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聽完,說道:”先生,您說的也許是對的,但事有輕重緩急,兩害相侵取其輕!日本確實有吞並東北、華北、乃至整個中國的野心,可是現在僅僅是野心而已。可是現在沙俄侵占我東北、殺戳我子民,已經是血淋淋的事實。如不采取行動,東北萬裡山林、千頃沃土就非我所有了!聯日拒俄好比是引狼驅虎,現在狼弱些,我們自然要幫狼,讓他們勢均力敵。最好是讓他們兩敗俱傷,我們才好坐收漁翁之利.孫元起心道:你可知道,老虎吃羊,餓了才殺,一次一頭;野狼吃羊,飽後虐殺,一次一群啊!你 們引狼驅虎的結果,完全是”決江海以救焚,焚救而溺至;飲鴆酒以止渴,渴止而身亡”。但孫元起保持了沉默,沒有再說什麼。劉斌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中日此次聯合,屬於”明知不是伴 .事急且相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好比癌症晩期的病人,隻要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就會不惜付出全 部家當,至於明日會不會餓死、凍死?那總得先熬過今天再說吧!這個結果,比剛才馬君武的答案更讓人憋屈。在橫濱至天津的航行中,孫元起常常為此中夜不寐, 披衣起坐,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你能做什麼?你能為國家做什麼?上了岸,看見天津街頭依舊熙熙攘攘,一片歌舞升平。到了北京,繁華更勝,小販們叫賣聲爭奇鬥 豔千囀百回,讀書人施施然搖著紙扇漫步街頭,幾個八旗子弟提溜鳥籠說著閒話,渾似不知大清龍興之 地已被他人據為己有。在他們眼裡,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煩惱事!師生二人雇上幾輛大車,拖著在國外采購的設備圖書,直奔城外的經世大學。新學年,經世大學又招收了一屆學生。附屬中小學也有了些名聲,不少開明士紳托人把子弟送來學校就讀。張元濟按照孫元起的意思。對於這類學生是來者不拒。但凡能大老遠把孩子送來讀書的,家裡都比較殷實。父母兄長怕孩子在學校有個三長兩短,少不得 在校外租個房子、雇個傭人保姆什麼的,日常好有個照應。便是那些家境不太富裕的大學生,憑著獎學金、助學金,每月也能到校外打個牙祭。在“學生經濟”的刺激下,咅種小商鋪在校外官道旁應運而生。 那個位置,本來最先是山東籍校工搭窩棚的地方,後來大家有了積蓄,相繼蓋起了小院兒。去年。 老趙又從京城領了一大批人過來,那些人效法先輩,在稍遠些地方也搭起了窩棚。就這樣,百十戶人家 ,再加上一二十家商鋪。圍著官道居然就形成了個小集鎮。馬車要駛進校門的時候,早有保安攔住。那群保安都認識孫元起,見孫元起走出來,連忙敬禮請安 。自有人招呼搬運東西。孫元起特赦了劉斌,那小子頓時像出籠鳥、脫轅駒一般,撒開腳丫子就往校園 裡跑,分分鐘就沒了蹤影,孫元起衝保安們擺擺手,自己一個人朝校園裡走去。眼看著綠地上的捐贈石碑又多出一塊,想來這 段時間又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吧。不過自從在上麵看到袁世凱的名字之後,孫元起覺得,神馬都是浮雲!哪怕上麵出現伊藤博文、飯島愛,也不會覺得吃驚。過了風雨橋,迎麵看到操場上有一個班級在踢正步。孫元起有些驚異:按照道理,為期一個月的入 學軍訓應該在九月底就結束了,現在都十月初了,怎麼還有在軍訓的?人家在訓練,自然不好打擾,卻見遠處樹蔭下坐著兩人,其中一個居然是王閶運,連忙上前行禮本年年初的時候,學校接到王閶運的書信。信中隻有寥寥幾句:”王某前時冗事纏身,接誦大函, 未能及時奉答,愧甚愧甚!幸年來身體康健,手足輕便,偷得閒暇。或可外出訪友。值此新春,祝諸君 大安。”看看人家,什麼話都沒說,可什麼話都說了。想表達的意思一清二楚。孫元起不知道這位大牛突然抽什麼瘋,時隔一年有半。還能想到以前的邀請。不過人家既然長了牛頭,自然有資格耍大牌。大牛既然要來,怎麼也沒有把人往門外推的道理。按照蔡元培的說法:”大學之大,非有大師之謂,有大師之謂也。”就是把建大樓的工程停了,也得省錢把大師請來啊。