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枝子小姐,今晚的宴會準備工作,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吧?”“是的,夫人。”“客人一共有多少?”“十一位。”“那麼,每位客人的回執都收到了嗎?”“收到了。今天早晨已經全部收齊了。”“哦,這樣啊。這麼說,把你也算進去就是十二個了。”“哎呀!”三枝子驚恐地看著女主人吉村鶴子,“夫人,難道我也參加今夜的晚宴?”“你當然要參加。不僅如此,你還是晚宴的主角呢。今晚你非出席不可。”“可是,夫人……”“可是?你不願意嗎?”鶴子的唇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三枝子每每看見女主人這麼笑,心裡就發休。隻要這位臭名昭著的夫人,臉上浮現出這種笑容,那就意味著,某項惡毒的計劃,已經在她的心中醞釀成形了。“可是,今夜是您的家庭聚會啊。我一個外人摻和進來,恐怕不好吧?”“恰恰相反,正因為是家庭聚會,才讓你參加的。”“夫人,您為什麼這麼說呢?”“到時你就明白了。總之,這是我的命令,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待會兒你把前幾天新做的新禮服換上。”三枝子用試探的目光注視著鶴子的臉。一會兒之後,她忽然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夫人,您自己不可能不參加吧?”“這還用問嗎!”“要是這樣,賓主相加就是十三個人了。您覺得這個數字合適嗎?”“哎呀,嗯,哈哈……”鶴子響亮地笑了起來,“三枝子小姐,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多的忌諱。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嗯……”三枝子不好正麵回答,她靦腆地躊躇著。“你不用擔心什麼,總之,就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體不好,我隻不過是想請你替我當一回女主人。”“可是,夫人,我怎麼能代替您呢……”三枝子始終無法猜透女主人的真實意圖。據三枝子平素的感覺,女主人鶴子並沒有把自己當親人看。現在,女主人突然以命令式的語氣,叫她出席今夜這個家庭聚會,三枝子不知女主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因此,她的內心裡感到惴惴不安;何況,自己麵對的又是一個多麼不同凡響的女人,認識她的人和不認識她的人,都稱她為戰後派女中豪傑,她最擅長玩弄權術。三枝子一想到這點,心中的不安更是有增無減。不過,三枝子對女主人吉村鶴子的戒心,並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堀口三枝子已經來鐮倉的這個“薔薇彆墅”快一年了。起初,她隻是彆墅的女主人吉村鶴子的陪護,因為女主人體弱多病,行動不方便。但是,不知從哪天起,鶴子漸漸對這位任勞任怨、美麗善良的姑娘有了好感,於是,又讓她兼任了自己的私人秘書。三枝子剛來彆墅時,做夢都沒有想到,女主人竟然會這麼信賴她。她就這樣平步青雲,一躍而成了女主人跟前的紅人。然而,她至今都還沒有摸透這位女主人的脾氣性情,惟有這件事,使她牽腸掛肚,念念不忘。“噢,你不說我倒忘了,哈哈。”半躺在輪椅裡的鶴子,陷人了沉思之中。她凝視著滿臉困惑的三枝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想逗一逗三枝子。“三枝子小姐,你若是真的認為十三這個數字不吉利,我倒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消息?”三枝子心事重重、眼珠一貶不眨地盯著鶴子,真希望從女主人的臉上,能讀出點什麼名堂來。“你不相信?說不定晚宴時會出現一位不速之客。”“不速之客?”“行了,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些。說不定,那位不速之客,還與你的將來息息相關呢。從我個人來說,我倒是希望,事情可以朝那方麵發展……”鶴子說話時,唇邊一直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那笑容讓她顯得高深莫測。“嗯,那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客人呢?”“哈哈,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時候未到呀。你就高高興興地等著吧。”“可是……”三枝子的嘴唇還在囁嚅著。“行啦,你什麼也彆說了。”鶴子不想三枝子繼續問下去,說話的語氣又恢複了平日裡發號施令時的威嚴。她深深地舒躺在輪椅中說,“走,推我到起居室去。有些事情我還得仔細地合計合計。”堀口三枝子的身世堪稱可憐。姑娘生於昭和八年,按虛歲來算,今年她已經芳舲二十六歲了,但實際上她還未滿二十五周歲。她是堳口一義和節子夫婦的獨生女兒。父親一義留給她的印象十分淡漠,這倒不是父親去世過早的緣故。一義是在昭和二十年春天發生的東京大空襲中罹難身亡時,三枝子都快十三歲了。按說,小姑娘當時應該對父親已經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但是,由於一義長期不在家中居住,三枝子一年四季都難得和父親見一回麵,所以,她不記得自己的父親,也就不奇怪了。原來,一義除了正妻節子之外,尚有幾位包養的妾婦。一義每年在她們幾個那兒輪流居住,幾乎忘記了夫人節子。父親一義妻妾眾多,照理說,應當非常富有吧,可是,在枝子的記憶中,自己的母親如果一日不踩縫紉機,母女倆的衣食就無著落。自己就是聽著縫紉機的“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長大的。幼小的三枝子望著因長年累月的勞作,而瘦削不堪的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能停下手中的活計歇一會兒。家裡的房子又破又窄,甚至還是借來的。況且,父親即使偶爾踏進家門,對母女倆也沒有好脾氣。他動輒就毆打母親。幼小的三枝子自然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們。姨母告訴她說,是父親想和母親離婚。因為母親執意不肯,所以惱羞成怒的父親,就發瘋艤地摧殘母親。就這樣,三枝子那稚嫩的童心裡,灌滿了對父親由衷的憎恨。她學姨母的話,稱父親為“流氓”,她甚至詛咒過父親將來不得好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母親節子卻深深愛著這個淫蕩無恥的流氓,甚至到了哪怕要她殉情,她也無怨無悔的地步。母親的癡情,連三枝子都洞若觀火,當時年僅十歲的她,為母親那愚不可及的犧牲精神大為叫屈。至今回想起這些往事來,三枝子每每都是熱淚盈眶,她想,“逆來順受”這個詞,大概是專為母親這種人準備的吧。父親一義可說是一位美男子吧。但是,他生性墮落,在他的心中,正義與邪惡的比例,應該是前者遠遠小於後者,所以,甚至連他自己一脈相承的女兒三枝子都痛恨他,對他不能產生一星半點的好感。母親節子與他截然相反,她徹頭徹尾就是個溫柔敦厚的美婦。在三枝子的記憶中,母親從未說過父親一句壞話;並且,每當姨母數落父親不是的時候,母親總會深深地歎氣,那樣子顯得很難過。母親其實比父親年輕十多歲。據姨母說,母親當年是受父親甜言蜜語的誘惑,才和他結婚的。新婚燕爾時,父親當然是情意綿綿,對母親嗬護有加的。但日子一久,父親那墮落的本性就漸漸露出來了,他很快就對母親看不順眼了。但是,當時母親已有孕在身,為了即將出世的孩子,母親忍住了父親對她的種種迫害,而沒有和他離婚。以後,隨著三枝子的問世,母親就更不想離婚了。因為,小小的三枝子是那麼美麗可愛,母親無論如何都不願讓她失去父親。九九藏書網啊,母親真是個苦命的人啊。儘管母親那麼善良寬厚,但父親還是在昭和二十年的東京大空襲中,在他一個寵愛的妾室家中,被美國的飛機炸得屍骨無存。節子終於積勞成疾,再也無力照管親愛的女兒三枝子。父親死後的第三年,母親節子也病故了。母親被安葬之後,姨母領走了三枝子。但不幸的是,姨母也於昭和二十八年病故。在姨父家舉目無親的三枝子隻得離開那個家,小小年紀便過起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昭和三十年以後,三枝子一直在吉村鶴子擁有的“薔薇酒店”裡當迎賓小姐。她的長相和性格,正好繼承了雙親的優點。論美貌,她在“薔薇酒店”的服務小姐群中數一數二,但是,她從來不賣弄姿色,或在人前大出風頭。她繼承了母親靦腆、羞怯的性格,有點畏首畏尾。她缺少迎賓小姐應有的那種大膽、奔放的個性。進入“薔薇酒店”以後不久,三枝子便有了人生的第一次戀愛。初戀的男朋友怎麼樣呢,這點因為與故事無關,筆者隻好在此將它舍去。總之,三枝子重蹈了她母親的覆轍。當她有一天終於發現自己傾心相愛的男人,競然是一個玩弄女性的家夥時,她絕望得真想死去。她在公寓內打開煤氣自殺,幸好有人及時發現後,把她送進醫院,經搶救方才脫離危險。