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邊,恭親王府樂道堂。恭親王奕欣剛剛回到王府就聽王府詹事順善稟報,步軍統領榮祿已經在外堂恭候多時了。*即,榮祿就在詹事的引領下,在奕欣最喜歡的起居之地樂道堂的書齋內參見了老恩主恭親王爺。辛百政變時,如沒有恭王爺的賞識提攜,榮祿不可能年紀輕輕的就以工部員外郎轉戶部侍郎再為內務府總管大臣,從此出現在小皇帝和兩宮太後身前身後,平步青雲。先內務府總管大臣,後兼任步軍統領,再任左都禦史、工部尚書。隻是當上工部部堂的榮祿沒有緊跟上恭王爺的步伐,在同治駕崩、新帝選立的大爭之中得罪了醇親王奕鑷和奕欣一係的軍機大臣寶碧和沈桂芬,在那場政潮中被加意籠絡奕鑷、奕欣兄弟的太後老佛爺拋了出去,以病請辭,賦閒了好幾年。賦閒在家的榮祿對朝廷、宮中之事尤為關注,他離開朝廷了,可朝廷的紛爭沒有結束,身在局外,他反而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了一些。請辭第三年,母後皇太後鈕枯祿氏以小恙微苛,一日即駕崩於鐘粹宮。隨即,失去宮中支持的恭親王奕欣就在西太後和仇視洋務的滿族親貴及李鴻章的聯手打壓下倒台從此,大清國的朝政大事由太後老佛爺一個人說了算。如今,為了辦理洋務外交,說動列強調和清日戰爭,儘早達成和談,以免皇帝趁戰爭調度而攫取原本握在老佛爺手中的皇權,也避免湘軍因此坐大,打破朝廷與南洋、北洋的默契率衡之勢,恭王爺複出了卻沒了以前議政親王的煊赫,多了幾分沉寂多年後的滄桑和頹喪。滄桑是真,頹喪是假!不過,榮祿看得清楚,恭王爺和皇帝聯手也不是老佛是的對手!可今日朝議之事,榮祿還得揣著主子的授意前來拜見恭王爺,議定遼東諸軍大捷後加恩封賞祿宜。“王爺今兒主子爺(光緒)一走您也走了,可軍機們、部堂們都吵翻了天,戶部、兵部嚨儀一事久無定論。有人說,劉製軍(劉坤一)乃是督辦東征軍務,主持對倭戰事,得先議定了對劉製軍的,才說彆人。有人說,劉製軍在上月方才移駐山海關海城大捷乃是依帥主持,得從依帥、裕帥、長帥、吳撫帥論起。還有人說,此戰方略策劃、衝鋒陷陣皆是四品京堂楊統領,朝廷恩賞得以楊格和武毅先鋒軍為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一時半會兒這部議、閣議是議不出結果呐。王爺,主子爺可有章程示下?”奕欣哪能猜不出榮祿是替老佛爺打探皇帝和自己口風而來。賞賜有功將佐,原本是一件極簡替的事兒。可在帝後相爭、恭王複出、湘淮暗鬥和李鴻章出洋的大背景下,頓時變成一件複雜之極,猶如亂麻一片的辣手事務。一趁犒勞三軍,大賞功臣將武毅先鋒軍拉到皇帝這邊來,進一步削弱淮係勢力,是皇帝和功親王樂意看到的也巴不得快快插手其中、染指北洋。老佛爺可以因為求和心切而遣李鴻章出洋和談,背可以想見的黑鍋卻不願意龐大的北求勢力就此落到皇帝或者湘軍手中。故而順應李鴻章之推薦,以王文韶署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事務,目的就是先擋住湘係,再來擋皇帝。守舊親貴們則巴不得犒勞三軍的事兒拖下去,也巴不得李鴻章早早的從北洋滾蛋,可是又不能不看老佛爺的眼色行事。如今,守舊勢力是愈發的式微了,也更緊的跟在老佛爺身後。他們的對策是先穩住北洋以免被湘係、皇帝染指,再相機拿下王文韶,推出一個代表人物出掌北洋,攫取北洋大權和大把的好處。北洋在守舊派手中,老佛爺會更安心,湘係會更老實,甚至可能對皇帝變卦,轉投老佛爺。…,還有一幫子人,就是以素有“活菩薩”之稱的福中堂、福鋥。這位中堂大人在軍機處都是一尊菩薩,很難開口說話。今兒卻奇了怪了,在皇帝麵前侃侃而談,雖然也是傾向和談之言,卻也有鼓勵遼東諸軍再戰的意思。素聞,這位老成持重的中堂大人與依克唐阿有些交集。朝堂之上如此,剛剛複出主持各國外交,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可用的恭王爺怎麼會輕易表示態度呢?“此事,由兩部合議了再說。略園啊,本王總理各國事務,你則是步軍統領兼總理各國事務上行走,隻論與列國交道,與倭國之和談,論軍功賞格的事兒,不插手為妙。,…“三軍不能不賞,朝議、部議、閣議,一番番爭論下來,就此拖延下去,三軍將士如何心安?”