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渾濁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紅,他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但是那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他仿佛後悔了,望了我一會,又躊躇的轉過頭去,兩手緊緊抓著褲子,握起了拳頭。我也半天沒有說出話來,臉上的詫異可想而知。最後才吞吞吐吐的問了一句,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即便剛才那話,每一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我還是難以相信。雖然我父親離開的時候我還年幼,甚至現在都已經想不起來他的長相,但是絕對不會是麵前這個人的樣子。而且夏如軒也說,我父親的屍體躺在謝家祠地下的棺材裡,如果沒有確認是他的話,那就不可能入棺。因此我才確定我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就算他還活著,按照年齡來看,不過應該四十來歲五十歲不到的樣子,不應該像麵前這人一樣老。可他那句話,仍舊像是一柄大錘一樣,狠狠敲在我的心上。又讓我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想法動搖起來。他沒有出聲回答我,隻是低著腦袋,沉聲喘著氣。我等了很長時間,最後他才將握著的拳頭鬆開,慢慢平放在腿上。長長歎了一口氣。說你……是我兒子,隻是這裡麵的事情太多曲折,你不會願意知道的……我微微眯起眼睛,警惕的望著他,說你叫譚素龍,那謝家祠棺材裡躺著的,難道不該你是的屍體嗎!我原本覺得,這將會是推翻他話語的最大證據,可我沒想到,他頓了一下,卻說,謝家祠裡,躺著的屍體也是我……我一聽這話,立馬緊張起來,難道麵前這人,竟然也是像路遙那樣的鬼怪不成。我們第一次發現這個人的存在,是當時在老家閣樓之上,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他,但從地上的腳印來看,能夠確實就是他沒錯。之後一次,當林天的爸爸要殺我的時候,應該也是這人的出現嚇走了他。到第三次,就是在火車站裡,提醒我們不要去九燁的時候。從這幾次相遇的情況看來,這人對我們應該沒有惡意,就連今天晚上,還幫我們處理了鏡靈。可就是因為鏡靈的關係,當時他收了鏡靈的手法,就好像丁丁動手驅鬼的方式差不多,難道說鬼也是能驅鬼的?我想到這裡,刷的一下站了起來,但忘記了現在是在這馬車的車廂裡,頭“嘭”的一下砸在車廂頂上,疼得我眼前一黑。他忙朝我湊近一些,伸手想要來看看我的情況。但被我下意識的躲開了。他的手抬在空中,愣了那麼幾秒,尷尬的收了回去。我忍著腦袋上的疼痛感,一麵小心的望著他,一麵問,你是人還是鬼?他凝神注視著我,又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個什麼東西,我很多年前就已經死過一次了。屍體被你媽媽送到謝家祠,最後靠這幅身體活著,你想把我看做什麼,隨便吧。我聽了這話,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念頭,雖然我從未見過,但以前聽到丁丁提起過一次,就是我被無頭女鬼的殘魂附身的時候,丁丁說,那家夥想要借屍還魂!我莫名的吐出這四個字,誰知這男人聽到,竟然直接點了點頭,說你已經猜到了嗎?不錯,我當時是靠這幅身子活了過來,但我並不是有意的,隻是心有不甘,一時暈了頭……我仔細望了他這身子一眼,頭發很長也很淩亂,全都披散在身邊,像是很久沒有洗過一樣。而他的手臂上,還有不少疤痕,有的看起來時間已經很長了,但有的,還沒完全痊愈,仿佛他這些年,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好。我理了理思緒,想了會說,那這具身體,還真是丁丁父親的了?他點了點頭,又歎息一聲,道,我對不起他爸爸,所以剛才,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那個孩子……我自嘲的笑了一聲,說你就覺得自己有臉麵對我了?他咽了一口吐沫,兩手在身前不斷搓揉著,抿了抿嘴唇,這才說道,我知道這些年拋下你,你心裡一定也恨我,但是說實話,小熙……我可以叫你小熙吧?我已經用了最長的時間留在你身邊,隻是我這幅樣子,已經不可能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了,頂多隻能遠遠的看著你,就算你不知道也好,但我心裡要滿足一些。我心裡仍舊不是滋味,多少有那麼一絲難過,但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將他放在我父親那個位置上,這點悲傷的感覺,雖然讓我有些低落,但並不至於影響到我的情緒。很早以前,當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我其實也像很多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對我爸爸,心裡的感情,從最早的愛,慢慢淡化,最後因為被他拋棄這麼一個借口,反而恨了起來。可是世間久了,你就會覺得,對這麼一個拋妻棄子的人來說,就連恨他也是多餘的。你會想,自己根本沒有必要把感情和世間浪費在他的身上。可是隨著這些事情的發生,當我慢慢了解到我父母身後那不為人知的一幕,當我在謝家祠的棺材裡看到他的屍體時,我才覺得,那個時候,我媽媽清楚的知道這一切事情的發生,但還是對我隻字不提,其實最難受的人應該是她才對。