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孫元起性格素來平和,很少與人為難,不是那種慷慨激昂、絕不回頭的類型。聽了楊度的話,心中暗自拿定主意後,便不再計較,抬步向學校其他地方走去。校園還挺大,走了半圈,便聽見悠揚的鐘聲,原來已經到了中午放學時分。學生們紛紛從教室裡走了出來,眨眼工夫,空曠的校園變得熱鬨起來,四處傳來喧嘩笑語聲。清末大學一般都是位於城裡,少數位於城郊的也離城不遠,像經世大學那麼離群索居的,絕對是少數中的少數。把學校建在城裡或城邊,可以最大程度地把學生的飲食、衛生、住宿等後勤問題甩給社會來解決,學校隻要負責教學工作就可以了。兩湖總師範學堂也不例外。眼下學堂放學,學生們便三三兩兩地出門,到校外定點包夥的小飯館吃飯。因為有這麼多學生,學堂附近飯館的生意非常紅火,通常一家就要解決幾十個學生的吃住。大家雖然一起放學,吃飯卻要講究先來後到。於是,孫元起就能看見有些性急的學生一溜煙兒往門外跑去,正是為搶位子。孫元起前幾年做老師、做校長,現在又做官,時刻都要注重自己的形象,自然不能和學生一樣,撒開腳丫子到處跑。楊度走路也是慢慢悠悠,一步三搖,也是快不起來。等三人走出校門的時候,那些性急的學生已經打著飽嗝抹著嘴,從飯館裡麵走了出來。孫元起對兩人提議道:“我們也在門口吃個便飯?我做東”楊度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你是東家,自然是你做東。跟你出來,難道還要我們倆出錢?”“就是,沒這個理兒”劉師培也應和道。孫元起笑嗬嗬地說道:“行就知道你們會敲詐我,今早出門故意多帶了點銀子。不過也不是太多。你們要敢大吃大喝,就把你們押在店裡刷碗”說罷,選個門麵較整潔的飯肆,帶頭走了進去。現在還處於用餐高峰期,所有的桌子上都有人。店小二非常有眼力,看著三人氣象不俗,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招呼道:“三位爺,您來得不巧,小店現在暫時沒有空桌。要是不嫌棄,給您來個拚桌,怎麼樣?”孫元起素來不講究這個,隨意揮揮手:“有座兒就行。”“三位爺稍等一下,小的過去給您看看”店小二連忙過去找空位去了。幾句話工夫,店小二就回來請他們過去就坐。那是一個小包廂,裡麵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裡,飯吃了一半,桌上攤開幾本書,想來他們是邊吃邊討論。靠門邊留出了三個空位,明顯是給自己一行的。孫元起衝他們拱拱手:“有勞諸位相讓,不勝感謝”裡麵的青年笑道:“客氣客氣,搶飯才吃得香嘛”落座之後,店小二問道:“三位爺吃點啥?小店有燒花鴨、燒子鵝、醬雞、臘肉、鬆花小肚、炒蝦仁、燴腰花兒、燜筍、熗茭白、白切羊肉……”口齒那個利落勁兒,和天橋說相聲的有一拚。這個年代紙張價格不菲,普通的飯館可用不起菜譜,菜名、菜價全憑店小二的一張嘴,天長地久,就這麼練了出來。孫元起看著楊度、劉師培:“你們想吃點什麼?”楊度搖著紙扇,說了四個字:“客隨主便。”…,劉師培也道:“小弟不會洗碗,所以,點菜還是您來吧”無奈之下,孫元起隻好對店小二說道:“你們店的拿手菜,看著上就行”“好嘞小店最拿手是燜筍、珍珠圓子、粉蒸肉、清蒸武昌魚。四個菜,三位爺吃著正好要不要點酒水?”店小二特機靈。“酒就算了吧,我們下午還有事兒。有好茶的話,倒可以泡上一壺。”孫元起沒有詢問身邊二位的意見,便徑自答道。“成小店剛好有幾兩上好的君山銀針,如何?”店小二道。見孫元起點頭,店小二才躬身退出包廂,出門便脆生生地喊道:“地字號包廂三位爺,燜筍、珍珠圓子、粉蒸肉、清蒸武昌魚,上好君山銀針一壺——”現在人多,上茶上菜還要好一陣子,礙著有其他人,孫元起又坐得和他們比較近,就沒有閒聊,轉而審視著同桌的那幾位。不用說,他們肯定是學堂的學生。人有四五個,不過菜卻隻有三碟,其中兩個還是素的。他們不時夾一筷菜、刨幾口飯,然後在書本上指指點點,用方言交談什麼。湊過去仔細一瞧,喲,他們看得不是光緒五年(1879)歐禮裴改編的《格物入門》麼?怎麼這麼古老的物理教科書還在使用孫元起有些好奇,便隨口說道:“你們怎麼看這本書?