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命運嗎?”春風吹拂,百花盛放,昆明湖上,一葉扁舟。沉思的女子,衣如雪,發如絲,明亮的眸子裡沉澱了太多抹不去的鉛華。成為公主,已經有兩個月了,千樺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時間適應,沉澱在夢寐深淵的那些童話不時泛起微小的殘渣,令她遐想聯翩。公主是什麼?公主的衣服是……小時候抱過的芭比娃娃身上穿的那種,自己身上的這套……也差不多吧。公主的頭發是……大概是卷發,變換著各種顏色與式樣的發帶……皮膚白皙,嘴唇紅潤,大大的眼睛,偏圓的小臉……不對!公主不應該是人類!公主應該被強奸過,被騙過,墮落過,瘋狂過,抽過煙喝過酒,殺過人放過火,被母親趕出過家門,還想過把親生父親碎屍萬斷!“姐姐,你怎麼了?”武睿親王劉平不解地望著臉色忽晴忽陰的皇姐。千樺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正輕快地搖著船漿的劉平,鬱悶於自己居然把心事重重的樣子暴露在這個剛滿十四歲的小孩前,何況他還長得跟父親如此神似……“姐姐,我決定了,初中畢業就去上軍校,我想做戰鬥飛艇的艇長。”劉平側對著陽光爽朗地微笑道,一對小虎牙露在外麵。“父親不會讓你做這種危險事情的。”千樺心不在焉地說。水波散去,新生的青嫩荷葉之間遊蕩著幾對鴛鴦。“姐姐,我不會當皇帝的。”劉平停住了船漿。千樺摩挲著白手套,缺乏感情地微笑道:“彆說傻話了,你可是皇長子。”“我想飛行,在天上,一直飛,永遠不停下來。”劉平眼裡映滿了藍天。幾隻燕子掠水而過,沒有帶起更多漣漪。“為什麼而飛呢?”千樺撐起洋傘,不是因為太陽過於熾烈,而是為了以傘下的陰影來遮擋表情。“不為什麼,隻要在天上就好了。”孩子氣也好,幼稚也好,沒有什麼好指責的,因為他的確還是孩子。懷抱浪漫的夢想又有什麼不對呢?姐姐的手指輕輕劃過弟弟的臉龐。“努力吧,祝你成功。”劉平臉上微微泛紅,仿佛已經意識到這點,膽怯地低下頭來。“我覺得,姐姐比較有資格做皇帝。”千樺搖頭笑道:“我來做皇帝?女皇嗎?”“對照歐洲諸國,女性君主數不勝數,既然號稱是兩千年未有之新時代,新皇朝,姐姐做個女皇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吧,何況我國曆史上也有武則天登基的先例……”“傻瓜,不談這個,父親還好著呢,說這些話就是不孝了。”“可是我真的希望……”劉平抬頭看了看千樺,又犯錯般地慌忙縮了回去。“好好讀書,好好玩,其他的先彆管,長大了可就沒那麼多時間和心情了。”千樺儘量溫柔地教導弟弟。背後傳來了月蘭公主劉玉春清澈而躍動的叫聲:“哥哥姐姐,你們太慢了!烈風哥哥,加油,超過去!”為公主撐船的朱烈風雖然滿頭大汗,卻一副彆無他求的幸福表情,事實上,劉玉春把他當成人肉引擎,已經乘船在昆明湖上轉了大半圈。給人肉引擎充完電,玉春又轉過身去,雙手圈成喇叭狀向慢騰騰跟在後麵的那艘小船叫道:“馨妹妹,你們太慢了啊,叫劉凡劃快一點啊,真是沒意思!”那邊的朱馨溫文爾雅地回應道:“武和親王殿下已經儘力了啊,就請公主殿下不要再催他了。”千樺莞爾一笑,拍拍劉平的肩頭:“玉春在向你挑戰呢,快劃吧。”“恩!”劉平興奮地咬咬牙,解開黑製服的領扣,熱情高漲地劃了起來。玉春見劉平動手了,拍手叫道:“哥哥你就彆費力了,有烈風哥哥在這裡,追不上的追不上的,烈風哥哥,快劃快劃……”“小東西先彆得意,看我追上了怎麼收拾你!”兄妹的對決在閃閃鱗波中展開,這是他們有權享受的美好時光,沒有人可以剝奪,暫時地……湖岸邊,楊柳青青,千縷萬縷,隨風剪裁。劉雲目不轉睛地盯著湖上的幾葉扁舟,那裡承載著他的未來,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愛。洋裝打扮的皇後寧氏與他並肩而立,打著一頂粉紅色洋傘,三十出頭的她正當盛年,既有位及天子的丈夫,親生的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也正漸漸成人,現實與未來的巨大幸福理應令她彆無所求,然而似乎是母性的本能在作祟,最近她在劉雲麵前經常嘮叨起設立皇太子的問題。“皇上……這樣下去合適嗎?”見劉雲心情尚佳,皇後小心地開口道。劉雲頭也不回:“怎麼?有什麼不合適的?”“孩子們都不小了,又已經貴為親王公主,跟朱家孩子們的來往是否應該……”“孩子們喜歡,就隨他們去吧,怎麼,你跟子爵夫人不是很要好嗎?”