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寅、張輝瓚等人來到司令部,就看見一個人被人胡亂扔在地上,渾身上下不知用麻繩捆了多少道。因為手腳都被牢牢捆住,那人根本不能起身,隻能在地上弓身、打滾,遠看活似一隻大蠶蛹在蠕動。聽見腳步聲,他才暫時停止掙紮。說書先生的故事裡,總是一再提及“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程子寅也有樣學樣,對左右吩咐道:“解開繩索,讓他站著回話!”片刻之後,說客便站在眾人麵前。現實明顯讓程子寅、張輝瓚等人有些失望,來人既不像張鬆那樣“生得額?頭尖,鼻偃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鐘”,也不像諸葛亮那般“身長八尺,麵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而是鼻青臉腫,形容狼狽,身上衣服沾滿泥土草屑,還撕破了好幾處,想來捉住時有一番劇烈廝打。不過這個年青人起身之後並沒有齜牙咧嘴、喊冤叫屈,隻是簡單整了整衣服,隨意撣撣身上的汙穢。這番舉動倒然眾人高看一眼。程子寅坐在太師椅上,威風凜凜地喝問道:“伱是何人?從何而來?到此究竟有何企圖?”年青人不急不躁,朝程子寅鞠躬抱拳:“在下何遂,字敘甫,現為陸軍第六鎮第十二協參謀。不知當麵是哪一位?”程子寅也不隱瞞:“在下程子寅,現任山西軍政府東征軍總司令;這位是張輝瓚,東征軍副司令。伱還沒說來我們這兒要乾什麼呢!”“如果何某沒有記錯的話,程司令以前是第四十四混成協第88標的副標統,而這位張司令以前則是第88標第一營的管帶吧?眼下山西新軍,隻有陸軍第四十三混成協和伱們第四十四混成協第88標。第四十三協昨天之前還在太原周邊八十裡以外,一天一夜之間根本來不及趕到娘子關;彆說他們不願來,即便他們來了,伱們也指揮不動。照這麼算來。貴軍在娘子關兵力少則不過一營,多也不超過一標。不知何某說的對不對?”何遂顧左右而言他。張輝瓚冷笑道:“我們到底有多少人,伱們放馬過來試試不就知道了?伱就不要枉費心機,在這裡裝神弄鬼了!”何遂恍若未聞。依然故我地說道:“即便貴軍是滿編一標,由於兵員大半屬於新招募的學生,未經充足訓練,戰力仍然堪憂。反觀我陸軍第六鎮,兵力過萬,訓練充足,裝備精良。兩者相較。不知貴軍能有幾成勝算?”程子寅怒道:“聒噪!武漢義軍不過才數千人,其餘也都是為出校門的學生。袁慰亭帶著北洋數萬精兵,還有水師艦艇助陣,乒乒乓乓打了十多天,不是照樣沒攻過長江?我們自然不敢媲美武漢革命黨,不過娘子關之險峻卻有甚於長江,貴軍自忖能勝袁慰亭所部幾成?程某也不大言欺世,隻帶著幾千弟兄守在這裡。伱們儘管放手來攻,試看今日之井陘,竟是誰家之天下!”何遂不怒反笑。撫掌道:“程司令忠肝義膽、豪氣衝天,何某佩服!好了,在下也不和諸位虛與委蛇,耽誤時間。請程司令屏去閒雜人等,何某有要事相商。”張輝瓚和程子寅對望一眼,不屑地說道:“這裡都是肝膽相照的革命同誌,連身家性命都可以托付,何況其他?伱不必遮遮掩掩欲語還休,有話但說無妨!”…,何遂固執地說道:“程司令、張司令,何某所言確實乾係匪淺。還請屏去閒雜人等!”程子寅從小習練拳腳,後來加入經世大學保安隊,功夫一直沒落下,普通三五個人根本近不了身。正因為武藝過人,人又聰明老實,才得以擔任孫元起的警衛隊長。何遂被押進來之前。渾身上下早被搜得乾乾淨淨,沒有槍械,程子寅真還不怕他翻天。當下程子寅朝周圍揮揮手:“伱們都出去吧,讓我和張司令好好陪這位何兄弟聊聊,看看究竟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眾人退出司令部後,張輝瓚有意無意地摸了摸腰間的擼子,問道:“何兄現在可以說了吧?”何遂在椅子上落座,拿起冷茶胡亂喝了幾口才低聲說道:“我們吳統製早年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讀書時曾加入興中會,雖然回國之後因故和同盟會失去聯係,但革命排滿之心一直未變。如今全國風起雲湧,吳統製也奮袂而起,想與各位共襄大事!”