑出聲來。我想永遠扮演聖女的形象。從學生時代開始,我就已經習慣於被成群的崇拜者包圍,一旦遠離了這些讚美我、趨奉於我的人群,我就會寂寞難熬。為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戴上聖女的假麵具。但是,這樣的我卻有一塊心病,那就是每隔不到三天,山內林子就會來“情人”咖啡屋一次。她坐在咖啡屋的角落裡,默默地啜著茶汁,已經不再開口和我說話,甚至不看我一眼。她總是一身黑色的打扮。那肥胖的身體,看上去有如一堵黑色的牆壁。一頭卷發,再加上深度近視眼鏡,我一見她,心裡便發抖。在東京,隻有她知道我的過去,隻有她知道我和萬藏之間,那種糜爛的肉體關係……當我沉湎於與萬藏玩的那些下流遊戲中時,總覺得林子灼熱的目光,正在無情地射向我。那好像不是因為我內心有愧,而產生的心理作用。在萬藏的工作室附近,我曾經不止一次地瞥見過,林子緊緊地握著那把護身用的陽傘,和那土裡土氣的身影。那麼,我對與萬藏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感到滿足呢?不,不會的。記得我剛陷入與林子的那種討厭的關係之中時,我感覺到:那不是真正的做愛。現在同樣地,當我沉湎於與萬藏的下流遊戲中時,又總覺得:萬藏這個老家夥,分明缺少男性的孔武有力。於是,我開始在“情人”咖啡屋的崇拜者中,物色年輕的性夥伴。我看中了中林良吉和伊東慎策。中林良吉有著淺黑的皮膚,他體格健壯,衣著考究。我為中林良吉所打動,是因為他那與體格不相稱的傻乎乎的性格。中林這個男子,在與彆人說話的時候,眼睛根本不接觸對方的視線。他的右手中,永遠都握著一支自動鉛筆,在一張現成的紙上,不得要領地、不停地畫著某種奇怪的圖形。他把幾個三角形重疊著畫在一起,不知怎麼一來,它們就變成了鱗形的花紋。“哎呀,中林先生的習慣,真是好古怪啊。您畫的是一種符咒吧?您不可能是在諷刺我,把我比做美女蛇吧?”我開了個玩笑。中林良吉一聽,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慌得將鱗形花紋揉做一團。“哪、哪兒的話,你這張小嘴,真個太厲害了吧。”他紅著臉。用濕潤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凝視著我。這時,我感到良吉的呼吸加快了,他那男人的氣息,差一點噴到了我的臉上,我隻覺得麵孔發燙,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我對我的長睫毛充滿了自信,我的經驗告訴我,我那眼簾低垂時的神態,會使我看上去無比純潔。現在再介紹一下伊東慎策。和中林良吉相比,他的身量要小得多。他長著女人般苗條的身材,是他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並且,雖說身材苗條,但纖弱啦、脆弱啦,這些詞對他來說,卻一概都用不上。他的身體柔韌自如,富有彈性,使人聯想到彈簧。伊東慎策和中林良吉不同,他最討厭人家說他瘦。因此,他儘可能地在彆人麵前,展示他壞的一麵。但是,因為我自己就是個偽裝成聖女的人,所以,不管看什麼人,我都會透過他的假麵具,一下子看到他的本質。哼,自以為是壞人的公子哥,你就多多地使壞吧。你難道不知道,你越覺得自己壞,你幼稚的原形,就越容易暴露嗎?現在回想起來,我與伊東和中林兩個男人相處的那一段相愛的時光,無論如何,可以說是我人生中作為一個女人而言,最覺得甜蜜的日子吧。他們兩人輪流帶我出去看電影,或者拉我一起去郊外散步。中林因為父母健在,兄弟妹妹又多,所以,他從來也沒有邀請我去過他家;而伊東慎策,則因為一個人住在公寓裡,所以,我有時去他的公寓玩。但是,這兩位青年,都是真正的良家子弟。不管周圍的環境多麼適合男女關係的進一步發展,他們都不會做出我期待中的那些越軌舉動。如自以為是壞人的伊東,隻要他發現,陳設著床榻的臥室門開著,他就會立即走過去,將它關上。一方麵,我對他們這種君子態度深感失望;但另一方麵,正因為這樣,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占有欲。我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讓自己看起來更符合一位聖女的標準。他們兩人中,哪一位將先成為我的美食呢,我的心中蠢蠢欲動,然而我卻不露聲色。當那年秋天的展覽會,緩緩地落下帷幕之後,我們之間的這種三角戀愛關係,怕是持續了三個多月的光景吧。儘管中林和伊東都老在原地踏步,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但我知道,該是瓜熟蒂落的時候了。