“薔薇酒店”的老板吉村鶴子有一天讀報時,無意中從報紙的一角,看到了有關三枝子這次自殺事件的小篇報道,她才知道自己經營的“薔薇酒店”裡麵,還有一個叫堀口三枝子的迎賓小姐。於是,她征得三枝子同意後,把三枝子帶回了她在北鐮倉的彆墅。吉村鶴子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從前,淺草有一位名聞遐邇的吉村洋酒批發商,鶴子就是這位批發商三個女兒中的老大。她的丈夫吉村兼次是她家的倒插門女婿,已在二戰中死亡。倒插門女婿中,多數都是既不能乾也不好強的人,兼次就屬於這種類型。他凡事都要依賴鶴子的智慧。曾經有一段時期,鶴子鞭策著他重振衰落的家業,自己則在幕後出謀劃策。戰爭一結束,鶴子大顯身手的時機也到了。失去了丈夫兼次,悲痛之餘倒好像是老天爺為她搬掉了成功路上的絆腳石。成熟、果敢、充滿智慧的吉村鶴子,戰爭結束時已年過不惑,可是,由於她保養有方,身段玲瓏曼妙的她,總給人那種青春依舊的感覺。她相貌姣好,氣度非凡,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她還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記不清哪年哪月,她和美國的批發商開始接觸。戰後,她在數年之內,便在商界重新樹立了吉村家的地位。並且,在駐軍總部撤走的時候,她已經心滿意足地在銀座,擁有了一家綜合型的大酒店——薔薇酒店。據說,她成功的秘訣是走私洋酒,甚至有知情人士透露,說現在銀座的酒吧、酒店裡流動著的黑市洋酒,有一半以上是經鶴子之手走私進來的。但是,事業上的成功,並沒有和鶴子的健康狀況成正比,昭和三十年以後,她的健康每況愈下。她不僅患有嚴重的糖尿病,而且由於風濕痛,她的左腿常常抽筋,甚至連步行都做不到了。日趨嚴重的風濕病症,後來又漸漸地擴散到了上半身,到最近,她的左手也失去了行為的能力。關於她的糖尿病,人家倒也沒有說三道四;但她的風濕症,就有人私下裡評論,說她那所謂的風濕痛,病根可能是美國人手上的汙垢積得太多所致。也不知說這話的人是彆有用心,還是鶴子本身的事實如此,總之,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鶴子,戰後好像的確過著相當糜爛的性生活。然而,糖尿病和風濕痛使她給過去的生活方式畫上了句號。昭和三十年秋天以來,鶴子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北鐮倉的彆墅裡,很少到外麵去。偶爾上一次東京,她總要在路上暈倒好幾次。據說,那是她血液中的糖分突然增加所致。吉村家的老宅,坐落在上野池畔。現在由鶴子兩個妹妹的遺孤——加藤朝彥和淺井美雪表兄妹倆住著。在事業方麵,有鶴子的心腹杉本隆吉代她監管,鶴子在北鐮倉的彆墅一一發出指令,進行遙控。她的亡夫兼次,一共有四個兄弟姐妹。兼次最小,上麵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長兄叫戶田辰藏,下麵依次是古河達吉之妻幸子,川邊良介之妻千代子。不用說,這些親戚們戰後都是仰仗弟媳鶴子來維持生活的,就連今夜的宴會,也是為招待他們而準備的。順便說一句,鶴子沒有兒女。可是,女主人鶴子為什麼要三枝子參加她的家庭聚會呢?這就是三枝子不安的原因。事業上誌得意滿的鶴子,因為一時興起,下令花匠在北鐮倉彆墅裡,種植五彩繽紛的薔薇花。此後,附近的人乾脆就叫起“薔薇彆墅”來了。昭和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傍晚,古河達吉偕夫人幸子最先來到“薔薇彆墅”。古河達吉年過花甲,他又高又胖,一副刻板、保守的樣子。他那斑白的頭發剪得很短,下嘴唇又肥又厚。這位老齡男子,戰前曾當過陸軍大尉,還做過中學體育老師,戰後在內弟媳鶴子的公司任專職顧問,幫著鶴子投機,做黑市生意。他的夫人幸子,胖得十分難看,一看便知是那種貪婪的女人。“阿峰,今夜的聚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達吉看見小森峰子經過會客室門前,開門見山地問道。“嗯,我也不太清楚……”小森峰子麵無表情地回答。峰子是鶴子戰前的貼身侍女,戰後鶴子買下這所“薔薇彆墅”以後,峰子當起了大管家。“那麼,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哪些客人呢?”“嗯,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因為,近來關於宴會方麵的事務,都由堀口三枝子小姐打理。”峰子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感情色彩。自從三枝子來到彆墅之後,女主人的寵愛,完全轉移到了她身上,這件事大大地傷了峰子的自尊心。“那麼,阿鶴最近身體好嗎?”“哦,好像剛才還不舒服呢。已經請龍醫生看過了。為她注射了胰島素,像是好多了……”“那麼,現在是三枝子小姐陪著她嗎?”幸子眉頭擰成了結。這時,戶田辰藏和川邊良介兩對夫婦同時到了。“啊,姐夫、姐姐,今晚到底有什麼事啊?”走進來打招呼的是辰藏和幸子的妹夫川邊良介。他年近六十,身體胖得如同一尊大肚羅漢。他紅光滿麵,一看就知他是那種性欲旺盛的男人。他剃著光頭,眉毛也像羅漢那般又濃又粗。戰後有個時期,曾謠傳他與內弟媳鶴子關係曖昧。眼下,他已離開鶴子的公司,自己另起爐灶,做洋酒黑市生意。除了夫人千代子外,他還有個親戚,替他經營著一間酒吧。千代子夫人的肥胖程度,雖然不亞於她的姐姐,但人緣卻遠比幸子要好。幸子和千代子的兄長辰藏,原是在橫山町做日本紙批發生意的,但因為戰後生意冷清,所以,他一直靠鶴子的照顧,才勉強把店鋪維持下來。他和兩個妹夫不同,家族中惟有他穿和服時還係角帶(男式和服的帶子,通常為絲織品。),十足一副市民階層的小老板模樣。乍一見,讓人覺得他是一位生存能力低下的老人。他已經年逾古稀。與兩個肥胖的妹妹相反,辰藏老人精瘦精瘦的,看上去好像隻剩下一副骨架。這方麵夫人易子也不相上下。她慈眉善目,倒像一個吃齋念佛的老太太。“這事啊,彆說是我,良弟。”古河達吉的眉毛擰成了一股繩,“好像連阿峰都沒辦法回答你,近來彆墅這邊的事務,都由―個叫三枝子的小姑娘總管呢。”“噢,就是那位叫做堳口三枝子的小姑娘嗎?”戶田辰藏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一個相當伶俐的小姑娘,怪不得阿鶴喜歡她。”“大哥,現在不是你說這種無關痛癢的話的時候。那姑娘,我總覺得……”達吉夫人幸子正要往下說的時候……“哎呀,伯父伯母們,你們都比我先到啊。今晚究競是什麼事呀?”聲若洪鐘的加藤朝彥走進會客室後,和各位長輩打招呼。他是鶴子二妹的遺孤,年紀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加藤朝彥的長相酷似姨母鶴子,是個俊美的青年。在性格方麵,朝彥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條滑溜的水蛇一般。“哎呀,嗯,看樣子,是要開家庭會議啊。”和朝彥並肩進來的,是鶴子小妹的遺孤淺井美雪。美雪也仿照加藤,掃了一眼客廳裡的人後,緊接著輕蔑地噘起了下唇。美雪曆來就瞧不起做了吉村家倒插門女婿的姨父娘家人。她現在夢寐以求的事,就是當歌星,所以,時下正在跟老師練習聲樂,但是,因為她在聲樂方麵毫無基礎,所以,將來能不能成還是個未知數。“朝彥,美雪,你們也不知道今晚的議題嗎?”“不知道。因為接到姨媽的請柬,所以就來了……哦,對了,今天我順便去銀座的酒店轉了一下,聽經理杉本先生說,他今晚也會來。”“杉本……”古河達吉不禁瞥了一眼連襟川邊良介。風傳杉本經理也和鶴子有一手,這麼說來,他和良介倒可算是情敵。但胖羅漢良介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噢,就是他。可是杉本先生看來也蒙在鼓裡。”“哼,這麼說……”正歪著脖子思考的戶田辰藏接過了話茬。“我們三對夫婦,加你們兩位晚輩,再加杉本先生,今晚的客人一共是九個人?”他話音剛落,三枝子又領著兩位男客進來了。眾客一見之下,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一位是鶴子的顧問律師鍋井賢藏,客廳裡的八個客人都曾見過他。另一位從未見過。他上身穿著一件斜紋嗶磯布的和服襯衣,腰間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頭發像麻雀窩一般蓬亂。他身材矮小,模樣顯得很寒酸。“鍋井先生,您也是來參加晚宴的?”處變不驚的胖羅漢川邊良介一看律師都來了,又把一對蜻蜓眉皺得緊緊的。“哦,我就不能來嗎?哈哈!”老練的鍋井律師斜眼覷著麵前這群驚訝的親戚們。“哎呀,先生們、女士們,不要這樣看著我。意想不到的人物還在後頭呢。”“意想不到的人物?”古河達吉馬上接過了話茬。“哎呀,就是剛在門口的那位先生啊。他叫金田一耕助,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私人偵探。據說他也是今晚的客人之一。”“私人偵探?”戶田辰藏驚愕地小聲嘀咕起來,“阿鶴究競在搞什麼……”“喂,堳口小姐!”