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蔣寒出來,許原景都還沉浸在巨大的不可置信中。兩個他認為完全不相交的人突然出現在了一塊,而且看起來還那樣親昵,簡直就是雙重的爆炸打擊,把他弄得有些頭暈目眩。他不是沒有設想過自己哥哥以後會找一個怎麼樣的人,也聽說嘉城有很多人喜歡自己的哥哥,但是他絕對沒有想過自己的哥哥會和一個高中生這麼親密。於星衍才高一啊!難道對於他哥來說,不是最討厭的那類小屁孩嗎?以前他哥還沒有和家裡鬨掰的時候,逢年過節許家聚在一起,看見那些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許原野向來是懶得理會的。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哥哥會來看於星衍的比賽,而且還給他帶花?種種疑問盤桓在許原景的心頭,蔣寒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堆他都沒有聽見。“——阿景!!”蔣寒看著許原景這莫名發呆的樣子,最後隻能大吼了一聲他的名字,試圖把朋友的神智喊回來。許原景被蔣寒的吼聲嚇了一跳。他恍惚回過頭看了眼滿臉疑惑的蔣寒,眼神深沉晦暗。“蔣寒……剛剛你去看比賽,看見一個戴著金色細框眼鏡的男人了嗎?”蔣寒聽到許原景沒頭沒尾的問話,也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說道:“見到了,就坐在於星衍的親友區,好像是他的家長吧?”他想起男人那張似曾相識的麵孔,又補充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一樣,挺眼熟的。”許原景的手指蜷縮在掌心,指甲掐入了肉裡。家長。那是他的哥哥啊。眼熟,當然眼熟了。蔣寒和他高一的時候無數次地經過了張貼著去年優秀畢業生的告示欄,打頭的第一個就是許原野。他都不敢告訴任何人許原野是他的哥哥,他害怕許原野覺得冒犯,也害怕哥哥對自己不耐煩。高中他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也從未和哥哥說過一句。就連許原野住在嘉城新苑,也隻敢邀他出來吃了一次飯而已。他想起於星衍那張漂亮精致的臉,想起少年上次握住他手腕時懊惱的表情,心裡湧上了無數酸澀和不甘。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哥哥多一些,還是因為那個少年多一些。-嘉城的晚上,熱風吹拂。許原野和於星衍不知道在學校裡有個男生正在因為他們倆而心生煩躁,他們打了車,往吃飯的地方去了。於星衍手裡還拿著那束花,坐在許原野的旁邊,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想要拿出手機給花拍一張照片,又礙於許原野在場而沒有行動。出租車穿梭過嘉城夜晚繁華的街道,車內的冷氣開得很低,的士司機正在用本地話開著藍牙和彆人聊天,反而是同行的於星衍和許原野之間很是安靜。許原野很少和於星衍這個年紀的男生打交道,沒什麼經驗,他想了一圈平時和許原景怎麼聊天的,才發現一般都是自己的弟弟主動挑起話題,他隻要回答就好。而坐在旁邊的小朋友則像是個鋸嘴葫蘆,還喜歡鬨些他看不懂的彆扭,許原野在心裡歎了口氣,放棄了找話題的打算。男人沒有去細想自己對著這個小朋友的耐心是從何而來,他隻把這當做成年人對小孩的包容和遷就,卻忘記裡自己曾經是怎樣冷臉對親戚家的小鬼的。出租車在“隱廚”門口停下,這家位於九湖區的私房菜館在他們的圈子裡很有名氣,許原野是個在吃穿住行上隻對吃講究的人,這家私人菜館他是會員,但是這些天沒有出門,所以也很久沒來了。