我隻須守株待兔,便可以大功告成啦。事後想來,正因為我當時對他們期望太高,並且過於自信,所以,後來當我發現自己遭到了背叛的時候,失望與憤怒,使我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年關過後,中林和伊東兩個青年,卻隻到“情人”咖啡屋來過兩、三次,此後,好像不約而同似的,他們再也沒在咖啡屋露過麵。這種情況,以前從未發生過。從前,不論他們中的哪一個,隻要三天沒有看見我,就會坐立不安,那位傻乎乎的中林,就曾對我實話實說過。一個星期、十天、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們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的直感告訴我,肯定是出事了。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妙,那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瞬間籠罩在了我的心頭。也許有人暗中中傷我……這個人是誰呢?我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山內林子——那如黑色幽靈般的不祥身影。這會不會是林子在暗中搗鬼呢?林子時常來“情人”咖啡屋,進門以後,每每都是一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裡喝茶,她不可能知道我對中林和伊東的心態。九-九-藏-書-網林子會不會把我與萬藏的事,泄露出來呢?巧的是,最近林子也沒來咖啡屋……不久之後,一位來咖啡屋的客人,徹底地趕走了我心中的困惑。那天晚上,我接待了一位曾和中林一起來過咖啡屋的客人。我婉轉地向他打探了一下中林的消息,誰知他聽後大吃一驚,睜大眼睛看著我說:“哎呀,難道你還不知道,中林結婚了嗎?他度蜜月去了。聽說,那位老兄也曾有一個意中人,我以為他還在追她呢,不料,他卻突然變了卦,和父母親選定的姑娘結了婚。說到底,這位老兄也沒什麼與眾不同呀。”男人的聲音鑽進我的耳膜裡,仿佛一聲炸雷,在頭頂突然爆響。一時之間,我的心好似從懸崖上,突然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它是那麼的空虛、痛苦,但是,接下來的一瞬間,我的心頭燃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啊,美紗子小姐,你要去哪兒?”我連招呼也不打,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衣帽間走去。我在衣帽間披上大衣,衝出了“情人”咖啡屋的後門。就因為過於自負,所以,現在我所受到的屈辱,才更讓人感到揪心般的痛苦。而屈辱的感覺越強烈,便越是按捺不住心中那團燃燒的怒火。滿腔怒火將把我拋向何處?我像著了魔似的,招手叫住了一輛正要駛過麵前的計程車。當我淸醒過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伊東慎策的公寓前。伊東住的公寓,和最近新修的那些廉價公寓不同,那是一棟五層高的、牢固的鋼筋水泥建築。伊東住的套間,是在公寓的最高一層——五樓。我在公寓前躊躇起來。我見伊東究競是要乾什麼呢?伊東和中林也隻是泛泛之交啊。就算是中林突然變卦而結了婚,伊東也不可能知道他那麼做的理由。但是,從他們兩人,幾乎同時不再去“情人”咖啡屋這點來看,他們之間,會不會有某個共同的理由呢?如果不把這件事的真相弄清楚,我實在受不了。―進公寓大廳,公寓的管理人員便從傳達室的小窗口裡探出頭來,笑容可掬地和我打了個招呼。因為以前我跟伊東來玩過兩、三次,管理人員還記得我的長相。“請問……伊東先生,在不在?”“不淸楚。要不要我給他的房間去個電話?”“不用了。我自己上樓去看一下。”我說著登上五樓,站在伊東的套房前敲了一下門:“誰呀……”我聽出是慎策的聲音。聽聲音他像是喝醉了。“是我……美紗子。”“啊!”他略感驚訝地為我打開了門。他的眼裡布滿了血絲。他用一種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著我,又飛快地掃了一眼走廊的角落,開口問道:“美紗子……你,一個人?……”他對我說話的口氣也完全變了。從前,慎策雖然自貶為壞人,但每次麵對我時,他都是彬彬有禮的。難道,這也是因為喝醉了酒?“是的。我今天有空,到外麵走一走。