這本書有些落後,學物理的話,最好還是看商務印書館的那套。”那些人沒想到孫元起會和自己說話,都抬頭望了過來。其中較為俊秀的一個青年用官話答道:“這是我們學校發的講義啊,必須得看的。商務印書館的那套,我們都聽說過,雖然很好,不過據說挺深奧的,一般人看不大明白。”有很難麼?當年在崇實中學教書的時候,學生貌似都聽明白了孫元起心裡有些疑惑,又問道:“你們覺得物理難學麼?”那幾個學生一齊點頭。“都難在哪裡?”孫元起道。幾個學生頓時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從教材奧澀到術語生疏,從老師說話到教材編排,挨個抨擊了一遍。孫元起猜到這些學生應該都是師從那位拽古文的日本物理教習。事實上也是這樣,在這個時代的大學裡麵,一門課隻有一個老師。想到這裡,孫元起伸手拿過他們的課本:“這幾天你們上課的內容,都聽明白了麼?”學生看他拿教科書,都有些吃驚,半晌才答道:“就是不明白,我們才互相討論的。”孫元起把書翻到力學那一部分,看了幾眼,就開始用通俗的語言和他們講課,飯菜端上來都沒顧上吃。直說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擱下書本,喝了口冷茶:“剛剛這樣說,你們明白了麼?”幾個學生連連點頭。那位俊秀的學生好奇地問道:“你講得真好,比我們的日本教習三澤先生都好你是——?”孫元起眼睛一眨,開始編瞎話:“我們幾個是準備來考你們學堂的。”“是啊,我們是來考——你們學堂的。”楊度在一旁插話道。不過他話裡的意思,孫元起、劉師培都明白:考者,考察、檢查也。兩湖總師範學堂因為資金投入大、教學水平高,在華中一帶影響甚大,確實有不少外地人來報考,所以學生們沒有生疑。桌上有人說道:“你對物理那麼精通,乾嘛還來考我們學堂?直接去北京考經世大學得了那學校是我們提學使孫大人辦的,據說科學水平最高,連西洋人都來學習呢”…,聽他這麼說,孫元起有些得意和自豪:看,湖北的學生都知道北京有所經世大學其他人應和道:“是啊是啊,與其考我們學堂,以後出去做老師;還不如直接到我們學堂做物理老師,肯定比那個日本教習強百倍”楊度在一旁促狹地說道:“他呀,本來就是一個物理老師,誰也不知為啥,他偏要跑來湖北,還要考——你們學校我們倆是陪綁的,隻好也跟了來。”二三十歲、精通物理、原先是物理老師、說北京官話、剛來湖北。個人信息加上楊度這話,有心人一推敲,肯定會往孫元起身上想。為了避免嫌疑,孫元起立馬岔開話題:“對了,你們怎麼不去考經世大學?”幾人麵色都有些尷尬:“經世大學招生少,題目又難,我們考不上……”孫元起暗暗點頭:確實,經世大學從建校之初,學生數量就講究少而精、寧缺毋濫,大係每屆不超過十五人,小的才五六人。全校二十多個係,現今每年隻招收一百多人。這百十號人中,自己的附屬學校就要占十之一二,江浙、京津地區更是大戶,餘下部分均攤到其他省份裡,估計一年也就六七個名額。隻有最頂尖的人,才能考上。那位俊秀的青年這時說道:“儘管上不了經世大學,但我們湖北學子終究是有福的。傳言說,孫大人此次來湖北擔任提學使,主要就是為創辦一所可以媲美經世大學的學堂。如果傳言屬實,那麼一兩年內學堂就應該能招生。要知道,當年經世大學從籌建到招生,也隻花了孫大人半年多時間我們如今得好好學習,等到了那時候,便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孫元起以手扶額:這都是哪個路邊社的消息啊?來源是半島電視台吧?不少字“說了半天話,在下李仲揆還沒有請教仁兄的高姓大名呢?”那個俊秀的學生起身朝孫元起拱了拱手。孫元起連忙遜讓。還沒想好編什麼名字,邊上劉師培道:“你不是都知道他姓啥了?對,他就姓任,叫任君意。”算你狠,剛才瞎編的名字,現在直接套到我身上了孫元起腹誹道。“任兄,”李仲揆恭敬地說道,“我們幾個才疏學淺,對於這個物理、化學、博物都不是很懂,可孫學使創辦的學校最重視這幾門。如果任兄最近一直在武昌的話,我想趨前請教如果您沒有落腳之處,敝人倒可以幫忙,束脩什麼的也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