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漫天飛雲的日子。劉雲仰天長望那些無方向無意識的雲,無意產生任何感覺。現在已經是5月17日,距離特遣隊預定回收日隻剩下三天。怨靈即將退散,阻止怨靈再次出現的辦法也已經找到,接下來應該是一切恢複到正常的軌道才對,可是三位將軍的叛逃卻如牙縫中卡入魚刺般令劉雲無法安心。叛逃,的確是叛逃,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解釋,也許鑽進了外國公使館,也許搭上了開往外國的輪船,總之,在中華帝國的警察權範圍內,那三位將軍可以確認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要乾什麼?他們能乾什麼?陳星雲隻算是個可有可無的新嫡係,武定國和馬成武卻是從2025年帶過來的特種部隊戰士,後麵兩個人投奔外國的話,一定會給整個集團的事業帶來巨大的威脅。天津的各國臨時公使館已被鷹狼隊和國安廳的特工團團圍住,各出境口也接到了特彆逮捕令,然而那三個人卻一直沒有現身,仿佛已經人間蒸發。雲腳很低,雲色很暗,像要下雨。風有點涼。劉雲走下了現為臨時大本營駐地的天津西沽原步兵第七師師部大樓寬敞的露台。魚刺卡進牙縫裡,畢竟不能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來看待,繁華綺麗的人生往往要靠放棄許多繁華綺麗的事物來實現。回到自己的臨時辦公室後,劉雲吩咐副官張子儀去把總參謀長楊正金叫來。張子儀是忠心而馴服的,像一隻永遠不會背叛的私家狼犬,所以在劉雲眼中,他僅僅是一隻狼犬而已。楊正金卻是最高級的工具或同誌……說工具好還是同誌好呢?在所謂領袖製度下,工具與同誌的區彆在哪裡呢?千年帝國是什麼?天下霸業是什麼?惟一領袖又是什麼?一切的一切是為了什麼?人生的意義就在於任性地利用他人去實現自以為是的夢嗎?什麼時候開始,你把人當成工具?白色的問號在星光黯淡的思想空間中泛散著感性或冷酷的光澤,劉雲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到心靈毫無掩飾地弱化,某些瞬間,他可以感覺到在十四年前穿越時空界限時被高能射線和電磁波衝擊過的血管如今正不規則地抽搐。楊正金推開了門。“武威公,您找我?”身為劉雲最倚重的老嫡係三巨頭之一,楊正金的謹小慎微卻是出了名的,不過劉雲也知道,在關鍵時刻,楊正金會毫不畏懼地(或者說,是毫不吝嗇地)直言相諫,所以,在他即將做出某些有關本集團及帝國命運的決斷之前,最後的步驟就是征詢楊正金的意見。“坐吧。今天找你來,是想繼續半個月前的一個話題。”劉雲向他那位最高級的親信點頭道。“是不是有關建立徹底極權主義體製的問題?”楊正金這次簡直聰明得無可救藥。半個多月前,就在特遣隊降臨的那天晚上,劉雲還在向楊正金和內政大臣莫寧宣揚他的政治理念,當時楊正金本已大吃一驚,正要仔細詢問的時候,卻被特遣隊降臨引發的地震所打斷,如今一經劉雲提醒,楊正金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你還記得當時我說的話嗎?”“是的,記得很清楚。”“你有什麼想法?”劉雲徹底地直截了當。“我的意見,簡單來說有四:第一。極權主義體製不妥,照我看來,上層極權往往會造成中層割據,形成中層牽製上層的局麵,如若您要成為真正的獨裁者,則必定要賦予各地方掌權者的獨裁權,否則將無法有效推行您的政策,久而久之,地方獨裁者很可能會聯合起來敷衍、瞞騙、牽製以至抵製上層,而上層的基礎如若不紮根於廣大民眾而僅建立於地方權力階層之上,則整個國家必將在暗地裡醞釀無可挽回的危機。“第二,軍國主義不妥。實行軍國民教育以培養國民尚武精神,建設強大陸海軍以保家衛國、製霸天下,當然是無可指摘的政策,但以上政策若無民本及民主主義思想的支撐,很容易形成不受政府控製的軍閥集團,軍人乾政、以軍代政之風將無可避免地盛行起來,如此一來,整個國家的命運將掌握在軍人利益集團手中,這種變相的極權體製危害更大,潛藏的動蕩性更強。“第三,擴張主義不妥。