曾當過陸軍大尉的古河達吉,用滿腹狐疑的目光打量身著鮮豔會客禮服的三枝子。“小姐,你今天晚上打扮得這麼漂亮,難道你也參加晚宴?”“噢,嗯,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三枝子,嚇得身體縮成了一團。“是夫人叫我一定要參加的。”“堀口小姐。”鶴子的姨侄女淺井美雪插進來問道,“你穿的禮服是哪來的?是姨媽給你做的嗎?”“哈哈,美雪,這種有失身份的話,你就彆問了。三枝姑娘,我倒要問你。”胖羅漢川邊良介語氣狎昵地說,“聽說,‘薔薇酒店’的杉本經理也要來,小姐你算算,主客共有多少人呀?”“噢,總共十三人。”金田一耕助站在會客室的一個角落裡,剛才一直都在觀察著各位談話者的表情。聽了三枝子的回答後,他不免吃了一驚。但他沒有來得及多想,杉本隆吉就到了。兒玉健在北鐮倉車站下車後,一出檢票口就停下腳步,將腕上的手表和車站的電子掛鐘核對了時間。電子掛鐘上,正顯示著七點十五分,兒玉健的表慢了五分鐘。他把表撥對時間後,無意中環視了一下周圍,但是,他發現沒有任何人注意他。兒玉健混在人流中,向站外走去。他臉上的神色猶猶豫豫,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因為他對自己的下一步行動,完全沒有自信。恐怕這種事,不管碰到誰的身上,都會覺得難以取舍吧。兒玉健走出車站後,佇立了一會兒。他眺望著蒙蒙夜色下的鐮倉山,那黑色的山巒,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又折回站裡,在候車室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他悄悄地看了看周圍之後,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信封是橫著封口的那種,看起來相當講究。上麵的收信人姓名地址,都是用日文打字機打出來的。上有“澀穀某公寓,兒玉健收”等字,寄信人姓名地址不詳。兒玉健打開了信封,抽出了裡麵的信箋,信箋看起來也十分講究。信上那些奇怪的話語,也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內容如下:“兒玉健先生:”“貴君讀畢此信,不可對信中之事有半點懷疑,因為貴君將照此信上的命令行事。如若貴君依信上所計而行,或許會令貴君喜從天降。”“即,貴君自今日始,必須和身邊那群狐朋狗友一刀兩斷。倘若其中還有關係曖昧的女人,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痛下決心,毅然決然與之斷絕關係。為此若有必要,貴君還得變更住所。”“貴君在收到此信後一、兩天之內,還將收到一筆現金。貴君收款之後,必須立刻、或者得最少十日之內,購置整套髙級服裝,即那種就算出席任何擋次的宴會,也不至於讓人蒙羞的衣裝,同時,還必須購置相應的服飾用品等等。那麼,下一步……”“那麼,關於貴君下一步的行動,容鄙人改日再用書信指示。此信內容確鑿,不許你對它的真實性抱半點懷疑。”兒玉健將信紙疊起來,並收進信封,放進了上衣的內口袋。這回,他的手上拿的已是另一封信。這封信從外表看,和上封一模一樣,但是,內容當然不同。“兒玉健先生:”“貴君還沒有更換住所嗎?這麼說來,貴君還沒有和那群不良夥伴中止來往?抑或是因為考慮到變換住所之後,第二道指令就收不到呢?若是後者,根本不用你擔心,可惜……”“這事暫且擱下,現在,我向你下達第二道指令。即,貴君必須在五月二十五日晚上七點,前往拜訪北鐮倉一個叫吉村鶴子的女人。在北鐮倉車站下車後,你一問“薔薇彆墅”,即刻便知所在。”“倘若貴君的服裝都已經準備停當,就走彆墅大門,堂堂正正地進來;倘若貴君辜負了信中人的期望,將上次收到的現金浪費了的話,就從後門悄悄溜進來,拜訪吉村鶴子。”“不管哪一種情況,貴君都必須相信此信的其實性,且必須按照信上的指令行動。惟有這樣,才有可能使貴君過上幸福生活,這一點請貴君銘記在心。”兒玉健看完這兩封信後,眼睛又慌慌張張地在四下裡掃視了一遍。在確定了周圍的確沒有人注意他之後,才把信收入上衣的口袋裡。最後,他又把腕上的手表核對了一遍時間。鐘表兩方麵都指向七點三十分。兒玉健獗起下唇,像是和誰賭氣似的,並且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什麼。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對此行單方麵前來拜會那個陌生的女人,是多麼不服氣啊。他的衣著打扮,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那種“準備停當”的跡象。腰下是一條葛巴丁的嗶嘰褲,膝蓋處已穿得鬆弛走了樣;腳上是一雙鞋尖開裂的舊皮鞋;對襟襯衫的領子上,可見一層厚厚的汙垢。和褲子一起搭配穿的葛巴丁嗶嘰上衣,也已經破舊不堪。兒玉健靠在侯車室的長椅子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腳上那雙可憐的皮鞋的裂口處。此時,他的心情十分複雜,既有對未來幸福生活的一層淡淡的希望,又有對過去那荒唐歲月的深深內疚和悔恨。他期待愛的降臨,使他能過上一種正常人的生活,但他自己本人,卻毫無回天之力。昭和二十年春天,美國飛機轟炸東京江戶川東岸時,兒玉健的父母,雙雙在火海中喪生。當時他還不滿十五歲。父親兒玉浜吉是位木匠師傅,是那種一輩子也沒有出息的蹩腳木匠。而母親淺江,據說曾是某富人家的女傭。記不清什麼時候,兒玉健隱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來,自己並不是這對浜吉淺江夫婦所生的孩子,而是他們從某個地方撿回來的。那麼,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誰呢?他還沒有來得及問明雙親,他們就一齊在戰災中雙雙去世了。於是,他成了流落街頭的戰災孤兒。從燒焦的廢墟中爬起來後,他開始與一批和他同命運的青少年一起浪跡江湖。漸漸地,他們拉幫結夥,偷雞摸狗,完全不務正業。當他收到“一個愛你的人”寄來的第一封信時,正好剛從拘留所裡放出來。翌日,他又收到一封沉甸甸的現金掛號信,裡麵裝著二十張五千日元的紙幣,“一個愛你的人”希望他從此改邪歸正。兒玉健的心情,宛如一條狐狸被人捉住了尾巴。但是,不消說,他並沒有按照信中人的意願,支出那筆十萬日元的現金。和他同住一幢公寓的不法之徒,很快便知道了有人給他寄現金掛號倌的消息。於是,這筆十萬日元的巨款,一星期內就被揮霍得分文不剩。也許是鬼使神差吧,惟獨這一次,兒玉健沒有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向同伴們公開,最少他保留了“一個愛你的人”還寫了信給他的事,沒有說出來。所以,那群不法之徒,隻是追問他寄現金掛號信來的人是誰,如果讓他們逮著了機會,他們就要迫使那人拿出更多的錢來。可是,“一個愛你的人”好像早有防備,因為從西銀座郵政分局寄來的現金掛號信,信封上既沒有填寫寄信人的詳細地址,也沒有寫姓名。兒玉健就這樣滿腹疑雲地挨過了十天。今天,他又收到了同一個寄信人寄自五月二十三日的第二封信。但是,郵差把信送到公寓的時侯,他恰巧出門去了。當他傍晚回來,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抽出信紙匆匆瀏覽一遍之後,―看腕上的手表,都快六點啦!再晚一會就來不及了。他決定賭一賭運氣,按信中人的命令,去拜訪那位名叫吉村鶴子的女人,這才出現了他在北鐮倉車站下車的那一幕。可是,總算已經接近了目的地,他這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爛仔,卻忽然膽怯起來了。車站的電子掛鐘,指向了七點四十五分。兒玉健好容易挨過這段令他忐忑不安的時間。他朝車站的小賣部走去。“請問,‘薔薇彆墅’在哪裡?就是吉村鶴子女士的住宅……”其實,據他掌握的情況,他僅僅知道吉村鶴子是個女人。他既沒有見過她的音容笑貌,也不了解她的處世為人。“夫人怎麼還不露麵啊?她究竟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呢?”薔薇酒店的杉本隆吉經理,焦躁不安地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經快八點了,客人們還在會客室裡等候女主人鶴子的大駕光臨,難怪他有些不悅。“哈哈,會不會是阿鶴那反複無常的脾氣又發作了呢,我的肚子已經唱起空城計來啦。”和服上係著角帶的戶田辰藏老人,雙手摸弄著扶手椅的兩邊,心中不安地小聲嘀咕著。“老頭子,彆說這種無聊的話……”試圖阻止丈夫再往下說的戶田夫人易子,經丈夫這麼一提,自己也有了饑腸轆轆的感覺。吉村鶴子是糖尿病患者中常見的那種美食家,所以,易子也空著肚皮,忍著饑餓,期盼著今夜這頓豐盛的美餐。“杉本先生。”胖羅漢川邊良介回首望著杉本隆吉,“今夜為什麼要開這個宴會,你是真不知道呢,還是在故意裝糊塗?誰都淸楚,最近除了堀口三枝子小姐以外,就數你和阿鶴最親近了……”“你說的倒也是事實。不過,我對這件事實在不知情……”麵對昔日情敵那譏諷的目光,“薔薇酒店”的杉本隆吉經理索性一口承認下來。他約莫四十二、三歲,身高總在一米八五之上吧。他生得一副寬闊的胸膛,身軀高大而偉岸,渾身洋溢著男性的魅力。