因為有一陣子,沒有見到您了,我心裡想,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行了,進來吧。”慎策又看了看走廊的角落,然後,倒背著手關緊房門,最後又“哢嚓”一聲,用鑰匙將門鎖上了。啊,這個男人還對我一往情深。但是,他的嘴唇好像和誰慪氣似的,歪斜在一邊,兩道下流的眼神,瞬間舔遍了我的周身。這又是為何?“對不起,打擾您休息了。”慎策穿著睡衣睡褲,外麵披著一件白得耀眼的長袍,我不好意思地,從他身上移開了視線。慎策又歪起嘴唇,輕蔑地一笑。“我該告辭了。知道您健康無恙,我已放心了。”“美紗子,彆裝模作樣了吧。”“什麼?”“你過去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是聖女?……呸!你把我和中林騙得好苦。”“您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呀?”“美紗子,摘下你的假麵具吧。你因為不明白中林為什麼突然結婚,所以,今晚才會來我這兒刺探情況,對不對?……啊,我真羨慕中林呀,因為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擺脫了你的感情控製。可是,你該怎樣補償我?我對你這個純潔的處女深信不疑,被你弄得神魂顛倒,你是不是該為我做點什麼?”“是有人在背後中傷我吧?”“中傷?……哼!……美紗子,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對不起,伊東先生,請你讓開好不好?我該回去了。”“你這不要臉的臭婊子!”突然,伊東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拖向他的懷中。因為事起倉促,我步履踉蹌,身子已經被牢牢地卡在慎策的雙臂之中。“放開我……放開我……再不放開……再不放開我,我可要喊了!”“隨你的便。臭娘們,爛娼根,你喜歡男人操對不對?我跟你說,你彆以為,我現在抱著你,就是還喜歡你,迷戀你。我要報仇!我要恣意地玩弄你,我要向你報複!……來,和我到臥室裡去。”啊,慎策的指責是對的。我的內心雖然憤怒得發狂,但身體卻乖乖地讓他拽著,向前走去。就這樣,我被拽進了他的臥室。慎策好像瘋了一般,他用顫抖的雙手,把我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剝去,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倒在床上。04我遭到伊東慎策強暴之後,這個故事便突然間染上了血腥的色彩。我在那個伊東慎策的臥室裡,經曆了那憎恨與歡樂相互交織的一小時之後,便離開了他的房間,當我拖著極度疲勞的身體,正好走到管理人員所在的傳達室的門前時,不知哪兒傳來了“嘭”地一聲巨響。我驚愕地停下了腳步,這時,隻見管理員的嘴裡叫喊著什麼,從傳達室中飛快地跑了出來。“啊,出事了!”管理人看到一臉煞白的我,聲音顫抖得很厲害:“有人跳樓了!”“啊?……”管理人撇下呆若木雞的我,正要去看個究竟。但是,或許是他的膽量還不夠大吧。“對不起,小姐,你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嗎?”“可是……”我的臉上顯出了猶豫的神色。“求求你,請你和我一起去吧。真不湊巧,因為內人出門去了。”我無奈地跟在管理人身後,向著公寓的大廳外跑去。剛跑出大廳,就見一個奇怪的男人,正從大門外走進來。“啊,宮崎先生,發生了什麼事?瞧您這麼慌慌張張的。”“哎呀,原來是金田一先生,您來得正是時候……有人跳樓了。請您和我一起去看看吧。”“什……什麼……誰跳樓了?……”這位金田一先生,身量矮小,頭發亂得像個麻雀窩,一身時下很少有人穿的和服,看起來還算合體。他發現我在看他後,便對我投過一瞥,並伴以一個和善的微笑。看見管理人正要拐過公寓樓,他急忙跟了上去。我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也跟在他們身後,朝後院走去。拐過大樓數米遠,就是一塊長方形的露天空地,這就是公寓的後院。後院的儘頭,躺著一個白色的物體,那個物體似乎摔得很厲害。管理人員趨近白色物體一看,立刻驚叫起來:“啊,是五樓的伊東先生!”我聽到“伊東”二字的一刹那,恐怖得全身毛發直豎。出於一種本能,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仰望五樓的窗戶。可是,就在這一刹那,隻見五樓的窗戶邊,有個人影往裡一縮,室內的電燈隨後便“啪!”