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琴簫一曲風雪臨(上)(1 / 1)

天霜河白 傾泠月 1859 字 2個月前

白曇山座落於帝都城外,約十多裡之距。雖不及天支山悠久人文引諸多風流人物登攬,亦不及天璧山之險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蒼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氣勢,但在皇朝卻同樣是聲名遠揚的,特彆是在帝都,入白曇山的上至王公貴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過。遠望白曇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圍小峰環繞,如群星擁月,碧樹青草鋪蓋峰巒,顯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曇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進香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又因山中有數處溫泉,使得此山氣候宜人,冬日裡多有權貴來此避寒閒住。因來往香客多了,白曇寺便在山中各處溫泉附近另建彆院,以供香客、貴人們居住。巳時四刻,侯府車隊抵達白曇山下。寺中早已得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著。傾泠步出玉輦,迎麵便一陣山風吹來,帶著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這就是山呀!好高呀!”耳邊有孔昭興奮的呢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而這一路上讓她驚奇的東西實在不少。傾泠抬首,頭頂之上,碧空如洗遊雲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盤踞,綿延起伏數裡之遠,冬日裡依是峰巒如黛,鬱鬱蔥蔥。“此山名白曇山,乃是因山中長一種千日白曇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來,穆悰在一邊解說道,“此曇每千日開花一刻,花開之時千瓣萬蕊一時綻放,華光異香,白玉無瑕,乃是稀世奇珍。兩百年前有高僧仁誨於此建寺,傳授佛法教化萬民,至今時今日,白曇山、白曇寺已化一體,是佛門聖地,備受推崇。”傾泠聞言不禁也悠然神往,“千日才開花一刻的千日曇……不知它上次開花是什麼時候?”“這就須得問問白曇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曇極是難種養,而今世間僅白曇寺中還有兩株。等到安頓好了,公主不如選個日子去白曇寺看看,既可進香禮佛,亦可觀千日曇的真貌。”“嗯,既已出來了,內邸臣你便安排吧。”傾泠頷首。“是。”穆悰應道。而一旁,孔昭拖著方珈在嘀咕,“這就是和尚嗎?真的是光頭呢?可他們的頭上為什麼都有那麼多圓圓的疤?咦……他們為什麼看到了公主就馬上閉上眼睛?哼!嫌棄我們公主嗎?敢這樣對我們公主這可是大不敬!”“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彆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輦,這上山還得一兩個時辰呢。”“方令伊,你為什麼老喜歡敲我的頭呢?”孔昭摸著腦袋。“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的看著孔昭。孔昭吐吐舌頭,一轉身扶著傾泠下輦,一邊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園的時候從沒人打我,可自從到了候府,方令伊老是訓我。”傾泠聞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罰了方令伊,那時你又該哭了。”呃?孔昭眨眼,待明白過來後,撇嘴道:“才不會。”侯府一行人下了車馬,換乖肩輦,跟著寺中僧人慢慢爬山 ,午時近末方到了山腰處一座彆院。這是寺中為侯府一行準備的,一府的人下輦、用膳、安頓又是好一通忙活,這一日便是這樣的過去了。第二日,隻是在彆院四處隨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勞頓。第三日,顧氏領著一府的女眷去白曇寺進香,寺中住持白惠大師親迎。白曇寺座於白曇山的主峰,離峰頂不過十數丈距離,足踏青山頭頂碧空,遠可望威榮的帝都城及遼闊的祈雲平原,近可攬朗日浮雲看層峰疊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樓閣錯落有致,怪石鬆柏點綴其中,仿佛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見寺,第一次拜佛,雖說麵上依是淡然如常,但神情間的喜悅卻是顯然異見的。顧氏見她歡喜,心下自也歡喜,於是伴她在寺中四處遊賞,又有主持白惠大師在一旁解說指點,這一日過得極是愉悅,午膳用的是寺中的齋飯,清淡可口,甚合她的心意。又聞峰頂日出極其壯麗,便萌觀賞之意,見寺中乾淨雅致,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靜神安,比之彆院更讓她喜歡,於是便有了留意。白曇寺中也有女客住的禪院,聞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歡迎。而顧氏見她歡喜哪有不樂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於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領著數名侍從及二十名侍衛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顧氏自領著其餘女眷回了彆院。那日,是傾泠近段日子來睡得最為安恬的一晚。因要看日出,寅時便起了身,梳洗後又用過早膳,寅時四刻時便出發了,孔昭臨出門前想了想,又把琴帶上。離峰頂不過十數丈距離,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頂插好燈,然後鋪上墊子,讓傾泠坐下,又將手爐給她籠上,再將鬥蓬披上,然後吹熄了燈,身後侍衛們如扇形環護。天光暗淡,隻看得前邊影影綽綽的山峰,可過得一刻後,隱隱的一絲紅光從天邊顯現,然後山峰間慢慢的便有緋色一點一點顯露,漸多漸濃,暈紅的淡光也漸漸驅散了天地的陰暗。隨著時光的流動,那一點緋色慢慢化為半璧紅玉自峰巒間緩緩升起,越升越高,緋紅的光芒越來越濃……終於,一輪紅日從峰間躍上高空,霞光穿透雲層,輝射千裡。