他臉上的胡子刮得精光,使他的胡須根處顯出一層青色。無論是胖羅漢川邊良介,還是這位杉本隆吉經理,他們都曾因為與鶴子特殊的男女關係,而遭到人們的非議,他們都屬於那種性能力極強的男性。無論是他們的肉體或精神,都總給予人一種頹廢的印象。在這方麵,川邊良介的連襟古河達吉,那種刻板保守型的男人,就有些落伍了。據說他也對內弟媳鶴子相當有意,並因此而惹得夫人幸子暗生醋意。“在看到各位之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今夜惟一的客人呢。”“哼!你又瞎吹什麼呀!”麵對川邊的奚落,杉本依然不慍不火地說。“不,你誤會了。我以為夫人是有什麼事要交給我辦。”“這事你是聽誰說的?難道是在你的請柬上,額外說明了嗎?”古河達吉不安地問道。“不是。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這樣的電話:‘今夜您一定要來,因為有件事情務必要拜托您。’……對了,堀口小姐,這個電話是你打的吧?”“是的,的確是我給您掛的電話。”三枝子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喚一般。在這群貪婪的親戚麵前,甚至連人稱“戰後派女中豪傑”的吉村鶴子,有時候都不免有要被他們鯨吞蠶食的感覺,何況堀口三枝子這麼一個弱女子!現在,她被困在他們中間,那情形簡直像一群老鷹在圍攻一隻小雞。她麵色慘白,神情嚴峻,再加上和服的腰帶又係得太高,眼看就要透不過氣來了。“三枝子姑娘,阿鶴究競在打什麼主意?把親戚們囫圇召集到這裡,就這麼乾耗下去?而且,不但叫你參加宴會,甚至連律師、私人偵探一類的人物都來了,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喲?”一向以處變不驚而著稱的胖羅漢川邊良介,此時也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皺起了一對粗粗的眉毛。“噯,我也不知道……因為,首先,我也是今天才被告知,必須出席這個晚宴的……並且……”她翻起上眼珠,斜覷著雙目炯炯有神的金田一耕助。“我雖然早就知道,會有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先生會來,但要不是剛才鍋井律師說起,恐怕我到現在都還不曉得,金田一先生竟然會是一位私人偵探……”“鍋井先生,鍋井先生。”昔日的陸軍大尉古河達吉,忙不迭地和律師套近乎,“今天這場晚宴的主題,想必您是知道的吧……”“嗯,略知一二。”鍋井律師五十開外,他的臉被太陽曬成了健康的膚色,這與他那白發蒼蒼的頭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的眼角不時堆起―團和善的笑容,待人接物總是和顏悅色。這位律師在法律界一向以機敏著稱。“律師先生,你就彆賣關子了吧。”坐在扶手椅中的達吉夫人幸子,搖晃著她那圓滾滾的雙膝問道。“噢,此事在征得吉村鶴子夫人許可之前,恕我不能向各位奉告。請再忍耐一會吧。”“律師先生,難道今晚的事與法律有關?”提問的是古河達吉。“差不多吧。因為事情涉及了我的職責。”“順便問一句,您今晚的職責,與堀口三枝子小姐有什麼關係嗎?”“哈哈,川邊先生,不可誘導提問啊。可是,夫人怎麼到現在還不出來啊?今天遲到得不正常……堀口小姐。”“哈依!”“你去請夫人出來怎麼樣?”“好。不過,夫人已經吩咐過,在她自己傳喚外人之前,絕對不許任何人打擾她……”“這話是幾點鐘說的?”“剛好六點鐘的時候說的。因為,當時各位客人都陸續到了會客室,夫人隻讓我來這裡招待客人……”“伹是已經過了兩個小時……”鍋井律師也掏出懷表看了看。“這樣耗下去,不管怎麼樣,對客人們都是一種失禮的做法。小森君,唉呀,小森君不在?”“噢,若是阿峰,您就不必找了。”答話的是川邊良介的夫人千代子。“因為她聽說自己沒有資格出席這場晚宴,剛剛還在這兒嘟嘟囔囔地抱怨呢,說什麼‘堳口小姐這種初來乍到的人都能參加,我在這兒守了這麼多年,倒沒有資格……’”“什麼‘資格’不‘資格’的!美雪妹妹,你和我一起,去請大姨媽出來好嗎?”鶴子的外甥加藤朝彥,第一個從扶手椅中站了起來。但是,表妹美雪卻沒有打算離開椅子的意思。“我的行動準則是:決不忤逆大姨媽的意願行事。你要有勇氣,自己去吧。”“原來如此。你的出發點還是不錯的,好吧。”說歸說,可朝彥的心裡,對姨母曆年來的積威,仍然不免有幾分畏懼,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立在會客室門口進退兩難。“那麼,我陪你去吧。”三枝子這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從客人們坐著等候的會客室,到達鶴子的起居室,要走一段長長的甬道。這所彆墅,原是戰前某位貴族的府邸,戰後經過兩、三次轉手,最後為吉村鶴子購得。因為曆任主人都根據自己的愛好,對彆墅進行了修葺,所以說得誇張一點,現在這所建築,給人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座迷宮一般。女主人鶴子的起居室,就設在迷宮的最深處。“真香啊!這是……”朝彥和三枝子並肩漫步在走廊上。朝彥好像突然聞見了什麼香味似的聳了聳鼻子。雖然走廊上的玻璃窗全都關閉得緊緊的,但是無孔不人的風兒,還是把薔薇的芳香,帶進了走廊。芳香彌漫在走廊裡,沁人心脾。“啊,不久薔薇就該怒放了……”透過走廊牆上明淨的玻璃窗,三枝子漫無目標地朝庭院那邊眺望著。“哎呀!”她突然驚叫一聲,停下了腳步。但是,隨即她又疾步跑到走廊的窗戶邊,將額頭往擦得一塵不染的窗玻璃上使勁蹭。“你是怎、怎麼回事?”跟過來的朝彥,有點結巴地問道。“不是,嗯,我好像覺得,那裡似乎躺著個人……”“哦……躺著個人?……在哪兒?”“噢、嗯,在夫人起居室的窗根下……”朝彥順著三枝子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斜對麵,有一排歐式風格的館舍。那就是吉村鶴子夫人單獨使用的住房,裡麵從起居室、臥室、浴室到洗手間等等,一應俱全。“在姨媽起居室的窗根下……”朝彥聞言也頓時大吃一驚,“你看清了那個人嗎?是男人還是女人?”“沒有,嗯,我隻是模模糊棚有這種感覺……或許是我神經過敏吧。說不定是莫苦衛老爹呢。”莫苦衛老爹是鶴子雇來照管薔薇花的花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九不離十,就是這老頭。你也太神經質了吧。”朝彥心裡發笑。“喂,走吧。”朝彥說著,領先從走廊上的窗戶邊離開了。不久,他們拐過走廊角,踏上了連接兩座建築物的空間走廊。空間走廊那一頭的建築物,就是鶴子夫人日常單獨使用的住處。三枝子一隻腳剛踏上夫人房前的走廊,突然又是一聲驚叫。“咬呀!”“怎……怎麼啦?堀口小姐。”“你看,夫人這兒的大門打開了……我記得我離開的時候,是隨手帶上了大門的,可是……”三枝子的確有點神經質。她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朝彥默默地推開半掩的院門,走進鶴子單獨使用的庭院裡,看遍了庭院裡的每一個角落。隨後,他又把院門合上,小心翼翼地把碰鎖套了進去。“你離開這兒時,真的關上了院門?”“是的,在我去會客室的途中……”“你剛才在走廊上說,看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當時是在這院門外麵嗎?”“噢,嗯,這麼說……”朝彥默畎地注視著三枝子的臉,隨即又嗤地一笑。“哈哈,你可不要嚇我呀。因為,就算是彆墅裡進了小偷,那也不可能從外麵打開這扇院門吧!一定是你把門碰關之後,姨媽自己又把門打開了。今天晚上,你怎麼這麼神經兮兮的啊?”“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我們進去吧。”一會兒之後,他們經過鶴子的內院,來到了她的起居室前。“姨媽,姨媽。”朝彥一邊呼喚,一邊輕輕地叩擊門扉。“是我,朝彥。您該出來了吧?客人們都餓著肚子,等得不耐煩了。”但是,不管朝彥怎麼敲,也不見裡麵的鶴子回答。“咦,真怪啊!姨媽,您在不在屋裡啊?”“不,那不可能。隻要屋裡亮著燈……”吉村鶴子是一位女中豪傑。但是,也正因為她是一位女性,所以,她把浪費用電這類事情看得相當嚴重。像那種人走不關燈的事情,她是一次也沒有發生過的。“那倒也是。那麼,也許……”“你說什麼?也許怎麼啦?”“姨媽會不會因突發疾病,而暈倒在裡麵?”“啊,那不可能……”“姨媽,姨媽,開門哪。您怎麼啦?”起居室的房門,好像從裡麵鎖上了,因為朝彥把門搖得嘎吱嘎吱響也推不開。朝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在門邊跪下來,透過鎖眼向房裡窺視。看了一會之後,他站起身來,臉色十分難看。“三枝子小姐,你快過來看看吧。”“夫人怎麼啦?”三枝子用顫抖的聲音,小聲地自語著,照朝彥剛才的樣子,把身體跪在門邊,將眼睛貼在鎖眼上,向裡窺視。剛看一眼,她就大聲地尖叫起來。從鎖眼窺探到的視野裡,有一張翻倒在地的輪椅。輪椅旁,像“<”宇形(“<”字形:日語的“九”字。)倒在地上的人,的確是吉村鶴子夫人。暴露在視野裡的,是鶴子的背影。