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色愣格河穀,銀裝素裹,寒氣逼人。冰封的河麵上,行進著幾列長長的、隊形鬆散的馬拉雪橇縱隊,兩邊河岸上,則是兩股一眼望不到首尾的鋼鐵洪流。左岸的行軍縱隊正有條不紊地穿過一個隻剩下殘簷斷壁的小村,履帶和輪胎從凍硬的路麵上急馳而過,引擎排出的廢氣在漫地冰雪的背景中顯得特彆醒目。村南口的小教堂旁,一隻架在亞龍牌小卡車頂上的大喇叭向奔馳在僵冷空氣中的行軍縱隊噴薄出激昂熱烈的歌聲:“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隻手撐天空。睡獅千年,睡獅千年,一夫振臂萬夫雄。長江大河,亞洲之東,峨峨昆侖,翼翼長城,天府之國,取多用宏,黃帝之冑神明種。風虎雲龍,萬國來同,天之驕子吾縱橫。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隻手撐天空。我有寶刀,慷慨從戎,擊楫中流,泱泱大風,決勝疆場,氣貫長虹,古今多少奇丈夫。碎首黃塵,燕然勒功,至今熱血猶殷紅。……”一名個子不高卻很精壯的軍官倚靠在車門旁,和著喇叭裡的音樂小聲哼哼,軍靴在鐵硬的地麵上點著節拍。高高豎起的大衣領子後麵,隱約可見一張年輕英武的臉,眉間透著與這漫漫嚴冬針鋒相對的活潑與熱烈。從他臂上鐵道步槍相交的軍種臂章,可知他來自戰鬥鐵道兵部隊,隻是此處已是國境外250公裡之遙的烏蘭烏德城外,就算是神仙,也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於此漫慢雪野中鋪出這麼長的急造軍用鐵路。事實上,最近的急造軍用鐵道終點站尚在兩百公裡外,是逢嚴冬,冰雪遍地,加上俄軍的騷擾,開戰兩周來,雖然作為尖刀的兩個機械化突擊集團已經閃電般地突進到烏蘭烏德城下,原本是伴隨著突擊集團一起出發的鐵道兵部隊卻遠遠落在了後麵——僅築成了不到40公裡的急造軍用鐵道。所謂急造軍用鐵道,也就是采取極簡易的建築方式,有時甚至是直接在地麵上鋪設枕木鐵軌的方式建成的輕便臨時鐵道,隻能通行小型機車拖曳的輕型車皮或運用馬力甚至人力的袖珍鐵道車,並且受到種種自然條件的限製,運輸能力遠在普通鐵道之下。不過正所謂有聊勝於無,即便是這樣簡陋的鐵道,一但正常運轉起來,對前線部隊的補給工作而言不啻為一大福音。在敵境內修建急造軍用鐵路,事先的勘測十分重要,雖然平時也會以間諜潛入的方式執行此類作業,但畢竟風險太大,一但事敗也容易暴露我軍進軍路線之類的秘密,且戰事一開,變數難料,事先的計劃總是難以麵麵俱到,這樣一來,伴隨戰鬥部隊的推進展開的即時勘測就不可或缺了。這位跟隨突擊集團先頭部隊來到此地的鐵道兵軍官,正是在執行上述的先頭勘測任務吧。突然,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部不到一人高、歪頂著個小炮塔的製戰三型“捷狐”輕戰車冒著黑煙衝進路邊的雪堆裡,撲啦幾下停在了他麵前。車體和炮塔頂上的艙蓋幾乎同時打開,身著黑色呢料夾克衫的兩名乘員罵罵咧咧地跳出來,隨後疲憊不堪地背靠著戰車在雪地裡坐下來。那鐵道兵軍官看到這情景,瞪大眼睛吹了聲口哨,掏出煙盒湊近過去:“辛苦了,來根金哈德門?”“哇,這年頭連鐵道兵也抽上金哈德門了——開個玩笑,謝了。”說話的是從炮塔裡出來的車長,樣子很是清秀,兩頰凍得通紅,脖子上圍著條做工很講究的白色羊毛圍巾。“我叫丁千,106鐵道連中尉勘測官。”鐵道兵軍官打開煙盒,自我介紹道。車長微笑著撿出兩根煙,順手拋給駕駛員一根:“我叫邱毅鵬,裝2旅3連見習準尉,這是我搭檔陳宇中士。”丁千向兩人點頭致意:“幸會幸會——車壞了?”邱毅鵬起身拍了拍後麵的戰車:“長官您太客氣了,是我們幸會才對——這破車,這幾天鬨騰得厲害,好在每次都壞得不厲害,抓緊時間修一修,還勉強追得上大部隊。”“今天鬨騰得特彆勤,太累人了……長官您可是大好人啊,這牌子的煙平時我可不敢買。”陳宇眼睛貼著那根金哈德門感慨道。“喜歡就多拿兩根,這也是彆人關照給我的,這個……是血跡吧。”丁千注意到車體前麵斑斑的紅點。一提到這個,邱毅鵬就眉飛色舞起來:“昨天跟毛子騎兵乾的時候留下來的,真是神了,那幫家夥提著長矛就衝過來了,當我的戰車是紙糊的——有個家夥還真用長矛戳了過來,長矛不行又換馬刀,最後還拔出手槍,太近了,不好打,還是陳中士機靈,一個急衝,把那家夥連人帶馬壓倒了,直接從上麵碾了過去!”“沒什麼機靈不機靈的,那家夥擋住我視線了,我一急,也不知為什麼就猛踩了油門……”陳宇摸著頭自謙地笑道。“當戰車兵一定很過癮吧,我們就隻能修路,沒什麼仗打,真羨慕你們。”丁千也給自己點了根煙。邱毅鵬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沒有你們修鐵路,光靠那些破卡車,烏蘭烏德是鐵定打不下的,我們總不能用戰車去衝要塞吧?看現在這形勢,我們可能要繞過要塞,繼續往縱深穿插,把要塞留給後麵的大部隊——不過也插不了多遠了,卡車維持的運輸線也差不多到極限啦,毛子騎兵又經常半路搞破壞,以後可就全靠你們的鐵路啦,快點修過來吧。”“我就是為這個來的。”丁千說。邱毅鵬手撫鐵甲,歎道:“你說當戰車兵過癮,要我說,戰車的確是個好東西,毛子兵見了跟羊見了狼似的,衝幾下就垮了。恰克圖之戰,毛子兵端著刺刀衝上來,我們的機槍跟割草一樣,唰唰幾下就掃倒一大片,邊掃邊衝,追著他們碾,他們的機槍朝我們猛打,沒用,大炮也沒準頭。騎兵伴著我們一起衝,三下兩下就把他們陣地衝垮了,最緊要的是他們用腳逃跑,再怎麼快也快不過戰車,哈哈,還真是過癮——可是天下沒有白過癮的事吧,我們的苦處難處又有多少人看得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