況且美國 十八萬美元已經到賬,咱們不差錢!,果然,寄了五百兩差旅費之後沒一個月,矍鑠的老爺子就拄著拐杖出現在經世大學裡。老爺子人不錯,就是神神叨叨的,經常和孫元起說些有的沒的。孫元起還不好和他犟嘴,最能當笑話聽。要不這麼說老爺子人不錯呢?你看現在,孫元起給他行禮,老爺子一大把年紀還認真地答謝。就衝 這一點,孫元起就尊敬他。問禮之後,孫元起才注意到王闔運身邊站著的中年人,四十歲上下,瘦,高,渾身筋骨像是乾農活 出身的,可偏偏眉宇間洋溢著藝術家的氣質一一他不是鄉村非主流,也不是軍大衣哥。他是誰?見孫元起不認識,王闔運連忙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弟子,姓齊名璜字渭淆,號白石山人,我們湖 南湘潭人。原是個木匠,老夫見他詩寫得不錯,便收為門下了。“姓齊、號白石山人,齊白石?孫元起覺得有些錯亂,用不太肯定的語氣問:”您是不是會畫畫?” 中年人一口濃厚的湖南腔:”見過孫校長。敝人是略通繪畫,怎麼,你聽過齊某的名字?“心裡卻在納悶:咦,怎麼這個人初次見麵,就知道我會畫畫兒?難道我的名聲已經傳到北京啦?不能啊!是不是 楊師兄跟他提到過我?姓齊、號白石山人、木匠、湖南人、會畫畫......貌似所有的特點都能和傳說中的齊白石對應上。也就是說,眼前這人就是齊白石?發達啦!發達啦!懷祖、念祖,老笆給你留啥名人信劄呀,隻要讓這位 大神隨意塗抹幾幅,還不夠你倆小子吃一輩子的!孫元起緊緊握住齊白石的手:”聽過!聽過!太聽過了 !您啥時候有空,給我畫幾幅畫吧?潤筆什 麼的都好說!“齊白石口中連說“行行行”,孫元起還不放心:”一定記得畫啊!隔幾天,我就去找您啊!“ 坐下交談之後,才知道去年齊白石應朋友夏午詒之邀,到西安教夏太太學畫。翻過年,夏午詒入京 述職,齊白石也想見見黃河、華山、嵩山的壯麗景色,便與之同行。到北京後,夏午詒出於好意,想要 推薦他為慈禧作畫,又提議為他捐個縣丞,均被他婉言謝絕。該玩的也玩了,想看的也看了,齊白石想 就此打道回府。沒想到老師也在北京,作為學生,然應該在左右侍奉,於是齊白石就到了經世大學。 碰巧學校缺少一個教美術的老師,張元濟便找上門來。既可以陪伴老師,又可以賺錢謀生,一舉兩得, 齊白石半推半就,接受了學校的聘書。見齊白石在學校已經有段時日,孫元起便指著那群學生問道:”齊先生,這些學生怎麼還在軍訓啊 ?軍訓不該九月底就結束麼?”齊白石給孫元起解了惑:”哦,他們是在上體肓課呢。前些日子,學生們給張校長提議,說體肓課上教的東西有趣無用,不如改成軍隊訓練。張校長征求大家意見後,便改成這樣了。“孫元頭稱許:”好!這樣也好!“既然回到學校,少不得和張元濟、和全校師生見麵交流一下。家就在學校,也免不了和薇拉、小念 祖一番親熱。薇拉天天奔波於實驗室和試驗田之間,一個夏天,曬黑了不少,不過中國話卻因此流利許 多,渾身上下透著乾勁。看來她對這個任務全力以赴,真心投入。交流、親熱之後,孫元起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目前最緊急的任務,自然是《私立經世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第二期的編輯出版。儘管在出國之 前,編輯部已經在正常運作,可是很多稿件能否采用,還是需要孫元起來拍板定奪。尤其是孫元起在第 一期的刊首語中提到”所有偉大的理論和思想,都是猜想出來的”,很多大、中、小學生大受鼓舞,寫信 寄來了自己的猜想。這些猜想真是千奇百怪,有些學生連最基礎的科學常識都沒有,就開始閉門造車,什麼”星球為生 物論”、”論重力乃人之錯覺”、”浮力重力相對說”,看得孫元起冷汗直流:原來,民科的祖宗在這裡啊!本來以為那堆信件中一無可采,結果在中間孫元起發現了令自己精神一震的文章,論文名字是:物質正反說。文章很短,從《老子》第五十八章”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說起,認為事物必然有正反兩方 麵。而正反又是相輔相成的,比如太極陰陽魚。現在料學發展,證實物質是由電子、光子、中子等微粒 構成。既然有這些粒子,從哲學角度推論,那就應該還有相反的粒子,並且構成一種未知的反物質.文章至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