隻見她身上穿著華麗的睡衣,後腦勺上包著一條薄薄的絲巾,這和剛才三枝子去會客室前看見的鶴子夫人,毫無分彆。“啊,夫人,喂,太太。”“出事了,肯定出事了,門敲得這麼響,還沒有反應。這張門隻有一把鑰匙吧?”“啊,請等一等……我房間裡還有一把副鑰匙。”三分鐘後,三枝子從自己的房間裡,取來了起居室的副鑰匙。這時,朝彥還在起居室前等著。“抓賊啊!抓賊!這個該死的畜生……”莫苦衛老爹的高聲叫喊,從鶴子的內院外麵傳了過來。“哎呀,那邊在喊什麼?”三枝子驚得呆立在起居室門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好像是在喊……‘抓賊’呢。”朝彥也大驚失色。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他一動不動地,側耳傾聽著周圍的動靜,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就像暗夜裡的貓頭鷹一樣,十分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抓賊啊!抓賊啊!這個該死的……快來人啊!”伴隨著莫苦衛老爹的叫喊,好像還有一個男人,正和他發生爭吵的聲音。“堀口先生,還是你說對了,這兒真的進來了賊呢。”“朝彥先生,我們怎麼辦啊?”三枝子雖然還沒有到那種膽小如鼠的地步,但遇到這種場合,膝蓋早已抖個不停。“少了我們兩個,也不礙事的。你看,對麵有一大群人呢。”的確,莫苦衛老爹這麼一喊,會客室裡的客人們,全都趕過來了。他們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語,罵聲不絕於耳。“啊,你看,小偷像是被逮著了呢。他是瞅準了,今晚彆墅裡人多吧,這龜兒子,真是愚蠢到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朝彥的心裡樂開了花。但是,他的臉上卻一直保持著略顯畏懼的神色。好像緊張和不安始終都伴隨著他那樣。“不管怎麼樣,三枝子小姐,姨媽的身體,卻是一萬個小偷也比不上的。鑰匙呢……”“哦,在這裡。”“你來開門吧。”三枝子將手中的副鑰匙“哢嚓”一聲插入了鎖眼。這時,朝彥又連呼了兩、三聲“姨媽”,但裡麵依舊沒人回應。開門後,就是鶴子的起居室,裡麵那間是臥室。鶴子的輪椅,翻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鶴子本人則倒在輪椅旁。“姨媽,您怎……怎麼啦?啊……”朝彥一個箭步奔到鶴子身邊,從地板上抱起了鶴子。但是,他馬上又像遭受了突如其來的驚嚇那般,大叫一聲:“啊!……姨媽被人殺、殺了。”朝彥嚇得大叫大喊的,雙手不禁一鬆。鶴子的身體“啪!”地摔在地板上。三枝子朝地板上的鶴子看了一眼,隨即“啊!”地一聲驚叫,直立在房中,呆若木雞。地板上的鶴子,看上去十分富態,皮膚像小孩一樣,又白又軟,顯得胖乎乎的。她的咽喉處,有一對男人的大拇指印,印痕很深很新,看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終身難忘。還有她的麵孔,又是多麼可怖喲。她雙目圓睜,好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天花板的一角。雖然這雙眼睛已經像玻璃珠一樣,徹底失去了生命,但是,它們卻好像執意地要看透什麼似的,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虛空的世界。她的半張臉歪著,從微張的嘴唇中,露出了一點點舌尖,鮮血淋淋的,大概是咬破了舌頭吧。“姨媽,姨媽,您醒醒!醒醒啊!……這……這是誰……誰乾的?啊!……”“瘋狂”這個詞,大概就是在這種場合使用的吧。朝彥跪在地板上,再次將失手摔落的鶴子,抱在懷裡,拚命地搖晃著。鶴子的屍體被搖得東倒西歪,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真不該這麼作踐啊。“堀口君,你愣著乾什麼!我的姨媽,你的女主人被人謀殺了,你怎麼還不去叫人來?”“噢、噢……”三枝子聽了朝彥的當頭棒喝,宛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回過神來。她的眼中湧出了淚珠,聲音中透著沉痛,“對……對不起,那……那麼,夫人還有救嗎?”“有沒有救,看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了。無論如何,我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你來幫幫我。”“是……”三枝子正要靠近鶴子的屍體。“呔!你乾什麼?!”朝彥又滿懷敵意地大喝一聲。“啊?”三枝子戰戰兢兢地回看著朝彥的臉色。“哎呀,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因為姨媽也不是你殺死的啊。”朝彥總算從瘋狂中平靜下來了。他環視了周圍一眼,解釋說,“發生了凶殺案件的時候,是不能隨便破壞犯罪現場的。剛才的事我向你道歉。姨媽的屍體,暫時就這樣放著吧,你看呢?”“噢……”三枝子無意識地回答著。但是,她在無意中又看了看周圍。“堀口君,我們進起居室前,起居室的門確實是鎖著的吧?”“是的。”“嗨,你的回答就這麼簡單?因為我一直都像在做夢一般,所以,我懷疑自己弄錯了,你還清醒吧?門是你打開的……”“你沒有記錯,嗯,這扇門的確是鎖著的。因為我把鑰匙插在鎖眼裡轉動的時候,我聽見‘哢嚓’一聲,門就開了。”“哦,是這樣啊。但是,還是有點怪啊。”“是什麼事呢?”“因為,你看,房門鑰匙不是在那兒嗎?那把鑰匙一定是這間房門的吧?”的確,在朝彥手指的地方,翻倒在地的輪椅旁有一把鑰匙。“噢,這把鑰匙好像是這扇門的。”三技子正想彎身拾起它。“呔!彆去碰!堀口君,你不如去對麵,將這兒發生的不幸通知各位,怎麼樣?你轉告他們,叫他們火速報警,並把醫生叫來……”“是!”總算從起居室脫身的三枝子,簡直像一個爛醉如泥的醉漢一樣邁不動步子。她腳步蹣跚、搖搖晃晃地朝會客室那邊走去。赫赫有名的“戰後派女中豪傑”吉村鶴子,就這樣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後路程。她的一生未免太過於短促,就像偶爾劃過天際的流星,身後給他人留下了頗多的疑問。聽到三枝子帶來的噩耗以後,“薔薇彆墅”的客人們,霎時間個個大驚失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那般團團轉。幾分鐘後,轄區警察署的偵查主任藤尾警部補,率領大批警員,風風火火地開進了彆墅。待到偵査組的準備工作大體布置完畢,時間已近九點了。首先由法醫作了屍檢。屍檢報告說,鶴子是被扼死的……說得更詳細些,她是被某個男人,用粗壯的大手掐死的。凶殺時間為八點前後,也就是朝彥和三枝子去起居室的那段時間。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鶴子的起居室與會客室之間距離比較遠,那麼,那些為數眾多、分散在彆墅各個角落的傭人們,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凶手嗎?難道,鶴子臨死前沒有掙紮和叫喊嗎?正當大家深感困惑時,鶴子的主治醫生龍博士,得知噩耗後趕到了彆墅。聽了他的解釋後,大家才恍然大悟。據龍醫生說,因為鶴子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所以,必須經常注射胰島素。今天傍晚時分,鶴子又感到身體不適,龍醫生接到電話後,立即來彆墅為她診治,並注射了這種藥物。可是,因為鶴子的症狀近來特彆嚴重,胰島素的注射次數,比從前頻繁得多,所以,龍醫生應患者的再三要求,回家之前給患者留下了一安瓶備用的胰島素。自然,龍醫生臨走之前,免不了向患者反複叮囑,這種藥物如何如何不可濫用。但是,龍醫生走後,想必鶴子又把那一安瓶備用的胰島素,也注射進了體內吧。患者如果超量注射胰島素,就有導致昏厥的可能。龍醫生留下的那支備用藥品,當然不可能超量。可是,因為鶴子剛由龍醫生注射過,在時間間隔不長的情況下,又注射一針,那她肯定要昏過去。凶手會不會就是趁鶴子昏迷時下的毒手呢?的確,在這種情況下,凶手殺害鶴子,實在是易如反掌,沒有人發現,也就毫不奇怪了。此案偵査組組長藤尾警部補一聲令下,警員們開始對彆墅裡已被禁止外出的全體人員,依次錄口供。三枝子被首當其衝地叫到了偵查組的臨時辦公室。臨時辦公室離剛才招待親戚們的那間會客室不遠,這是一間有十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三枝子一走進臨時辦公室,馬上就感受到了室內那森嚴的氣氛,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但是,當她瞅見鍋井律師和一身和服打扮、滿臉微笑的金田一耕助,也坐在警員們的中間時,不知為什麼,她的心情安定了許多。三枝子第一次發現,麵前這位身材矮小、模樣寒酸的私人偵探金田一耕助,在職業警察當中似乎備受尊敬。警官在問過三枝子的身份、年齡、姓名以及與吉村鶴子的關係等之後說:“那麼,你最後一次看見你的女主人是幾點鐘?”“噢,是六點三十分。”“那就是說,是在龍醫生回去之後?”“是的。