劉雲口中的“子爵夫人”乃死於光興丁案的前總參情報處長朱濤之遺孀,最近才由男爵夫人加晉而來。“跟這個沒關係,我在考慮孩子們的將來啊,玉春跟平兒都十四了,這樣青梅竹馬的下去,以後恐怕就難辦了。”“恩……的確是……”劉雲下意識地擦著手,腦海中浮現出當年他向虎豹營長官下命令時的情景。朱濤是他下令乾掉的,這個秘密,隨著虎豹營、鷹狼隊的廢除以及這兩個組織高級乾部的全體滅口,將永恒地埋藏在異次元的空隙。可是自己還在擔心什麼?擔心朱烈風?一個有點小聰明的傻小子。擔心朱馨?一個文靜柔弱的乖乖女。擔心朱夫人?一個普通宮女出身的小寡婦。某時代武俠的橋段卻無所謂地跳進腦海,那些執著於複仇的男男女女,眼睛裡燃燒的火焰,仿佛已經點著了湖上的那幾葉單薄小舟,劉雲緊張得幾乎要伸出手去……“皇上,一直讓孩子們這麼混下去也不是辦法,凡兒我倒不擔心,平兒太貪玩,就怕以後成不了氣……”皇後的嘮叨把劉雲拉回了現實。“男孩大了,老是跟女孩子混在一起也不好,我看平兒今年就上少年軍校去吧。”“少年軍校?平兒受得了嗎?”皇後又擔心起來。“平兒一定沒問題,在那裡鍛煉鍛煉,出來以後就是個男人了,總比天天跟姐姐妹妹混在一起好。”皇後自以為得到了什麼暗示,滿意地點點頭:“這樣也好,為以後打打基礎……”劉雲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張副官。”“在!”“叫孩子們回來吧,該吃午飯了。”“是!”副官張子儀跳上一條小艇,疾馳而去。“皇後,我們先過去。”“是。”大元帥服的皇帝,青色洋裙的皇後,歐式的皇室,中式的園林,陽光無心體會這非對稱的美感,不知所謂地明媚著。菜還沒有擺上來,秘書楊雨湘不合時宜的甜蜜微笑足以引起皇後的不滿或不安。“楊秘書,有事嗎?”皇後語氣冷淡。“是,這裡有內閣呈上的報告。”雖然帝國憲法規定,政務基本上交托責任內閣,但在具體實施中,內閣仍有義務隨時向皇帝通報諸要務,即便拋開法律,集團成員向領袖隨時報告也是天經地義。這次的報告是關於今年三月大選後國會的組成結構,反正在等開飯,時間充裕,劉雲便捧起文件細細讀來。1905年國會大選於3月份舉行,共選出430名眾議員(其中由內外蒙特區各派出10名,西藏特區派出10名),輪選參議員30名,輪換欽定參議員30名。以張誌高為總裁的中華民族民主黨取得了眾議院246席,參議院67席,第二次張誌高內閣的年度施政谘文也在國會順利通過,中民黨的執政黨地位再度得到確立。改組後的孫文-自由黨取得了眾議院73席、參議院10席。改組後的康有為-大公黨取得了眾議院51席,參議院8席。兩黨依舊以領袖入閣的方式,繼續維持三黨大聯合政府。以上三大黨占據了眾議院370席,參議院85席,聯合以後具有無可質疑的絕對優勢。此外,原民國黨總裁譚嗣同合並各主要反對黨,組建了公明黨,在此次大選中取得了眾議院39席,參議院1席,以湖南為大本營,成為最活躍的反對黨。另外,參選的黨派中出現了中華社會民主黨(社民黨)、中華勞工黨、中華農工民主黨之類的名號,其中初出茅廬的社民黨在產業工人聚集的上海選出了一位眾議員。“無產階級政黨……有意思。”劉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手把報告放在桌子上。孩子們吵吵鬨鬨地跑了進來,劉平追著玉春,朱烈風牽著朱馨。玉春一進門,開口就叫:“爸爸媽媽,今天有什麼好吃的。”皇後瞪了她一眼:“該叫父皇母後才對。”劉雲擺手笑道:“有什麼關係,孩子們都叫慣了,這樣好,這樣好,來,玉春到這邊來。”玉春向身後緊追而來的劉平吐了吐舌頭,小兔子般地跳進父親懷裡,劉平無可奈何,又看到母後在瞪他,便恭恭敬敬地向父親單膝下跪道:“孩兒見過父皇、母後。”這邊朱烈風和朱馨也各自行禮:“參見皇上、皇後。”過了好一陣,千樺和劉凡才一前一後安靜地走進來。皇後欣慰地笑道“還是凡兒省心,不像這兩個活寶,鬨上天了。”已經成人又非親生的千樺被下意識地省略也在情理之中。千樺裝作毫無知覺,如儀行禮,這種微不足道的陰影不值得放在心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這個家庭,可是對還在另一世界的母親的擔憂卻與日俱增,這份無處送寄的擔憂又隻能轉化成對父親的關愛。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滿足父親的一切願望吧。適應這個家庭,也是父親願望的願望之一。所以,努力吧,千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