地熄滅了,窗戶那兒頓時顯得漆黑一片。“小姐,小姐,你不是剛從伊東先生的房間裡出來的嗎?”管理人員朝我問道。“噢,嗯,我在那裡呆了個把鐘頭……”“當時,房間裡除了你和伊東先生,還有彆人嗎?”“沒……沒有,至少在我離開房間的時候,隻有伊東先生……”我看著數步之外,伊東慎策的屍體。慎策的裝束和我分彆時毫無二致,隻是白色的睡衣睡褲上,這時都滲滿了血汙。看著他,那種令人毛發直豎的恐怖感,再次穿透我的脊梁,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擴散。“宮崎先生……”頭發蓬亂的金田一先生嚴肅地說,“剛剛在五樓的窗戶邊,往裡縮的人……是男還是女?”“呀,我什麼都……因為對方的行動實在太快了。”“小姐,你說呢?”“我也什麼都……”“這就奇怪了。如果躺在地上的這個人,從那個窗戶裡跳下來,那和他在同一個房間裡的人,至少應該大聲喊叫幾聲吧……”金田一耕助為了避免和服沾上血跡,撩起和服下擺,蹲在露天的地上,檢視著慎策的屍體。“宮崎先生,不管怎樣,您得報警呀,另外順便也把醫生……”“這麼說,金田一先生,您認為他是被人謀殺的……”“宮崎先生,您聽見有人大聲喊的聲音了嗎?”“沒有。我當時正在傳達室翻閱賬本。因為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我便站起身來,從窗戶往外一看,這具屍體……不,那時還沒有發現屍體……我感覺到,好像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所以,急忙從傳達室裡跑出來,恰好撞見了這位小姐。”“那麼,你沒有聽到叫喊聲,對不對?”“對。”“我想,不管他是自己跳下來的,還是被人推下來的,總之,他從樓上掉下來的那一瞬間,隻要是一個活人,就應該會發出聲音來。其次,屍體頭部的傷口也頗為蹊蹺。無論如何,宮崎先生,請您火速撥打110報警。”“那麼,您認為他是被人殺害後,再推下樓的?”“哎呀,如果不進行詳細調查就……可是,小姐你是被害者的朋友嗎?”“是的。”“你剛剛還和他在一起吧?”“是的。”“那麼,很抱歉,能否請你和我一起,再去那個房間看一看?反正待會兒警察署的人到了,作為參考證人,也會向你問這問那的呀。”“這個……”我本來還有所猶豫。可是,當我抬頭一看,發現樓上所有的窗戶,這時全都打開了,倚在窗口的人們,正俯視著我們站著的地方,露天地上也聚滿了圍觀的人群。我最討厭被人圍觀了,於是,我就對金田一先生輕輕點了點頭說:“好吧,我願意!”我和金田一先生登上五樓時,看見伊東慎策的房門前,圍著五、六個人。“啊,剛才有個人,從這個房間跑出去了,請問有哪一位注意到了嗎?”“噢,您這麼一問,好像剛才的確有個人,從這兒慌慌張張地逃走了。但是,我隻聽見了腳步聲,真後悔沒有出來看看那個人的模樣……”答話的像是隔壁的鄰居。其他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們沒有注意到有人從這兒出去。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開了房門,既沒有在門把上留下自己的指紋,又沒有擦掉彆人的指紋。我跟著他進了房間。他打開電燈後,對我說:“小姐,你仔細看看,室內的情形,和你離開時是不是一致?”我縮起身子,將房內飛快地掃視了一遍。伊東住的這個套間,位置正好對著一樓大廳的正門上方。它分起居室和臥室兩個房間,起居室靠正門這邊,臥室靠內院那邊。“剛才臥室的窗戶是關著的,還有……”我正要往下說時,地板上的一件東西,使我驚得目瞪口呆。那是一截黑檀木的短棒。“啊,剛才好像沒有這個東西……”金田一耕助撩起和服下擺,蹲在地板上,凝視著黑檀木短棒說:“啊,是用這東西打的吧?上麵還粘著血和頭發。但是,這是什麼東西呢?”金田一耕助繼續看著它。“這是什麼東西的柄吧?或許就是陽傘柄。”我克製著自己總算沒有叫出聲來。我說,我沒有看淸,從五樓的窗戶邊,往裡縮的是什麼人,其實,我是在說謊。因為我分明瞥見了,那頭格外與眾不同的、卷發的輪麻。05可憐的山內林子喲。伊東慎策死後的第二天下午,有人在橫濱的一所公寓裡,發現她服毒自殺了。並且,發現她屍體的人,一個是公寓管理員,另一個就是我。警方似乎還沒有發現,伊東房內的那段黑檀木,就是林子的陽傘柄,但是我為她深感不安。為了商量這件事,我特意從東京趕到了橫濱。管理公寓的阿姨一見到我,就說:“哎呀,小姐,你來得正好。山內小姐今天有點反常啊。”管理員阿姨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語氣中流露出對林子的關懷。“大姐今天反常?”