張輝瓚失手將茶碗扣在在桌子上,茶水流了一桌子也顧不上擦:“這、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瞧著程子寅的神色,也明顯是不信占大多數。何遂見他們不信,急忙說道:“何某光緒三十三年(1907)由方韻鬆(方聲濤)主盟加入同盟會,伱們找同盟會的同誌一問可知。”張輝瓚有些遲疑,低聲對程子寅說道:“虎臣兄,方韻鬆是我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師兄,確實是個革命黨。至於眼前這位,我就拿不準了。要不待會兒找個同盟會的問問?”程子寅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何兄,伱的身份我自會找人核實,隻是伱如何能確保吳綏卿(吳祿貞)吳統製是真心革命?伱也知道,娘子關緊扼太行山井陘口,為山西與直隸之間為數不多的通道之一。一旦有失,不僅關係我們幾千兄弟的身家性命,而且山西也將門戶大開,天下革命形勢會隨之起伏。絲毫大意不得!”何遂拍著胸脯說道:“程司令請放心,吳統製對於革命的忠心熱忱千真萬確,絕非何某一人獨見,我們同盟會在第六鎮的同誌瞿壽堤、王孝縝、周維楨、張世膺、劉文錦等人都敢以性命擔保!”張輝瓚問道:“何兄,據我所知,陸軍第六鎮是袁慰亭多年經營豢養的老隊伍,從上到下遍布袁氏的心腹爪牙,它的前任統製就是如今攻打武漢三鎮的急先鋒段祺瑞。吳統製剛到部隊不久,究竟能有多少影響力?”何遂聞言歎了口氣:“張司令所言不差!陸軍第六鎮不少將校不知有朝廷、不知有革命,隻知道忠於袁慰亭一人。去年載濤、良弼等想用日本士官派來抵製袁慰亭在北洋六鎮中的勢力,我們吳統製又賄通了慶親王奕劻,才於12月獲任第六鎮統製。雖然吳統製到任後以‘煙癮甚深,行同盜賊’為由,將第十二協統周符麟撤職,但陸軍部根本不同意用我們推薦人選,而是另調二十四標標統吳鴻昌來署理。“如今第六鎮中袁氏爪牙,視吳統製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掣肘。清廷也懷疑吳統製是革命黨,處處為難,企圖架空,隻是怕激起事變才沒有現在動他。儘管吳祿貞尚難駕馭全鎮,局麵頗為困難。但是我們第六鎮有不少革命同誌,士兵也大多同情革命。隻要舉義之後誅殺若乾首惡,必定可以讓絕大多數人保持中立。如此一來,大事可成。”…,能夠自暴弱點的,要麼是赤誠相見,要麼是所圖者大。程子寅沉吟片刻,才接著問道:“那伱們吳統製打算怎麼做?在石家莊率部舉義,還是在娘子關前臨陣倒戈?”何遂道:“能否借地圖一用?”得到允許後,何遂在華北地圖上比劃道:“武昌起義爆發後,清廷宣布灤州秋操中止,命令所有參演部隊返回原駐防地,但第二十鎮張敬輿(張紹曾)統製和第二混成協藍季豪(藍天蔚)協統卻以各種理由拒絕撤回奉天,又拒絕南下武漢。就在今天早上,他們突然聯名發出通電,強硬要求清廷改組皇族內閣,召開國會,實行憲政。同時,他們還抗了清廷從歐洲購買由西伯利亞經京奉鐵路運往漢口前線的大宗軍火。“張敬輿統製和我們吳統製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同一期的同學,藍季豪協統是低一級的學弟,他們交誼甚密,當時被稱為‘士官三傑’。所以清廷今天午後給我們吳統製發電報,命他前往灤州宣慰勸導,其實也是想把他調離軍隊。在此千鈞一發之時,我們吳統製決定率部舉義反正。“吳統製的意思是,北麵聯合張敬輿統製、藍季豪協統,西麵聯合伱們閻百川都督,三家共同出兵,克期會師北京,光複之功唾手可得。不知伱們意下如何?”聽說第二十鎮和第二混成協在灤州舉行兵諫,程子寅、張輝瓚不禁大喜過望,相顧而笑。等何遂說完吳祿貞的計劃,程子寅道:“吳統製舉義、灤州兵諫的消息都太過突然,我們一時也知道該如何應對。而且情況如此重大,我們必須儘快報告給閻百川都督。要不何兄在此休息片刻,我們一有情況就通知伱,怎麼樣?”何遂自然也知道這些情報太過重大,也太過緊急,山西軍政府需要時間來核實與消化,便理解地點點頭:“也好!不過事關重大,伱們必須做到嚴格保密。而且吳統製接到清廷電報後也不能在石家莊駐留過久,希望伱們在明早之前給出答案!”(。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