龍醫生是五點半離開彆墅的。”“當時,你的女主人身邊有哪些人?”“隻有小森阿姨和我兩人。”“小森阿姨?”“就是小森峰子阿姨。很久以前,夫人……不,我的意思是說,她是女主人多年的貼身傭人。”“嗯,明白了。可是,你當時知道龍醫生留下胰島素的事情嗎?”“知道。”“嗯,清楚了。那麼,你把龍醫生走後發生的事情,為我們逐一地詳細說一說吧。”“是!”三枝子像要理順思路似的,歪著頭想了一、兩分鐘,“龍醫生回去時,差不多快六點了。小森阿姨送走龍醫生後,順便去了會客室,因為算時間的話,客人們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在女主人的幫助下,穿好了這身禮服。禮服穿妥之後,已經是六點半了。於是,夫人叫我先去會客室。”“你的女主人好像連衣服都還沒有換,為什麼當時,她沒有和你一起,去會客室的打算呢?”“噢,她沒有把原因告訴我。而且,她還下了一道嚴格的命令,說在她自己叫人之前,絕對不許任何人打擾她。但是……”“但是?”“噢,我當時覺得,女主人可能是在等待某一位……”“哦……‘某一位’到底是指誰?”“不,我隻是有那種感覺。具體是誰,我也說不清楚……”“哦,是這樣啊……”藤尾警部補正要繼續提問。“哎,主任先生,請你等一等。”金田一耕助忽然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的話。“堀口小姐,我想提一個問題。你離開夫人的起居室前,她已自行注射了胰島素嗎?”“沒有,那不可能。因為夫人在龍醫生治療後,氣色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但是,夫人有時也自己注射吧?”“是的。在身邊沒有人的情況下,她自己也會注射,但是,近來一般都是我替她打。以前是小森阿姨替她打。”“那麼,我還要提一個問題。當夫人獨自待在房中時,有用鑰匙鎖門的習慣嗎?”“沒有,那不可能……當然,夜裡睡覺時,又另當彆論……”“哦,明白了。謝謝你。那麼,主任先生請接著問吧。”“嗯,好吧。那麼,堀口小姐我再問你,你知道一個名叫兒玉健的男人嗎?”三枝子一聲不響地看著藤尾警部補的臉:“不,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不過?”“噢,會不會是他呢?我在想,或許,夫人等的人就是兒玉健先生吧。”藤尾警部補立即與鍋井律師、金田一耕助交流了一下眼神。“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不,你知道兒玉健是個什麼人嗎?”“不,我不知道。我剛才也說過,我既沒有見過他,也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但是?你想說什麼?”“啊,兒玉健先生和這次凶殺事件有關係嗎?”“哎呀,你不要多問,現在是我們在問你呢。我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有關兒玉健的情況,全部都說出來……”“噢,我會的。”三枝子令人奇怪地皺了皺眉,看起來,她極不情願回答這個問題。但是,麵對威嚴的警官先生們,她不得不痛下決心,以那種相當堅定的語氣說道,“根據夫人的安排,我每隔一星期,就要上東京一次。兩周之前,我上東京時,夫人委托我順便辦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將夫人的信,從東京的某個郵局,寄給這位兒玉健先生;另一件事,則是用現金掛號信,將十萬日元同樣寄給他。這兩件事情,我都準確無誤地照辦了。”“原來如此。”藤尾警部補又與金田一耕助和鍋井互望了一眼,“可是,你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嗎?”“那怎麼可能呢,因為信封已經封好了。但是,信封上已用日文打好了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還有……”三枝子欲言又止,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哎呀!”“怎麼啦?”“沒……沒什麼,嗯,因為我曾答應夫人,暫時不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情的……”“彆說了,堀口小姐。”旁邊的金田一耕助插進來說,“你既然有承諾在先,那就算了吧,因為夫人已經不在人世……此外……”“是。嗯……剛才我說到了‘現金掛號信’,夫人希望我也像第一封信那樣,隨便在東京某個郵局寄出去。隻是,寄信人地址姓名,不能如實填寫,我也一一照辦了。”“啊,原來如此。”藤尾警部補點了點頭,說:“還有嗎?還有關於兒玉健這個人……”“噢,這還是前天的事情。這一天,夫人又打發我上東京去,同時,托我再給兒玉健先生寄一封信。這封信也和第一封一樣,信封上的地址、姓名,都是用日文打印的。我是在新橋郵局投遞的。”“是夫人自己打印的嗎?”“是的。您隻要去她房間看看就知道,那裡擱著一台日文打字機……當然,一般的信件都是我打,惟有給兒玉健先生的信,兩封都是夫人親手打印的。”“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叫做兒玉健的人物,和夫人是一種什麼關係?”“不,我不知道……夫人既然不提,我也不好開口問……”“哦,是這樣。金田一先生,您還有什麼問題嗎?”“噢……那麼,堀口小姐,下麵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好的吧,請您問吧。”“剛才聽朝彥先生說,你們——你和朝彥先生,一起去起居室請夫人出來的時候,發現起居室的門用鑰匙鎖上了,對嗎?”“對,的確如此。”“你不會記錯吧?”“不會,絕對沒有錯。”金田一耕助和藤尾警部補交換了一下眼色。“但是,三枝子小姐,你難道不知道,這句話對你自己相當不利嗎?”“啊,為什麼呢?”“你真糊塗啊。你想想,夫人自己那把鑰匙,當時就掉在她的屍體旁,對不對?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掐死夫人的凶手,是從什麼地方逃出起居室的呢?因為凶手殺死夫人之後,馬上就溜出了起居室。現在假設一下,凶手是用副鑰匙,從外麵把門鎖上的,那麼,副鑰匙當然就不可能留在房間內,因為起居室的窗戶,每一個都關得很嚴,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你們分析得很有道理。不過,您說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呢?”“你還不明白啊?所以,我認為這種假設可能成立。夫人的起居室,隻配有一把副鑰匙,而且,這把鑰匙由你保管。所以,假設你有一名同夥,那名同夥殺害夫人之後,從外麵把門鎖上,然後,帶著鑰匙逃回了你的房間……”“可是……不過……我並沒有什麼同夥……”“不,這隻是一種假設。剛才在彆墅裡抓了一名小偷,你知道嗎?”“噢,抓小偷時我還聽見了……”“你知道那個小偷是誰嗎?”“啊,難道是我的熟人……”“是的,他就是你剛才還提到的兒玉健先生啊。”“啊!……”三枝子瞪著金田一耕助,仿佛心如刀絞那般,難過地辯解道,“可是,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兒玉健先生,何況,最關鍵的是,我怎麼可能謀害夫人……”“你是說:你不具備謀殺的動機咯?”“是的。”“堀口三枝子小姐!”坐在金田一耕助身邊的藤尾警部補,突然聲色俱厲地吼道,“你不要再狡辯了!”“狡辯?”“你還想演戲嗎?若是夫人死了,她的全部財產,不就歸你了嗎!鍋井律師剛才告訴我們,說你作為夫人——即吉村鶴子的養女,已經正式人了夫人的戶籍,是不是?你甚至還知道,今夜的晚宴,就是為了公布這件事,對不對?”堀口三枝子被弄得滿頭霧水,她不停地在藤尾警部補和鍋井律師兩人的臉上,看過來看過去……“養女……?我?夫人的……”堀口三枝子覺得:眼前這幫身著警服的警官大人們,實在太會想像了,她來來回回地掃視著周圍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忽然瘋了似的放聲大笑。“真滑稽!我三枝子竟然是夫人的養女!是哪一位又在嚼舌根呢?”“堀口小姐!”藤尾警部補嗬斥道,“你敢說鍋井律師是嚼舌根?”“啊!”三枝子怒視著鍋井律師,“律師先生,這種事,千萬不能瞎編……夫人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她不可能隨隨便便地收什麼養女吧?對法律,我雖然懂得不多,但你們這麼做,無異於踐踏人權!”“堀口小姐。”鍋並先生不傀為一位頗具職業涵養的資深律師,他不動聲色地說,“可是,你不是在養女過繼同意書上簽過名、蓋過章嗎?所以,從法律上來說,你已是吉村鶴子的養女,也就是夫人的遺產繼承人。”在三技子的心目中,鍋井律師的話,離譜得更厲害了。她目瞪口呆,死死地盯著鍋井律師的臉,忽然渾身哆嗦起來。“你撒謊!你撒謊!這件事純屬捏造!我根本沒有在那種文件上簽過名。你們合起來欺負我,你們設好圈套讓我鑽……”尚在繈褓中就被父親拋棄,在不幸中長大的三枝子,常常想像周圍的人,在玩什麼陰謀詭計,為的是把自己打入不幸的深淵。