而且麵對著他的屍體,我心裡真的激不起絲毫的恨意,隻是覺得,不管他因為什麼原因,才需要離開我和我媽媽,但終歸不像我小舅說的那樣無情淺薄。但當此刻,他重新出現在我麵前,以彆人的長相告訴我這一切,我仿佛就在聽一個故事一樣,情緒會隨著故事的起伏,微微激動或者傷感,但卻始終像一個看戲的人一樣,無法將自己真正投影進去。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問道,你躲了這麼多年,現在跑出來做什麼,我媽媽也不在了,你不會以為自己現在出來幫幫我們,就能讓我叫你一聲爸吧……他目光微微一沉,似乎有些傷感,我隻裝自己看不見,隨即就聽到他說,你想叫我什麼都隨便吧,我這個樣子,被你叫爸爸自己都感覺彆扭……說著,他尷尬的笑了一聲,抬起那條瘸著的腿,在我麵前輕輕跺了跺,似乎也為自己這幅模樣有些慚愧。我想來也是,按照丁丁的說法,他父親也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加上身子又殘疾,我爸就算靠他的身子借屍還魂過來,一個年紀也大,二來行動也不方便,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頭,吃苦肯定也是難免的。可是一想到丁丁,我就疑惑起來,丁丁說過他爸爸的死是因為九太太驅鬼的一次意外,而且那時候丁丁剛出生不太久,我爸爸要是借他的屍體還魂。那不是說,他死的時候,我不過也隻有一兩歲而已,那之後的幾年,待在我家裡陪我被我叫做爸爸的男人,又是誰?難不成像我當時在謝家祠的想的一樣,我還真有兩個爸爸?我忙問他,說你以前,是什麼時候死的?他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事情,想了一會,才說,大概你十歲的時候吧。我離開你們一年之後。我一聽感覺更加離譜,我十歲的時候,丁丁他爸爸估計都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總不可能他知道有一天會用到丁丁父親的屍體,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我疑惑的望著他,不知道是因為我了解的太少,還是這中間,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就連丁丁也是被蒙在鼓裡的。我微微考慮一會,忙試探的問道,你這話不對,按照你這麼說,丁丁的父親已經死去不知多少年了,你哪來的機會借屍還魂。他抬起頭望著我,略一沉吟,說,你聽到的這話,是餘芳彤告訴你的吧?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餘芳彤是誰,想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九太太的名字,忙搖了搖頭,說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丁丁的父親在他出生不久之後就死了,而且丁丁小的時候,還看過他父親的魂魄回來,彆人我不信,但丁丁沒有理由騙我。他舔了舔乾枯的嘴唇,說我剛才告訴過你,這裡麵曲折太多,你們這一輩知道的事情沒多少是真的。那個叫丁丁的孩子,他說的話也不假,隻不過他了解的事情,全都是餘芳彤製造的假象而已。我一愣,問這話怎麼說?他又搓了搓兩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我當時的情況。我也不想逼他,隻怕逼急了,我最後什麼也不知道。他猶豫了一會,又歎了口氣,這短短的時間內,我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歎息了,仿佛隻要涉及到這些事情,他立馬顯得無奈起來。他看我一眼,考慮許久,這才慢慢道,當時,老鄭他……老鄭就是丁丁他父親,我們都是這麼稱呼他,當時老鄭他確實沒死,隻是他答應幫我做些事情,雖然餘芳彤不是那麼同意,但最後也默許了,所以才製造了那個假象。老鄭他假死了一場,當時的人想法比較簡單,而且對鬼神之說都要敬畏一些,大家都知道餘芳彤是什麼樣的人,老鄭被厲鬼害死的消息一傳出去,大家都信以為真,沒人去探尋。隻是苦了他們母子一些。我仍是不解,道,要是假死的話,丁丁怎麼會看到他父親的鬼魂回來?我爸搖了搖頭,手搓得更頻繁起來,道,當時看到的那個不是老鄭的鬼魂,而是丁丁那孩子,漸漸長大了,餘芳彤漸漸發現他生來的一些跡象,又怕她兒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樣長了雙陰陽眼,恰好那斷時間,剛好也就要到鬼節了,所以她和你媽媽一商量,準備試探一下。他一麵說著,抬頭望著我,道,你估計也隻聽丁丁那孩子提到他小時候見過他父親對吧,但後來的鬼節肯定沒在見過。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深吸一口氣,道,他們這麼做,目的就是為了看看丁丁那孩子是不是也有陰陽眼,雖然本來不用這麼麻煩,因為餘芳彤隨便找個鬼怪來都能確認。但她那也是愛子心切,怕嚇壞了那個孩子,所以考慮很久,才覺得用老鄭的樣子來,她要放心得多。然後,你媽媽,就安排了一個可人可鬼的鬼怪,裝成老鄭的樣子,鬼節那天去了。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隻是我們沒想到餘芳彤對這件事情在意到那種程度,眼睛倒是真哭瞎了……我微微詫異,脫口問他,那可人可鬼的鬼怪是?他臉色一沉,道,就是畫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