於星衍跟著他下車,手裡還緊緊地拿著那束花,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的身後。隱廚是做沂南菜的,裝修得也古色古香,很有沂南舊時的風格。於星衍本來以為許原野是真的要請自己去吃宵夜,腦補了類似於大排檔夜宵攤的地方,沒想到自己的家裡蹲室友居然帶他來了這裡。他以前和周葉來吃過這家私房菜,記得這裡還要提前預定。不過室友看起來卻對這裡很熟悉,也不用侍者引路,輕車駕熟地帶著他往裡麵走。這裡……很貴的啊?於星衍舔了舔有些乾的唇瓣,在心裡感到有些奇怪。雖然他是看出來了室友應該不是個無業遊民這麼簡單,但是他也沒有把室友和出入隱廚的人群聯係上。隱廚的包間名字都是沂南經典的戲曲名,室友帶著他走進名字是“雙橋煙雨”的包間,裡麵已經有服務生在候著了。穿著一身中山裝樣式衣服的服務生主動和許原野打招呼。“許先生,菜已經備好了,現在上嗎?”許原野淡淡頷首,道:“多加一份雙皮奶吧,於星衍,吃熱的還是涼的?”於星衍下意識答道:“涼的……”說完,他在許原野眼裡看到了一絲不讚同的神色,但是男人還是吩咐服務生照做。隱廚的菜是每日統一的,一般是不能單點,許原野和老板熟悉,倒是開口叫人給於星衍開小灶。很快,備好的菜就陸續上上來了。燒臘、白切雞、啫啫煲……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於星衍從小都吃這些,但是依舊記得上次和周葉來的時候被隱廚的菜驚豔到的感覺。他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知道在隱廚吃這一桌菜價格不菲,更何況許原野這麼熟門熟路,一看就是常客。許原野到底是什麼人啊?他一邊吃著美食,一邊偷偷地觀察著喝湯的男人。男人坐在包間昏黃的燈光下,安靜地端著湯盅喝著。包間裡的門是五彩的玻璃門,像是老教堂的窗戶,博古架上放著考究的花瓶擺件,蘭花雅致地點綴著房間,讓人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錯亂感。而架著金邊細框眼鏡的男人坐在其中,絲毫不顯得違和。他今天穿著翻領的黑色絲質襯衫,顯得他英俊又斯文。食不言寢不語是許家的規矩,像許蔣山那樣刻板傳統的男人更是對這些非常堅持,許原野從小到大吃飯的時候都很專注,向來不會乾其他事情。於星衍和許原野一起住了一個多月,也已經習慣了男人吃飯的時候的安靜。少年也確實是餓了,埋頭一直在吃,吃到後麵雙皮奶端上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撐了。但是他卻還是把那一小碗Q彈軟嫩的雙皮奶吃完了,甜得恰到好處的雙皮奶解膩又爽口,於星衍吃完以後,甚至還想要再來一碗。他眼巴巴地看著男人,換來男人一聲輕笑。“再給你做,這兒的老板肯定要找來這裡看看。”他平時來吃飯從來不要甜品,這次已經算是反常了,以那個人精的敏銳,指不定會想到些什麼東西。雖然許原野自認為坦坦蕩蕩光明正大,但是圈子裡和小男孩談戀愛的事情屢見不鮮,他懶得聽彆人嚼他舌根。於星衍本來也不敢要求什麼,隻能默默地把雙皮奶記在心裡,盤算著下次叫周葉帶他來吃。吃完飯後,男人起身去包間的廁所,於星衍一個人坐在桌子旁,四處張望著。上次周葉帶他來的時候坐的是卡座,雖然說這裡的卡座也都用屏風隔得嚴嚴實實布置的也很好看,但是比起包間來說肯定還是簡陋了些。於星衍拿起放在隔壁凳子上的花,走到窗邊。菱花格子的窗戶外是一片靜謐的夜色,外麵是小型的園景,水從假山石間躺下,水聲潺潺,月亮落入湖麵,縠平浪靜。他把花放在窗沿,用月色當背景,拍了幾張好看的照片。就在他換著花的位置的時候,包間的門被敲響了。以為是服務生,於星衍沒有太在意,繼續擺弄著他的花。哢嚓一聲,包間的門被推開了,五彩玻璃門後站著服務生和兩個麵容陌生的男人。