可憐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紀輕輕便患有這種被害妄想與自虐的綜合症狀。幸運的是,在“薔薇彆墅”中生活了一年的她,好不容易已經慢慢地恢複了一點點正常,可是,如今又要麵對如此恐怖的凶殺事件,並且,自己還被人誣陷成凶手,這一刻,她的被害妄想症,又開始猛烈地發作起來。“啊,請等等!”三枝子一聲聲淒厲的叫喊,震撼著金田一耕助的內心,他老練地阻止了她再繼續叫下去,“我請問鍋並律師,吉村鶴子女士是在什麼時候,把堀口三枝子的養女過繼同意書交給您的?”“噢,那是在兩星期之前。對了,就是本月十一號。夫人當時把過繼養女的有關文件交給我,托我辦手續。那些文件中,就有堀口小姐簽名蓋章的同意書。”“當時堀口小姐也在場嗎?”“沒有,當時隻有我和夫人兩個人在場。對了,夫人還說過,即使手續全部辦妥,在她自己向外界宣布之前,讓我絕對保密的話。但是,在我的想像中,我一直都以為,作為當事者的堀口小姐,應該理所當然地知道這件事。”鍋井律師終於漸漸明白,這件事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他雙眉緊鎖,咬住了下嘴唇。“堀口小姐。”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抽泣中的三枝子,“現在,還不是你哭的時候啊。哎,夫人曾要求你在哪些東西上簽過名蓋過章,你有印象嗎?”三枝子邊抽泣邊深深地點了一下頭,以示對金田一耕助的感謝。“那是什麼文件呢?你曾簽過名蓋過章的……”“小森阿姨……我作為小森阿姨的保證人,在她的悔過書上簽過名蓋過章。”“小森峰子的悔過書?這是什麼意思?”“是這樣的。嗯,因為小森阿姨傷害了夫人的感情,所以,夫人想要辭掉她。於是,小森阿姨再三地向夫人求饒,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並且還寫了一份悔過書。夫人說:為了防止她下次再犯,讓我為她的悔過書作擔保人……”“那你有沒有注意到,悔過書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噢,我現在才想起來,小森阿姨的悔過書,當時攤在一疊厚厚的紙張上。悔過書上還粘著兩段窄窄的膠帶紙。一段豎粘在小森阿姨簽名的左手邊,我就在這段膠帶紙的左邊簽了名、蓋了章。”對養女一事已明就裡的三枝子,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但是,她依舊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原來如此。那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蘭枝子歪著頭想了一會,說:“對了,是五月八日。我對這一天的印象比較深。”“主任先生,那份悔過書一定還在夫人房裡,我建議立即去找。”藤尾警部補轉頭吩咐部下,部下得令而去。藤尾轉過身來對金田一耕助說:“這麼說,金田一先生,那段膠帶紙的右邊——即小森峰子簽名的部分,和左邊——即堀口小姐簽名的部分,它們分屬兩張不同的紙嗎?”“嗯,看來是這樣。小森峰子悔過書的下麵,還有一張紙質相同的白紙,大概,那就是在取得堀口小姐的簽名蓋章後,擬作養女過繼同意書的吧。”“但是,用得著費這麼多心思嗎?如果鶴子夫人想過繼她作養女,直接辦手續不就行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正是三枝子想知道的。三枝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鍋井律師,眼神中滿是畏懼和恐怖。“哎呀,想不到堀口君至今都完全蒙在鼓裡,實在令人驚訝。堀口君,你可還記得令尊?”“噢,那個,家父怎麼啦……”“令尊堀口一義,就是吉村鶴子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吉村家的第一位倒插門女婿。”鍋井律師揭開的這個秘密,不僅對三枝子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且,也使在座的各位大吃一驚。連金田一耕助都覺得,嗓子眼裡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能請您把當時的情況講得更詳細些嗎?”“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鍋井律師正襟危坐,緩緩地說起往事來,“雖然,鶴子女士是一位足智多謀的女性,但是,我認為這件事情,還是具有相當的真實性。”鍋並律師說完了這段開場白後,直接進入了正題——昔年,淺草曾有一家聞名遐邇的洋酒批發店。店主有三個女兒,鶴子就是他的長女。在奶娘的嗬護下,長大成人的鶴子,自然不諳世故。她二十歲剛過,店老板就為她招贅了一位倒插門女婿,這就是堀口一義。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堀口一義,居然是一個玩弄兩麵派的家夥。鶴子的父母在世時,他還勉強收斂得住體內的劣根性,待到雙親相繼亡故,他的本來麵目,便日漸顯露出來了。他把吉村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轉人了自己的名下,然後,向鶴子提出離婚。離婚之後,鶴子才發現自己姐妹三人,已被一義害得幾乎一無所有。從那一天起,鶴子便走上了人生的奮鬥之路。奮鬥的艱辛,使鶴子對堀口一義這個男人的憎恨和敵意與日俱增。她監視了他一輩子。所以,一義後來與節子結婚,並生下三枝子的事情,鶴子自然都知道。倘若堀口一義在戰後還活著,想必會道到這位戰後派女中豪傑的殘酷報複吧。然而,一義死於空襲,他的妻子節子,不久之後也窮死陋巷,這些事情,鶴子不可能不知道。此後,堀口一義和他的家庭,漸漸地從鶴子的記憶中消失了。可是,沒有料到去年的某一天,鶴子無意中又在報上,看到了堀口三枝子的名字,一查,她果然就是那個曾害得自己吃儘人世間千辛萬苦的男人,和自己的情敵生的女兒!於是,鶴子二話不說,就把堀口三枝子領回了“薔薇彆墅”。“鶴子曾經明確地對我說,把堀口小姐領回家來,就是為了報複。她要把多年來埋在心底的仇恨,一古腦兒地加在三枝子的身上,欺負她,淩辱她,讓她生不如死。她要他堀口一義的女兒,也嘗一嘗什麼是被欺騙,什麼又是屈辱與辛酸。”聽著鍋井律師的娓娓敘述,三枝子渾身哆嗦起來。她倒不是因為對鶴子的報複感到恐懼,而是思及將鶴子逼入那種絕境的父親,實在罪孽深重。“但是……”鍋井律師繼續說道,“據鶴子女士說,那姑娘……也就是堀口小姐這一年來,使她的性格發生了轉變。姑娘是那麼溫順、單純,隻要彆人對她略施恩惠……儘管那恩惠是假的……她就會對你千恩萬謝,這樣的姑娘,在鶴子的有生之年,還是頭一次遇到。當然,在苦水中泡大的姑娘,也懂得防備彆人。但是,姑娘的戒心與她的優點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她是那麼的值得信賴,曆儘人世滄喿的鶴子,還從來沒有像對堀口三枝子一樣,這樣信賴過任何人。鶴子說,這一年來,是三枝子的行為。深深地打動了自己,並且把長在自己心頭的那些仇恨的刺。一根一根地拔掉了……”說到這兒,鍋井律師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歇了口氣後繼續說道:“鶴子女士還說,將姑娘領回來後,在朝夕相處中,陸陸續續地知道了她的身世,這才發現,自己昔日的想像大錯特錯。原來,自己一直把姑娘的母親視作情敵,認為就是她奪走了自己的丈夫。因此,自己一直都在心裡憎恨她。可是,事實上卻不然,原來她也和自己一樣不幸,不,與自己相比,她算是一位更大的受害者。然而,怪就怪在姑娘的母親,她既不抱怨那個棄她如敝屣的負心郎,對貧困的生活,也沒有任何不滿,她甚至至死都還在愛著那個堀口一義。當鶴子女士從姑娘嘴中聽說這一切後,她的心靈受到了一種巨大的衝擊……”鍋井律師一口氣說得太多,他停下來,靜靜地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張麵孔。律師剛說到一半時,三枝子就已經泣不成聲。她用手帕捂著臉,無聲地啜泣著。金田一耕助和在座的全體警員,都被這個故事深深地打動了。“哎,總而言之,或許是她上了年紀吧,不知為什麼,她變得越來越膽小了。還有,她對兩位姨侄,和亡夫的親戚們,都一概不信任。於是,為了老來有靠,她就動起了過繼堀口三枝子小姐,作為自己養女的念頭。但我也沒有料到的是,她競然會瞞著堀口小姐。但是,隻要略加思考就會知道,按她的性格,她是不可能做出那種既傷害彆人,又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的,她的責任心不允許她這麼做。”鍋井律師感慨萬千地結束了他說的故事。正好,剛才被打發去找悔過書的那名警員,匆匆地回來了。“主任先生,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東西。您看,就是它!”警員手上遞過來的,是小森峰子的侮過書——上麵當然沒有三枝子的簽名——此外,還有幾張奇怪的照片。這些照片上的人,全都是現在被看押在對麵房裡的兒玉健。事後想來,也許拍攝這些照片時,連兒玉健本人也不知道吧。