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大媽,她的笑容越來越陰森。我不由得有些害怕。我一步步的向後退,說道:“你又不是勾魂的小鬼。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死?”大媽慢慢的站起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勾魂的陰差呢?”我咽了口吐沫,爭辯道:“勾魂的是牛頭馬麵,你看起來不像。”說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了,調轉身子,向家的方向跑去了。忽然,我聽見身後一聲巨響。我一邊奔逃,一邊回頭看了一眼。我看見大媽將火盆踢了起來。那隻鐵盆在空中旋轉著,向我砸了過來。我趔趄身子,想要躲開它。然而,我的動作太慢了。火盆結結實實的砸在我的背上。裡麵的紙灰四散紛飛,將我的身子包裹起來了。然後,我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我的後脖頸上。緊接著,那大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了:“小夥子,你收了我的紙錢,還不跟我走嗎?”我嚇得大叫了一聲,隨後,周圍的世界支離破碎了。像是一麵鏡子被打碎了一樣。夜色,紙灰,街道,大媽。他們都變成了碎片,在我眼前垮掉了。我緩了好一會,才終於回過神來。我向周圍看了看,發現我仍然躺在自己家的屋子裡麵。周圍黑乎乎的。我長舒了一口氣,把放在枕邊的手機拿了起來。我看了看上麵的時間。顯示這時候是淩晨一點。我躺在床上,心裡念叨著:“剛才是一個噩夢嗎?為什麼我感覺很真實?如果那個大媽說的是真的,我明天淩晨的時候,就要死了?”我迷迷糊糊的想著這些。過了一會,也就睡著了。這一覺,我一直睡到天光大亮。等我起床的時候,感覺神清氣爽,精神確實比昨晚要好得多了。我吃了點早飯,問我媽:“呂先生怎麼樣了?”我媽說道:“早晨的時候,他起床吃了一點東西。吃完之後,又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麵了。”然後她向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他像是病了,一張臉腫的像是皮球一樣。”我媽的話,讓我想起昨晚上的那隻公雞來了。我想了想,說道:“咱們還是不要打擾他了。既然呂先生敢這麼做,那就應該有些把握。”我媽也點了點頭。然後她說道:“最近你的同學們正在辦喪事,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愣了一下:“哪個同學?”我媽淡淡的說道:“你的初中同學。”我猛地打了個哆嗦,有些驚恐的說道:“初中同學,四十多個人,一塊辦喪事?”我媽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她說道:“你的同學們,都是在那一兩天死的。下葬的日子也就差不多。我們這裡的人,講究葉落歸根,所以這些年他們雖然天南海北的生活著,死了之後,都回來了。”我有些慌了:“四十多個人一塊下葬,那街上還能呆嗎?得多嚇人?”我媽歎了口氣,說道:“誰說不是呢。鎮上也說了,讓他們稍微錯開一點。但是大家誰也不肯讓誰。隻好擠在這一天了。”我聽了這話,連吃飯的念頭都沒有了。我把飯碗放下,說道:“他們全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活著。我還是不去了吧。”我媽點了點頭,說道:“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我吃過早飯之後,就在椅子上坐著。閉目養神。很快,外麵有一陣哀樂傳過來。想必是開始出殯了。我聽著這聲音,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子裡麵又浮現出在空亡屋的那一夜來:磚頭帶著一幫老同學,邀請我去參加生日會。我敲了敲腦袋,心想:當年白頭翁的感覺我終於體會到了。現在死人變成了一個集體,我徹底被孤立了。隻不過,我與白頭翁略有不同。他是拚了命的想要融入到這個集體裡麵去。而我,是拚了命的逃離他們。因為融入集體的代價太大了,是死亡。我想到這個死字,忽然打了個哆嗦。因為我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夢來了。我在屋子裡麵轉了一會,幾次想要敲開呂先生的門,請他幫我排解排解。但是每次我抬起手來,就又想起他的臉來。如果他真的腫成了一隻皮球,那我可真是不便打擾了。我心想:“如果昨天晚上的夢是真的。那麼我的死期怎麼也得在晚上一點多。現在倒不著急。等呂先生出來吃晚飯的時候,讓他幫我看看就行了。”我想到這裡,暗暗放下心來。街上的哀樂一直響了一上午。等到半下午的時候,終於安靜下來了。我打開院門,悄悄地走了出去。街上的情景馬上就把我驚呆了。我看見外麵的街道上像是下了一場大雪一樣。到處都是慘白慘白的。隻不過,造成這種慘白景象的,不是雪花,而是紙錢。白紙剪成,手掌大小,外圓內方的紙錢。它們一層層的鋪在地上,從街頭延伸到了街尾。我唯一的感覺就是強大的衝擊力。這些紙錢像是萬斤巨石一樣,壓在我的心口上。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時候,有個小夥子走過來。他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他說道:“怕嗎?”我點點頭:“怕,你呢?”島助雜巴。小夥子掏出一支煙來,點上了,說道:“剛才差點把我嚇死。四十多具棺材,像是一條龍一樣。從這邊就走過去了。今天晚上我可不敢出門了。這得有多少冤魂索命啊。”我想想了一下棺材長龍,以及躺在裡麵的屍體。他們都是我認識的人啊。我覺得我在這死亡大潮中,像是一葉扁舟,努力地保持著平衡,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傾覆。我緊張的看了看旁邊的小夥子,說道:“還有煙嗎?給我來一根。”小夥子果然掏出一根煙來,遞到我手上了。估計他能夠看出來,我不是經常抽煙的人,於是好心把打火機也遞給我了。我的手有些哆嗦,把煙塞在嘴裡,然後點燃了。猛吸了一口,煙氣沁入到肺裡麵,我劇烈的咳嗽起來。我彎著腰,把眼淚都咳嗽出來了。我的腦子裡浮現出那些同學的影子來。我也不知道是被煙嗆得,還是因為悲傷。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了。小夥子疑惑的看著我:“哥們,你不會抽煙彆硬抽啊,怎麼嗆成這樣?”我擺擺手,正要把打火機還給他。忽然有個清潔工走過來了,說道:“小夥子,能不能幫我個忙?”我咳嗽了兩聲,問道:“怎麼了?”清潔工指了指道路中央的一堆紙錢,說道:“實在掃不走了。想在馬路上燒掉算了。但是我沒有帶打火機。你能不能幫我點著?”我點了點頭,心想:“點燃這堆紙錢,也算是給同學們儘一份心了。他們出殯的時候我不敢來。隻好等他們入土為安之後,偷偷祭拜一下了。”我蹲在紙錢旁邊,看著它們被燒得卷曲、發黑,冒出熊熊的火焰來。忽然,我聽到清潔工陰慘慘的說道:“小夥子,你到底還是幫我燒了紙錢了。看來,那棺材,我是非送給你不可了。”這聲音把我嚇得一哆嗦,打火機就掉進火堆裡麵了。我猛地抬頭,發現站在我身後的清潔工,分明就是昨晚上的大媽。我站起來,大叫了一聲,就要逃跑。這時候,砰地一聲巨響,火堆炸開了。無數的火焰,像是煙花一樣彈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