一個穿著T恤和寬大的短褲,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的樣子,是典型的沂南人長相,而另一個則穿著講究,於星衍的眼神掠過,看出來他穿的是某個設計師的聯名款,有錢也很難買到的那種。不修邊幅的男人插著兜走進來,嗓門略大。“許大少爺,好久沒見你了啊!”話音剛落,他的目光就對上了拿著花站在窗口回眸看他的於星衍。男生今天沒穿校服,白色的廓形襯衫扣子扣到了第一顆,下麵是破洞水洗藍牛仔褲,那個大洞把少年的小腿露了一半在外麵,精致漂亮的臉蛋在月光下瑩潤白皙,發梢是幽深的藍色,看起來年紀就不大,但是也沒讓人第一刻把他和高中生聯想起來。老板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屋子裡還真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在這時候,許原野從洗手間裡出來了。男人看了眼站在窗邊的小朋友,又看了眼站在包間門口的黃黎和蘇意難,在心裡不爽地嘖了一聲。他懶懶回道:“吃個雙皮奶都能把你招過來,乾脆彆當廚子了,去當私家偵探說不定混得好些。”黃黎眼神不離那個站在窗邊的漂亮小朋友,看著許原野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許原野一看就知道黃黎不知道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朝於星衍招了招手。“過來,回去了。”黃黎在那兒怪叫了一聲:“這就要走啊,我是帶意難來見你的,人家發微信你都沒回,怎麼回事啊你。”蘇意難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他比許原野還大幾歲,說年輕也不算是年輕了。蘇意難對於自己的外貌向來有些信心,在國外進修的時候還有不少人把他奉為繆斯。回到嘉城,蘇意難對那些吃喝玩樂樣樣在行的草包們都看不上,能入他眼的隻有許原野一個人,可是明明許原野看出來了他的性向,卻一直沒有主動加他。他跟著許原野的步伐出櫃,還特意進了扶山的項目組放**段幫他畫場景,男人除了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什麼事也沒乾。今天他恰好在隱廚吃飯,黃黎和他提起許原野來了,他居然還想著是不是許原野有工作沒看到他的微信,跟著黃黎過來找許原野。現在打開門一看,一個漂亮得過分的小男孩站在裡麵,一雙天真靈動的眼睛看過來,手裡還拿著花。蘇意難隻覺得臉上火燎般辣,恨不得轉身就走。許原野聞言掏出手機看了眼,果然蘇意難給他發了消息,但是看表演的時候他沒看手機,被其他消息壓到了下一頁,所以沒看到。男人乾脆地給僵在門口的蘇意難說了聲抱歉。“你發的那幾張場景都挺好的,和我構想的差入不大,按著你自己的想法來吧,術業有專攻,我就不指手畫腳了。”說完,他又瞥了一眼黃黎。“你彆在那傳播謠言,這我表弟,於星衍,還不快過來。”男生拿著花低頭走到了許原野旁邊。什麼表弟啊……表弟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嗎!於星衍都不知道室友為什麼還要和朋友解釋這些,他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眼許原野,男人從椅子上把他的包拿起來,在黃黎耳邊打了個響指。“走了。”……表弟於星衍乖乖地跟上。出門的時候,他感覺有道灼熱的目光刺在自己的後背上,小幅度地偏了偏頭,於星衍看到那個長的斯文秀氣穿得也很講究的男人正在用一種說不清楚的目光盯著他。像是探究……又有些……嫉恨?為什麼?於星衍懵懵地回過頭,跟著許原野穿過抄手回廊,走出了菜館。