每一幀照片的背麵,都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跡:“我的兒子健”“我的愛子”“我的私生兒”“小健啊!請你原諒媽媽的過錯。”“天神啊,求你救救這個孩子!”看了照片背麵的字跡,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得麵麵相覷。“我剛才已經說過,有人寫了一封信給我。寫信的人叫我今天晚上,悄悄地從‘薔薇彆墅’的後門進來,拜訪一個叫吉村鶴子的女人。沒有想到,這是你們預先設下的圈套,我剛進彆墅不久,就被你們當賊抓了。”兒玉健滿臉怨氣地說。他憑經驗知道,像自己這樣,過去不光彩的男子,任他說破了嘴皮,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更何況,麵對的還是一群警察,那就更彆抱什麼幻想了。想到這裡,他的態度頓時強硬起來。“我們彆無他意,兒玉先生。”金田一耕助主動地擔起了訊問他的任務。他儘可能地避免刺激兒玉健的自尊心,說道,“我們現在要問你的,並不是你說的那件事。你看,那座建築物的正房旁邊,還有兩間連著的西式房間,是不是?有人看見,你在那兩個房間的窗下溜達過,這是真的嗎?”“那又怎麼啦?你的意思是,我在那兒偷了東西?”因為健還不知道這所彆墅裡發生了凶殺案,所以,他對警察為這麼點事就大驚小怪,煞是惱火。“不,你誤會了。如果你連意思都沒弄清,就貿然回答我,我就不好往下問了。我是說,你當時沒有朝房裡看一看嗎?”“噢,看了看了。因為每個房間的窗簾,都卷起了一點點。但是,我可不是偷偷摸摸地看的。因為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女人在裡麵。”“你說什麼?”藤尾警部補嚇了一跳。金田一耕助也大吃一驚,他睜大眼睛看著健的臉。“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女人?”“啊,就是嘛。她們是兩姐妹吧?可是,她們兩人的臉,我都沒有看見,我隻瞅見她們穿著同樣的睡衣,後腦上都包著同一顏色的頭巾。”“穿著同樣的睡衣,戴著同樣的頭巾,有兩個女人……”就連老練的金田一耕助,也為健這種意想不到的陳述驚呆了,他覺得這件事簡直亂了套。“兒玉先生,你能把當時的情形,再詳細地說明一下嗎?那兩個女人,究競都長得什麼樣子呢?”“什麼樣子……”健用粗魯的目光,將金田一耕助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就是兩個平常的女人嘛。一個躺在裡麵那間臥室的床上,另一個站在起居室的椅子或是輪椅旁。”“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輪椅旁……後者不是坐著,而是站著,對不對?”“啊,是這樣。她當時好像正在沉思的樣子,不過,我沒有看見她的臉長得什麼樣……”“後來呢……”“哼,沒有啦。我隨便看了一下,就從窗前走開了。因為我認為那兩個女人,都不可能是吉村鶴子。”“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因為,我或許有點天真吧,那位叫吉村鶴子的女人,不是在信上說,要救我嗎!況且,她知道我今晚會來,她一定會穿上會客的衣服等候我……哈哈,我的想法實在天真啊。可是,大叔,吉村鶴子在哪兒呢?我是專為問她,為什麼要給我寫那封奇怪的信才來的。”“噢,對不起,這事待會兒再說吧。反正,你已經得救了。吉村鶴子女士還為你選定了一位容貌俊俏、心地善良的姑娘作妻子呢。”“大叔,你在拿我開心嗎?”“哈哈,哪裡,你馬上就會知道的。刑警先生,請把他領到鶴子女士那兒去……”警員將兒玉健帶走之後,金田一耕助撓著滿頭亂發,陷入了沉思之中。想著想著,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他側過身子對鍋井律師說:“鍋井律師,其實,這是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啊。”“簡單的數學題?……”鍋井律師略一沉吟,隨即恍然大悟。他知道,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私人偵探,已經從錯綜複雜的案情中,找到了推理的答案,於是,他向金田一耕助報以會心的一笑。“金田一先生,能請您解說一下,您那髙明的推理過程嗎?”“哪裡,其實隻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首先,發生凶殺案的起居室有兩把鑰匙,換言之,即隻有兩把鑰匙。這兩把鑰匙之中,一把由三枝子君保管,另一把在房主人吉村鶴子女士身上。且說,青年朝彥和三枝子小姐,一起去起居室,請鶴子出來會客的時候,起居室的門,是用鑰匙鎖上了的。而且,三枝子小姐從自己的房間取來副鑰匙,開門進去以後,吉村女士已經被殺害了,吉村女士的鑰匙掉在地板上。這麼說,可以打開和鎖上起居室的,就隻有三枝子小姐手中保管的那把副鑰匙。於是,我們就理所當然地把三枝子小姐,當成了犯罪嫌疑人了……”“對,這既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常識問題,又是一道簡單的數學題。二減一等於一……”“啊,您的理解對極了。可是,這回,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假如,三枝子小姐手中的那把鑰匙,絕對沒有發生異常,那麼,仍然沒有脫離‘二減一等於一’這個算式,也就是說,問題出在吉村鶴子女士手上的那把鑰匙上。可是,朝彥先生和三枝子小姐最初到達起居室時,門的確是鎖著的;而且,當三枝子小姐取來了鑰匙,返回起居室門前時,門還是鎖著的。於是,三枝子小姐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卻發現吉村女士已被另一個人掐死,而且,另一個人巳經逃走,而吉村女士的鑰匙,又掉落在了地板上……這個不可思議的‘密室’之謎,又該如何去進行解釋呢?”“哎呀,嗯,我的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呢,拜托拜托,讓我聽聽您的高見吧。”“啊,謝謝。”金田一耕助禮節性地點了點頭,說道,“也就是說,吉村女士是被另一個人掐死的,所以,另一個人肯定曾經在起居室裡待過。但是,事實上,誰也沒有看見過那個人,而那個人也不可能從鎖眼裡逃出去,所以,那個人要想從起居室裡脫身,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用吉村鶴子女±的鑰匙開門出去,又再從外麵把門鎖上……”“但是,那把鑰匙不是掉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嗎!”“這是因為,和三枝子小姐一起進起居室的人,趁三枝子沒有注意的時候,把手中的鑰匙,偷偷地放在地板上了……”“啊,那、那不就是加藤朝彥……”藤尾警部補拳頭攥得緊緊的,仿佛能聽見他的指關節發出的響聲。“是的。除此之外,無法作其他解釋。可是,那個朝彥來到彆墅之後,不是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嗎?也就是說,這個案件的凶手……啊,這正是凶手狡猾的地方。凶手的計劃是這樣進行的:首先,讓某個人為吉村女士注射胰島素,使之昏厥過去。這時,如果那個人立即就去殺害吉村女士的話,我們就會對那位注射藥物的人——即那所謂的‘某個人’產生懷疑。所以,某個人沒有自己動手,親自殺死吉村女士,而是穿著與吉村女士同樣的睡衣,包著同樣的頭巾,背部朝門,側身躺在地上。這樣,若從鎖眼裡窺視,外麵的人就看不見那個人的麵部。三枝子小姐從鎖眼裡窺視之後,大吃一驚,她想也沒有來得及想,就認定:倒地的一定是她的女主人。當她跑到自己房間,去取鑰匙的時候,那個人就從地上爬起來,用吉村女士的鑰匙,從裡麵打開門,把朝彥先生給放了進去。朝彥先生於是就用自己的手,掐死了已經昏厥過去的吉村夫人。然後,他又將夫人的屍體,從床上移到起居室裡,剛才那個人躺過的地方,並且,把屍體躺臥的姿勢,擺放得和剛才那個人躺倒在那兒時候的姿勢一模一樣。接著,那個人便逃離了現場,朝彥先生於是就用從那個人手中接過來的鑰匙,從外麵再把起居室的門鎖上,這就再次形成了‘密室’的狀態。恰好做完這一切時,三枝子小姐回來了。這樣一來,朝彥先生不在現場的證據就成立了,而那個家夥自然也不擔乾係。因為,假如那個人是個女人的話,從留在被害人吉村女士咽喉部的痕跡來看,殺死吉村女士的,絕不可能是一個女人……”“畜生!小森峰子是個畜生!”藤尾警部補“嗖”地站了起來。然而,加藤朝彥處心積慮地殺害自己的親姨媽,實在毫無意義。假使他事先知道,姨媽已將三枝子過繼為養女的話,他肯定會另謀他法的。吉村鶴子曾經拋棄了她的私生子兒玉健,多年來,良心上深感愧疚。現在,當她暗中得知自己的愛子,已墮落為一名不法之徒之時,她的心靈一刻也沒有安寧過。也許,她是將三枝子的愛情,當做兒子的救世主那般期待著吧。健現在在鶴子昔日的情夫、鶴子事業的總管杉本隆吉的手下,從頭接受鍛煉。但願不遠的將來,鶴子的殷殷期望,能化作美滿的現實。且讓我就此擱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