“噢,我知道山內小姐有早起的習慣,可是,今天到現在還沒起床。剛才我去叫了她好幾次……總之,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山內林子的房間,在這所公寓的最北端,房間裡,終年都很難見到陽光。我們站在她的門前,叫著她的名字,但裡麵無人應答。我試著旋了旋門把手,門也紋絲不動,不用說,是從裡麵鎖上了。突然,我發現了門框上方的換氣窗。“阿……阿姨,你有……有腳凳嗎?我從換氣窗瞅瞅吧。”阿姨很快就搬來了腳凳。我踩在上麵,朝房內張望。但是,因為裡麵窗戶緊閉,又沒有開燈,所以,室內顯得幽暗,我根本無法看清裡麵的一切。不過,我還是依稀瞅見了躺在床上的林子。“大姐!大姐!……”我連呼兩、三聲後,聲音開始發顫了,“阿姨,好像情況不對啊。大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呢?”“小姐,那就把門撬開,進去看看吧?”“撬門?……我不敢。”阿姨立刻把木工叫來了。木工弄開門後,開燈一看,大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從林子的臉色來看,那已經不像一個活著的人,我們馬上明白出事了。林子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台盤秤天平,還有盛著粉狀安眠藥的藥瓶。此外,天平和藥瓶旁邊,擺著一把房門鑰匙。林子有個習慣,她服安眠藥時,總是自己稱好了分量再服。床鋪下麵,還有一張藥物包裝紙。“啊,山內小姐!”阿姨哭喊著,正要在床鋪邊坐下來,木工抬起手阻止了她。“老板娘,不能碰她。出了這種事,應該撥打110啊。”阿姨和我被木工半推著,朝門外走去,我最後回頭瞥了林子一眼。她的深度近視眼鏡,擱在粗製濫造的梳妝台上,鏡片已經破碎了。唉,多麼可憐的林子啊!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永彆了,我的愛人!……這天晚上,我十分痛快地除掉了江口萬藏。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沒有弄清楚,是誰向中林良吉和伊東慎策告密,出賣了我。這個人是林子嗎?或者,會不會是那個江口萬藏呢?一日不弄淸這件事,我就一日都寢食難安。於是,這天晚上,我從橫濱回到東京以後,就直接去了萬藏的工作室。不巧萬藏出門了,也沒有看到那個年邁的女傭人。工作室裡亮堂堂的,房門也沒上鎖。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因為老不見他回來,便自顧自地進了他的工作室。我精神恍惚地在寫字台前的旋轉椅上坐下之後,無意地擺弄著桌上的東西。突然,我驚得頭頂如同被人用烙鐵猛擊了一下。原來寫宇台上,攤著一張大大的吸墨紙,紙的一角,用黑色鉛筆畫著許多重疊在一起的三角形,一看便知,那是一些鱗形花紋。啊,這正是中林良吉在和彆人說話的時候,為掩飾他手裡沒有抓著東西就發窘,而養成的習憤。這麼說,中林良吉已經來過這間工作室了!……我的心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正當我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時候,我一眼看到了放在對麵模特台上的《聖女之首》。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您,展覽會上,曾有許多觀眾都想收購這幅作品,但萬藏執意不肯,並在展覽會閉幕的那天,將它悄悄地攜回了工作室,所以,這幅作品現在才會擺在他的模特台上。這時,我注意到《聖女之首》的左右兩邊,分彆還有三個模特架,每個模特架上,都有一個胸像,隻是那六個胸像上麵,都蒙著黑色的絨布。我的直感告訴我,這一組胸像,包含著某種寓意。我不由自主地向它們靠近。我走到那些胸像旁邊,一一地揭開了它們身上的黑布……啊,我當時的驚訝之情,真是無法形容!因為這些胸像,實際上就是我的物化。並且,它們還個個都有了名字,分彆是:《聖女之吻》《擁抱聖女》《美妙聖女》《陰險聖女》《血腥聖女》《聖女之春》等等。我“啊!”地驚叫了一聲。不,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驚叫過。因為,我當時已經憤怒得,就像一座在沉默中等待爆發的火山那樣。啊,眼前這七副假麵孔,毫無疑問,它們個個都是我的再現。我凝視著正中央的那個《聖女之首》,憶起了萬藏創作它時的情錄,胸中直想作嘔。多麼無恥,多麼下流啊!我明白了,一段時期以來。