但見天際一片緋紅,朝霞萬丈,雲彩綺豔,明麗的日輝灑下,如一層薄薄的緋紗緩緩的落向天地萬物,給青山綠水花草樹木鍍上淡淡的華妝。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明亮壯麗,令傾泠驚豔無比。眼前景況她隻從書中見過,可到此刻親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之萬分之一的美。此情此景,畫圖難展。“江山多嬌,方不負英雄折腰。”傾泠讚歎。她起身走近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懸雲霞勝火,腳下溝壑縱橫山穀如帶,青鬆碧樹綿延起伏,極目眺望有城廓河流還有無垠的疆域……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遠在萬裡。“奴婢曾聽人說,世間最壯麗的是日出,最壯觀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說道。傾泠微微仰首,眺望紅日及遠空,良久後才輕輕道:“外間果然是百媚千妍壯麗無比。”“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著眼前壯色癡迷驚歎,“公主,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日出。”“怪道有人會特意登山觀日,果然是非同一般。”方珈也讚道。“卻不知蒼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會是什麼樣的。”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頂之上看日出又會是怎麼樣的壯麗?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隨手掬風?正當諸人為日出的壯美而感歎時,忽然有簫音傳來,如一縷清風拂過這煌煌朝色,頓令那雲霞收斂了幾分豔光,又如一串冷露從天而降,灑落這靜謐的清晨,泠泠驚破一山的沉寂。峰頂諸人一驚,移目環視,卻隻見鬆柏峰巒,不見人影,而那清幽的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邊落下,又似峰底飄來,幽幽不絕。傾泠心中一動,回身取過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輕拔,琴音頓起。當琴音自峰頂飄下,簫音忽止,似為琴音所驚,可傾泠不為所動,琴音若行雲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輕揚的飄蕩於峰巒危崖間。簫音似為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起吹起。刹時,悠遠空曠的天地隻這一琴一簫,琴音清如玉碎冰盤,簫音輕如風行水上,琴簫合處如花開露墜,如月出雲隨……不知是簫音引著琴音還是琴音追著簫音,隻聞琴簫相伴融洽得渾然一體契合得妙到毫巔。那一日清晨,整個白曇山都沉醉於琴簫之中,人為之癡,水為之凝,風為之停,日為之傾。當是仙樂,當是天音。一曲終了,四野無聲,天地靜然。許久後,峰頂的諸人才幽幽回神。“公主彈得好琴!”方珈讚歎。她熟知音律,宮中自也是常聞國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卻是此生未聞。“卻不知那吹簫的又是何等人物。”可吹得如此美妙,可與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有這等技藝的絕非常人,聽聞白曇寺中僧人多有才藝,這吹簫的許是寺中哪位高僧。”穆悰道。傾泠卻如若未聞,垂首斂目,手依停在弦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指尖微微顫栗。日出已看過,方珈正待要提議回寺,忽然傾泠指尖一劃,頓時清音再起,卻是她從未在人前彈過的那曲《傾泠月》。於是,白曇山再次沉浸於優美動聽的天籟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說的話。隻是這一次,隻有琴音飄蕩於山間,驚落那枝葉間的霜露,喚醒那沉眠的萬物,一遍已過,再一遍奏起,山巒沉醉,萬靈俱靜,簫音卻不曾吹起,未有相合。而琴音,似無歇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令天地萬生萬物沉於其中。那一刻,隻有朝日窺得山腰的一處危崖邊,有一人倚鬆而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玉簫,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幾次欲舉,卻終隻是無力垂下。微微仰首,旭輝自鬆葉間灑落,照一張平靜蒼白的臉,一雙似容納了世間所有悲楚的眸。那優美如仙樂的琴曲一遍一遍的飄揚耳邊,他靜靜的聽著,心中默默的相合,目光穿過鬆葉,空空的落向天際。朝陽絢麗,雲霞綺豔,可隔著鬆葉相看,便一切都是支離破碎,便是拚儘所有,也無法求一個圓滿。終於……當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他無力的閉目,天地刹那間傾覆。“公子。”忽然,遠遠的有喚聲傳來。他睜目,看了看手中的玉簫,抬手眷戀的輕輕撫過,然後蹲身,將玉簫緩緩插入泥地中,看著玉簫一點一點沒入泥土中,他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當玉簫完全沒入泥地,隻露一圈簫管,他抓一把土灑下,那一點簫管便也淹埋了。他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坯黃土,轉身,林間秋嘉已急急奔來。“公子,晨間風冷,夫人擔心你又受寒,著急喚你回去呢。”“嗯,回去了。”秋意遙抬步回走。“咦,公子你的簫呢?”秋嘉道。他記得早上公子出來時有帶一管簫的。“簫留在府中沒帶來,你忘了?”秋意遙淡淡道。“呃?”秋嘉有些發愣。他整理行裝時記得是有帶簫出來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樣……難道真的記錯了?峰頂之上,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邊看著腳下深淵,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沒有和呢。”方珈聽得,道:“這刻正是早課時辰,那位高僧定是不得空,回頭去寺中詢問下,下回再讓他為公主和曲就是。”傾泠未答,隻是抬眸望向前方,穿過那青峰原野,遙遙的落向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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