中國的國內市場十分龐大,再加上日本和朝鮮,我國的工業還遠遠未到沒有殖民地就無法維持發展的地步,與其貪求已被列強占據的那些貧弱殖民地,倒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培育和建設東亞聯盟的一體化市場上。況且就近年的經濟形勢來看,我國在正常的對外貿易中也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損失而非要以戰爭來加以改變。“第四,犧牲個人自由權力不妥。國家應以保護國民自由權益為基本任務,在這方麵,我認同於文易他們所製訂的憲法,真正偉大的文明決不是靠鉗製和束縛所能形成的,限製普通國民的自由和權力隻能是助長權力者的貪欲和任性而已,羊羔一般的人民自然比較容易壓榨和奴役,這一點,對於腐化的統治者和野心勃勃的侵略者來說是一樣的。”楊正金一口氣把四點說完,**裸,光條條,不帶一絲掩飾性的辭藻,想必已經醞釀了很久。劉雲感覺臉上刺紮紮的,但這正是他所希望的。“說說你的個人政見,你覺得這國家該走什麼道路?”“我覺得,以沒有發生足以改變國家體製的關鍵性突發事件為前提,維持當前的政治體製並無不妥。至於具體的政策,我沒有其他想法,僅在軍事聯盟方麵,我覺得我國應暫時堅守中立,不與歐洲任何強國結成實質性聯盟,若歐戰爆發,我們可坐以觀望,順便大賣物資發一筆橫財,待雙方精疲力竭之時再選擇最有可能獲勝的一方為盟友加入戰爭。當然,此間最大的障礙是美國,對俄戰爭結束後,我國必將成為美國的直接對手,我國未來的許多主要出口產品將與美國發生激烈競爭,若歐戰爆發,美國亦是影響戰爭進程的巨大變數,我國日漸強大的海軍更將衝擊到美國的太平洋利益,中美的蜜月期勢必宣告結束,必須為此早做籌劃。”楊正金說完,已經擺出了一副準備接受任何懲罰的姿態。劉雲卻莫名地仰天大笑起來。笑畢,劉雲起身走到楊正金麵前,背起手,向他點了點頭:“其實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比如說,我個人的夢想與大家的夢想,究竟有多少不同……”“事實上……”楊正金剛一開口就被劉雲用手勢製止住了。“也許我一直以領袖而高高在上,過高的權力與同等的自信令自己麻木而任性吧。文易說得對,並不是隻要信念正確就可以不擇手段的,有時候,手段的使用往往會腐蝕甚至是歪曲了信念本身,我們所熟知的那個時代的曆史就是最好的例證!幕後大老的體製必須結束了,個人的力量畢竟不能取代集團的力量,隻有同誌們精誠合作團結一心,才能達到我們共同的基本信念,今後我將一如既往地把精力放在軍事方麵,政治上的事情我畢竟不熟,照舊交給那些文人們去辦吧。還有,我覺得你對政事方麵倒是很有見解,今後你不如往政界發展發展……”楊正金激動地站了起來:“請原諒,打斷一下,有些話我一定要說,我們這個集團不能沒有領袖,特遣隊事件已經讓大家都了解到,在處理類似突發事變的時候,隻有您才能把握大局並且迅速下定決心來解決問題!即使是文易本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的啊!您的職責就是把集團的力量整合起來發揮最大效果,您如果要回避或推卸這一職責,才真正是麻木而任性的表現!”滾燙而尖銳的目光投射在楊正金臉上,劉雲似怒非怒地注視著這位言辭激烈的親信,直到牆上那台裝飾有大東溝海戰浮雕的大吊鐘的分針從二十八分劃到三十分整。劉雲微微搖了一下頭:“這隻是你個人的想法吧。”“我敢確定,經曆這次事件之後,所有同誌都是這麼想的!”“如何確認呢?”“軍隊方麵根本不需要確認,而文官方麵,影響力最大的是文易和張誌高,隻要您跟這兩個人談一談,不但可以確認文官方麵對您的想法,未來的集團體製以至國家體製也可以就此確定下來了。”劉雲欣賞地拍了拍楊正金的肩膀:“不知道怎麼說你……我正要這麼做呢,特遣隊滾蛋後,我必須跟文易和張誌高再推心置腹地談一次,討論集團體製和未來的國家基本方略,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楊正金興奮地立正敬禮:“是!”即便像楊正金這種已經習慣領袖絕對信任的人,也無法不被這種層次已上至國運程度的信任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