困擾在我心中的疑團。終於解開了。江口萬藏在和我玩那些下流遊戲時。從來都沒有忘記觀察我的表情。並且,還將一個個活生生的我。刻在粘土上麵,然後。在我的戀人們麵前炫耀。我完全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他一定會說,這就是“聖女”美紗子的真麵目……憤怒和屈辱,啃噬著我的周身。世上競有這等背信棄義之人!並且,誰又能料到,如此殘酷的背叛行為呢?這時,我聽見工作室外麵,響起了像醉漢那般步履蹣珊的腳步聲。我不顧一切地抓起身旁的調色刀,一下子捅進了醉醮醺的萬藏的心臟。06我終於淪落成為了娼妓!審判結果出來了。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罪行判得很輕。巧舌如簧的律師,在法庭上振振有詞地為我開脫,大意是說:因為江口萬藏居心不良地想占有我,他痛恨我和其他男人交往,所以,就製作出那些可惡的胸像,給我的戀人們看,目的是為了嚇退他們……此外,中林良吉作為證人,被傳喚到法庭。他的證詞,也證實了律師的上述推論。就這樣,由於萬藏的奸計曝了光,所以,法庭宣判:對我酌情量刑,緩期執行。因此,我隻在獄中呆了很短的時日,不久就回到了高牆之外的藍天下。但是,不管我出於多麼正當的理由,這個世上啊,再不會有一個男人,會真心實意地愛上我這個有過殺人史的女人啦。況且,先是山內林子,其次是江口萬藏,再加上伊東慎策,是他們手把手地教會了我性的啟蒙遊戲,那些齷齪的記憶,在我的肉體上,烙下了永遠抹不掉的印痕。出獄後的日子裡,我的情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結果隻要一個晚上沒有男人,我就無法入睡。最後,不知何時開始,我也加入了妓女的行列之中。可是,由於淫亂過度,就連我也感到了力不從心。真累啊,我在這個世上,真的活得太累了。我已厭倦了人生。儘管這樣,可我為什麼還要堅持把這篇無聊的手記寫完呢?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把客人送出門外時,看見我的門口,站著一個奇怪的男人。他不是來求歡的,他說,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說,一問姓名,才知他叫金田一耕助。雖然我對金田一耕助這個名字,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但當我把他讓進簡陋的客廳一看,還是立刻想起了在哪兒見過他,原來,他就是在伊東慎策被殺之夜,出現在那個公寓院子裡的、那個頭發蓬亂的小個子男人。“哎呀,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我會意地一笑。“噢,您找我有什麼事?”我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麵前這個奇怪的小個子男人,這也是我近來才養成的習慣。“你彆誤會。我隻是想就某個問題,和美紗子小姐交流一下意見。”“某個問題?”“就是山內林子小姐服毒的那件事。”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我實在沒有料到,他根本不提伊東慎策被殺之事,反而提起了山內林子。我的心裡有一種不祥之兆。“大姐……不,在山內林子小姐的服毒事件中,難道有什麼疑點嗎?”“是的,被你猜中了。也正因為如此,我今晚才會專門來這裡,和你交流意見。”“哪一點可疑?”“啊,這就不用我來說了,因為你比我更清楚。山內林子小姐那麼厲害的近視眼,若是不戴眼鏡,恐怕和一個盲人,沒有什麼分彆吧。可是,林子小姐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她放在梳妝台上的眼鏡,已經破碎成爛啪片片了。林子小姐不戴眼鏡,又怎麼能那麼準確地用天平,秤出安眠藥粉的重量呢?你知道嗎?如果人體過量攝取安眠藥,應引起嘔吐,反之若是分量不足,當然就不會導致死亡了。”“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克製著內心的慌亂,儘可能平靜地說道,“如果大姐……不,如果林子小姐是在稱好藥粉之後,才摔破眼鏡的呢?”“你想說,林子小姐在稱好藥粉——也就是做好自殺的準備工作之後,眼鏡突然‘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於是,她便像盲人一樣,摸索著把摔破的眼鏡撿起來,再送去梳妝台上,對嗎?……可是,她為什麼不把撿起來的眼鏡,順手放在床頭櫃上呢?”