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吳須發皆張,麵色猙獰,嚇得我兩手發抖。他全身上下都是鮮血。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中鑽出來的一樣。我鬼使神差的把箭頭抵近了他的胸口,叫到:“你不要再逼我了,你再逼我,我對你不客氣。”蓋吳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麼,但是我這個動作他已經領悟到了。他放聲大笑,似乎有些受傷。我聽見他喝道:“我好心救你們這些禿驢,可你們居然想著恩將仇報。”我看他對我們完全沒有禮敬之心,一口一個禿驢,不由得更加害怕了。蓋吳喊了這一嗓子,像是脫了力一樣。揪著我倒在了地上。我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我不能殺呂先生,我不能殺呂先生。”蓋吳像是在哀求我:“快殺了他,不然等他緩過來,我們都活不了。”我搖搖頭,嘴裡含糊不清的嘟囔著:“我不能殺他,什麼天意,什麼命中注定,我全都不信。”蓋吳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看來這小和尚怕得狠了。也罷,我自己動手。”他慢慢的撿起地上的箭。然後就要紮進呂統領的脖頸裡麵。我撲到蓋吳的身上,想要把他的手拉回來。可是他的手臂像是鋼鐵鑄成的一樣,巋然不動,我使出全身的力氣,仍然不能移動它分毫。眼看箭頭已經紮進了呂統領的脖子上。鮮血從裡麵冒出來。我一時情急,隨手在地上摸了一塊石頭,重重的砸在蓋吳的腦袋上。我本意是將他砸暈。可是等他倒下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手中的時候有個尖銳的棱角,正好磕在他的太陽穴上。蓋吳晃了兩晃,就倒在了地上。以他的身手,腦袋被砸,原本也死不了。但是這時候他本來就受了重傷,被我這麼一砸,頓時暈了過去,眼看著呼吸越來越微弱,過了一會,身子都涼了。呂統領趴在地上。笑眯眯的說道:“小師傅,你做得好啊。”我坐在地上,心想:“現在我變成殺人凶手了。不過也好,總算破了瞎婆婆的預言,呂先生終究沒有死在我手上。”我慢慢地向呂統領爬過去,舉起自己的手掌向他搖晃著。以此來表明自己的身份。呂統領茫然的看著我。似乎不知道什麼意思。我這時候才發現,手掌被利箭射中,上麵有了很大一個傷口,鮮血已經塗滿了手掌,把那個紅字遮住了。我低下頭去,顧不得傷口的疼痛,在衣服上使勁的擦拭。這時候,我後心一涼,緊接著,一陣劇痛傳了過來。我看見一隻槍紮穿了我的身體。隨後,那把槍從我身後收了回去,我的身子被它一帶,向後仰倒在地上。我看見方丈趴在我身邊,麵色安詳,微笑道:“無狂,記得我的話,好好參讀佛經。”我張了張嘴,說道:“我都這樣了,還怎麼念經?”這句話方丈沒有聽到,因為他已經閉上眼睛,不知人事了。隨後,我聽見張阿哥的聲音,他諂媚的說道:“恭喜呂統領,殺了蓋吳,好回京領賞啊。”呂統領很不給麵子的冷哼了一聲。張阿哥又問:“那麼,這幾個僧人……”呂統領淡淡的說道:“殺……”我心中一驚:“為什麼要殺我?就算他不知道我是趙莽,剛才我也救了他的性命,為什麼還要殺我?”當刀挨近我的脖子的時候,我明白了。殺死蓋吳的不是呂統領,而是我。這個秘密,被我們三個僧人看在眼裡了。雖然我們三個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但是這種事畢竟不光彩。或許他覺得殺死三個僧人,和碾死三隻螞蟻沒有什麼區彆。殺了我們,保全麵子,很值得。我看著呂統領被人慢慢的扶起來,心裡麵很難過,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刀鋒冷冰冰的,割在我的脖子上。我在心裡麵歎了口氣:我殺了你一次,你也殺了我一次,咱們倆算是扯平了。我想到這裡,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嬉笑:“這兩個蠢貨,看得我可要笑死了。”我睜開眼睛。發現我站在一處荒郊之中。這裡坑坑窪窪,地上露著黑色的焦土,看起來,像是經曆了一場火災一樣。荒野很廣大,一眼望不到頭,地上隻有枯死的矮草,極目望去,整個大地都是枯黃色的,天地相接,整個天空也是枯黃色的。這種景象,讓我想到了死亡。在無際的荒野中,站著很渺小的四個人。天人對比,顯得很震撼。這四個人,正是我,馬麵,牛頭,呂先生。馬麵押著我,正在和牛頭笑嘻嘻的說話。我看見呂先生躺在地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我有些慌神的說道:“呂先生,你怎麼了?明明是我被殺了,你怎麼會搞成這幅樣子?”馬麵笑道:“瞎婆婆不是告訴你了嗎?天意不可違啊。你注定要殺了呂老道,有什麼可掙紮的?”貞東反號。我回過味來了,心頭有些發涼的問道:“蓋吳才是呂先生?”馬麵點點頭,說道:“是啊。你如果按照天意,乖乖的殺了那位姓呂的統領,不就把蓋吳救下來了嗎?可惜呀,可惜。”馬麵嘴上叫著可惜,可是臉上全是幸災樂禍的笑容。牛頭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呂先生,說道:“這小子聰明得很。知道咱們讓趙莽投胎到了佛寺。所以就和官兵對著乾,保護那些寺廟,估計就是為了找到趙莽。”呂先生似乎緩過來了,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無奈的說道:“趙莽,你可是又殺了我一次。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可是你的債主了。”呂先生一副開玩笑的語氣,倒讓我輕鬆了不少。心裡麵的內疚也消去了大半,我苦笑一聲,說道:“下一世,你來說殺我好了,我絕不還手。”呂先生似乎怕不跑了似得,信誓旦旦的說道:“好。我們約個地方。我在北京城等你。無論多少年,你來領死。”我點點頭,說道:“好。”馬麵笑道:“這兩個人可是越來越滑頭了。”然後他在我背後重重的拍了一掌。我感覺一團烈火將我包裹起來。從皮肉到筋骨,無處不疼。我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隨後,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涼了。過了很久,我終於睜開了眼睛。我看見了被煙熏的有些發黑的房頂。我看見了椽子,木梁。以及粗布被子。這應該是一戶農家。我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門外進來了一群女人,他們用各種粗劣的玩具逗我,哄我。我看了看她們的衣飾,無法斷定出現在的年代。我的腦子裡麵一直盤旋著轉世之前的畫麵。呂先生告訴我,要在北京城裡見麵。隻要我們兩個相見,認出對方,恐怕我們就從此得救了。這一戶人家雖然貧困,但是比我之前呆過的采石場和寺廟要好得多了。再過幾年,等我有些自保能力的時候,我就會去北京。打定了這個主意,我的心情也就漸漸地好起來了。等我脫離了繈褓,可以自行走路的時候,我咬破了手指,在衣襟上寫下兩個字:趙莽。這樣的話,如果哪一天我能遇見呂先生,第一時間就可以和他相認。十年很快過去了。這十年我從懂事的時候起,就在做農活。家裡麵的糧食總是入不敷出。連年的天災**,我們已經靠樹皮草葉度日很久了,我瘦的皮包著骨頭,整天有氣無力。有時候我開始想:恐怕我還沒有見到呂先生,就先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