榮祿借用了皇帝的說法,以此刺激恭王爺,卻見人家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禁有些喪氣,想了想,又道:“老佛爺也有意將此事速速辦理下去,特命奴才來請問王爺的意思。”噢,噢,噢!總算把背後那尊神搬出來了。既然是奉懿旨來問,恭親王就不能不答。“理當厚賞。”“王爺,該鼻如何厚賞?”奕欣睜開微閉的雙眼,從褡褳裡取出一個色澤通紅的鑲金瑪瑙鼻煙壺來,湊到鼻端“嘶”的使勁吸了一口氣,似乎還覺不夠通泰,乃翹起枯瘦的小指,用長長的指甲在擰開蓋子的鼻煙壺裡挑出一點鼻煙來,放在左邊鼻孔處,又是“嘶、,的一聲狠吸。榮祿看得清楚,王爺的臉上有很明顯的老年斑,手背上更甚。“啊通泰!舒服!”奕欣滿臉愉悅之色收起鼻煙壺看向榮祿道:“略園,方才你說啥來著?”“回王爺的話,該當如何厚賞遼東淮、湘、旗三軍?”奕欣一擺手,故作無奈之色道:“這事兒,你問不著本王,戶部有銀子嗎?”“沒銀子。”“那還說午啥?!”“沒銀子可以加官銜呐。”“這話是你說的。”奕欣笑了,笑得很開心卻又故意收斂了幾分,保持著王爺的威嚴。試探彆人的口風,反倒讓彆人探出自己的底細這差事兒辦的砸嘍。索性就砸到底吧!總之今兒必須要把恭王爺在皇帝那裡密議的事兒和對賞格的態度摸出來。看到榮祿有些吃巍,奕欣的眉眼都舒展開來。同治十年,你榮祿就已經選擇與當今聖上的敵對立場,前番本王答應太後,讓你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上行走,無非是不想因為這事兒把原本就緊張的關係弄得更僵,如此而已。哼哼和談之後老佛爺是絕對會卸磨殺驢,把本王踹到旮旯裡的。本王吃過幾次大虧了,還會上當嗎?看看李鴻章吧,人家多精明,眼看要北上黑鍋了,都將北洋的事兒交托得明明白白,即便不再北洋任職又如何?北洋還是李鴻章的北洋!這一點,奕欣遠遠不及李某人呐!抓軍權軍權才是最高權力的保障。抓軍權,如今所有存著這個念頭的人們都把目光投向遼東,投向那個叫做楊格的淮軍新銳將領身上。很奇怪的,那個楊格是那麼的善戰,屢屢重挫倭軍卻似乎與李鴻章有那麼一絲隔閡,原因恐怕簡單得令人難以相信楊格與延山拜了把子、與依克唐阿過從甚密!巴不得和議早一點達成啊,達成和議,李鴻章多半難回北洋了,那去了李鴻章的北洋在戰後裁軍、駐防、練兵的一係列事務中,是否有各方勢力插手的機會呢?至少滿族親貴就可以通過侍衛領班大臣永山、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與楊格搭上關係,隻要好處給得足夠,未必不能把淮軍的新銳將領拉到皇帝這邊來也就是恭親王這邊來。…,故而,老佛爺要如何打賞楊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楊格認為這番打賞是從何而來的?故而,恭親王爺在離開乾清宮上書房的時候,特意找了“不準進內三殿”的永山,得了一件信物。故而,你榮祿實在要打聽恭王爺和皇帝的意思,那就說吧,反正,信物和信使一到遼東,那楊格對封賞背後的故事就便即明了。“略園呐,你我都經曆過浮沉,一些個事兒,彼此知道就行。好吧,本王就說一說賞格的事兒。”榮祿精神一振,作出恭聆教誨的態度來。“記得去歲十月底吧,依克唐阿就有折子,請給楊格易籍入旗,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兒?”“王爺記心真好,不減當年。”“老佛爺如果有意的話,本王就給個建議,入漢軍鑲(鼻)旗吧,也彆折騰啥抬旗的事兒,一下子把賞格給足嘍最好。”確實給的足,太足了。似乎隻有太宗皇帝時的範文程才有這般殊榮啊!“那楊格乃是淮軍將領,麾下一萬餘精銳多為淮軍各部抽調而成。楊格易籍,麾下何去何從?”“迂腐!”奕欣皺眉道:“入旗之後就不能統淮軍了?再給個總兵官嘛!”“四品京堂出任武毅先鋒軍統領,戰時乃事急從權之法,如今和談即開,戰局將收,楊格統兵萬餘而任總兵,倒也非常妥當,隻是從正四品一下子拔擢到正二品王爺,鮮有先例啊。”奕欣指點榮祿道:“略園啊,你啊,北洋是在李鴻章手裡好呢?還是在朝廷手裡、在咱們滿族親貴手裡好?還請略園想定之後轉稟老佛爺,欲與取之,必先予之。易籍鑲(黃)旗,擢升正二品總兵,這個價碼兒,你不開出來,彆人就開出來了。”榮祿聞聽最後一句話,不禁心中一緊。恭親王是說溜了嘴?還是故意透露出來的?這,分明就是他和皇帝的意思嘛!撈了底,榮祿無心就留,閒話幾句就告辭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