小男生沒注意許原野什麼時候停住腳步的。他一下子撞上了許原野的後背。“嘶——”於星衍吸了一口冷氣,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腦門,他要用眼神控訴這個突然停下的男人,卻直直地撞擊了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裡。許原野回過頭,正在看著他。男人好像是挑白菜一樣從上至下用目光把於星衍打量了一遍,最後壓了壓嘴角,嗤笑出了聲。“還是小朋友。”……啊。於星衍摸著腦袋,隻覺得不論是剛剛遇到的那兩個人,還是此刻的許原野都莫名其妙極了。總感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什麼暗潮在湧動。隱廚內,黃黎撓了撓後腦勺。“許原野有這麼個表弟嗎,沒有吧?”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何況,就算是表弟,以許原野這種獨狼德行,能把人帶來吃飯,必不可能吧?這些小插曲在於星衍的心裡並沒有起什麼太大的波瀾。一是男人和朋友們說的話他都聽不懂,二是他到底年輕像張白紙,沒有往深處想的習慣。於星衍隻是覺得室友愈發的神秘了。就好像有層紗照在了許原野的身上,他離得近了,反而看得更加不真切。於星衍唯一能從許原野朋友那裡得到的反饋就是,許原野並不經常帶人吃飯。這讓他心裡有些難言的開心和得意。於星衍泡完澡,躺在床上。書桌上擺著今天拿到的最佳歌手獎杯,雖然造型不是那麼美觀,但是卻讓男生很有成就感。許原野送的花被於星衍找了個玻璃花瓶插了起來,就放在獎杯旁邊。於星衍雖然苦惱於自己會因為和室友接觸而心跳加速,但是一旦室友對他好了,小少爺便翹起了尾巴,覺得回到了熟悉的被人寵愛的環境裡,那點之前因為室友調侃他而生出的芥蒂也消散不見了。想不通的事情,於星衍向來不會為難自己一直想。很簡單啊,室友對他好,那他也就對室友好一點。送他花帶他吃好吃的,那就勉強讓他叫兩句小朋友吧。於星衍拿起床頭的《扶山》,心情很好地準備開始時光。周葉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喂,衍衍?”男人的聲音很疲憊,好像還帶了點酒意。“舅舅,你應酬完了?”“嗯,恭喜你啊衍衍,拿了第一名,真棒!”周葉無疑是個好舅舅,工作完了都還記得要來安撫一下被放鴿子的小孩。於星衍早就被許原野順好了毛,此刻很懂事地說:“謝謝舅舅,你早點睡吧!”周葉反而過意不去了。“衍衍,你是不是喜歡在野?”他看小孩的朋友圈最近老是發在野的書評。“誒,舅舅,你也喜歡在野嗎?”於星衍一聽到自己喜歡的作者,立刻坐直了身子。“我哪有時間看啊。是我們公司影視部最近在籌備《扶山》的影視IP,在野明天會來公司看劇本,你要是喜歡,我幫你要個簽名。”什麼!!!簽名!!!於星衍抓著手機就差嗷嗷叫了。“真的嗎舅舅!!!啊啊啊我明天能不能去你公司玩啊,我保證不打擾你們工作,我就看一眼在野!!!”——在野從不出席任何公開活動,無論是文學網的年會還是采訪都不出現,所以至今在野的長相年齡甚至是性彆都是個迷。一想到自己可以有機會看到在野的真麵目,於星衍隻感覺大腦充血,今天晚上都要睡不著了。周葉沒想到於星衍這麼喜歡這個作者,他歎了口氣,有些縱容地答應了。“那我明天來接你,影視部的人也不知道具體在野什麼時候來,你就在我辦公室乖乖待著,人來了我允許你悄悄看一眼。”“謝謝舅舅!!!!”於星衍開心地仰倒在床上,掛掉電話以後還在傻笑。一個月前,他的生活那樣不順,結果現在卻轉運了。他明天就能看到在野了!寫出那麼好看的的人是怎麼樣的呢?於星衍書也不看了,把頭埋進被子裡,養精蓄銳迎接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