我被這個小個子男人縝密的推理弄得理屈詞窮。“那麼,您的意思是?……”“是的,這就是一個非常可疑的地方,於是我想到:林子小姐服毒的時候,她的身邊可能還有一個人,並且,是這個人勸說林子小姐,服下那些安眠藥的……”“可是,她的房門當時是用鑰匙鎖上了的。而房門鑰匙,又在林子的床頭櫃上。”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上帝啊,我完了!金田一耕助似乎在等著我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的臉上掛滿了輕蔑的笑。“美紗子小姐,話不能說得太絕對呀。依我看,一串小小的鑰匙,對一個長於奸計的人來說,隨便就能巧妙地處理。就說林子小姐這件事吧,在床頭櫃上放鑰匙的地方,發現了彆針紮過的痕跡。於是,我想到,凶手有可能是將彆針結在一根細繩的尖端,預先紮在床頭櫃上,然後,將細繩通過換氣窗,拉到走廊上。且說,凶手殺害林子小姐之後,就用林子小姐的房門鑰匙,從外麵把門鎖上,接著,將鑰匙穿在剛說的那根細繩上。這樣,鑰匙便順著細繩,慢慢地滑到了床頭櫃上。此時,凶手隻須用力扯動細繩,彆針就會脫離床頭櫃,通過換氣窗,回到凶手的手中……哎呀,這種作案手段,在外國的偵探中,常常用於‘密室殺人’的製作中,這是一種連小學生都會玩的把戲。或許本案的凶手,也曾經讀過那一類偵探吧。”內心的憤怒,使我渾身哆嗦起來。半晌,我才克製住自己,語氣平靜地反問他:“那麼,您的意思是說……是有人下毒謀殺了林子小姐?”“是的,不錯。”“既然這樣,那為什麼林子小姐死後的麵容,看上去是那麼安詳、幸福呢?”金田一耕助又是一臉譏笑。上帝啊!我徹底完了,我緊緊地咬住了下唇。“不錯,美紗子小姐。那大概是因為,你的大姐至死都相信,她深愛的同性戀人,也就是你,會跟她一起奔赴天國吧。也可以說,是那個黑心的同性戀人,要她這麼做的。‘大姐,我不能活了,我要死了,但是,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死!大姐跟我作個伴吧……’順便說一句,身為大姐的林子小姐,心裡非常清楚:她的同性戀人,為什麼不能活下去,所以,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讓人給騙了……而且,恐怕她在服毒之前,還和她的同性戀人,做了最後一次愛吧。”“可是,那位同性戀人,為什麼不能活下去呢?”“那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她殺害了一個叫伊東慎策的人。的確,當那個慎策被人從窗口扔下去的時候,你已經到了公寓一樓的大廳。但是,認為凶手就是把被害者從樓上推下去的人,這種想法未免有些輕率。特彆是伊東這件案子,還必須考慮到:世上還有像山內林子這種,為了自己的同性戀人,奮不顧身、即使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的癡情者存在。林子小姐為了保護你,她算準你已經到了一樓的大廳,才把伊東的屍體從五樓的窗口拋下來。可是,後來你和我一起返回五樓,並在伊東的房內發現了林子小姐的陽傘柄,你這才知道,林子小姐是在保護你。換做一個普通人,對林子小姐的這種犧牲行為,應該感激涕零,可是你卻恰恰相反。你認為林子小姐既然發現了你殺人的秘密,就不能再讓她活在世上。你真可怕啊,你……是一個令人恐怖的女人,你……”啊,有什麼必要再往下說呢?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離去之後,我就開始續寫這篇手記。寫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又接著寫,整整一天一晚,我都埋首於這篇手記之中。我真佩服江口萬藏這個男人,他對我的性格,把握得何其準確!我在他的工作室,把他除掉的時候,若無其事地照了照工作室中的鏡子。當時對鏡自盼的我,發覺自己的臉,與《血腥聖女》的麵部表情非常神似。恐怕陰謀殺害山內林子的時候,我的臉也與《陰險聖女》該是一模一樣的吧。先前我故意隱瞞了第七個胸像的名稱,現在我要告訴您,這就是《自縊聖女》。現在我的頭上,正有一個結好的繩套,等著我鑽進去。明天早晨,將會有人發現,我吊死在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上。到那時,我的遺容與江口萬藏製作的第七副假麵孔,想必會十分吻合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