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對望(1 / 1)

晚來天欲雪 妄鴉 2086 字 2個月前

“一夜未歸,宗兄這是去哪了?”陰沉的聲音突兀響起, 宗辭下意識抬了頭, 柳元正站在他麵前, 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宗辭覺得莫名其妙, “我同柳兄不過泛泛之交,這般質問有些不妥吧。”何止是不妥,就算是清虛子也從未用過這種語氣和宗辭說話。當然了,清虛子也不需要問, 以他的手段能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都是表麵不動聲色, 實則暗潮洶湧, 從來不會當麵質問。宗辭的話讓柳元原本就不甚精彩的臉色越發冷凝。他定定地看著白衣少年,“你出門之時,穿著的也並非這件衣服。”“那又如何?”宗辭反問,神色也冷了下來,“與你無關。”本來今天宗辭的心情就不太好。況且非要說起來,柳元也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氣了, 之前用神識貿然探測時宗辭就氣得夠嗆, 放出威壓的時候同樣。早就在他心裡留了案底, 就等著日後報複回來。反正宗辭現在也已經搬到主峰, 根本無需再回寒舍, 沒必要和柳元維持什麼表麵和平。再說了,就算對方是個深藏不露的出竅期,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他敢暴露嗎?敢就這樣在正道妖族結盟,兩派高層儘在的時候暴露自己的鬼修身份嗎?宗辭有恃無恐,把最後一點顧忌拋卻。他們的對峙並不算隱蔽,之間的氣氛也越來越充滿火/藥味,已經有不少過往的弟子朝這邊看過來了,其中不乏認識他們的太衍宗外門弟子。沉默過後,柳元忽然突兀地輕笑一聲。“宗兄說的極是,是我唐突了。”他這麼說著,臉上重新掛上了如往常彆無二致的笑容,“身為同窗,我不過關心宗兄而已。關心則亂。”每次同柳元聊天,宗辭都感覺有被一條毒蛇盯上的粘膩感,如跗骨之蛆,如鯁在喉。他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正想開口,餘光卻瞥見一截月白色短衫從事務堂門口走出來,立在人來人往的門口。於是宗辭也不管柳元了,直接撇下他,匆匆走了過去。小童依舊板著一張臉,一出來就吸引了附近所有的視線。先不說他身上那件天機門門人統一標配的標準宮裝,手上提著的琉璃燈在白天竟然還跳躍著詭謐的深紫色,其上散落著星塵,一看就不是凡物。“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天機門的大人。”立馬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那個是什麼燈芯,竟然是紫色的?”“這個我知道,先前珍瓏商會拍賣的時候拍賣過,冰海深處的鮫人膏點燃就是這種顏色,還會散發出安神香,小指那麼大一點可以燃燒好幾年,光那麼一點就要十來塊頂級靈石。”圍觀的人們倒抽一口冷氣。隻有靈脈才會產出靈石,修真界隻用靈石交易。籠統分為下中上和頂級靈石四種。其中頂級靈石可遇不可求,其中蘊含著純淨真氣,即便用上百上品靈石去換也不一定會有人願意換。現在乍一聽說有人在用著以頂級靈石為單位的消耗品,誰能不說一句暴殄天物,目露羨慕。天機門在修真界的地位太高了,實力超然又神秘無比,光一個小童都是出竅期。要知道,彆說太衍宗了,就連整個正道都幾個出竅期,成為焦點無可厚非。眾人都在悄悄打量這位天機門人之時,忽然看到一位白衣少年走了過去,十分自然地問道,“都辦好了嗎?”“辦好了,走吧。”於是兩個人便頭也不回地從事務堂門口離開,沿路的人不自覺為他們讓開一條路,等到他們遠去之後才恍然回神,爆發出熱烈討論。“剛剛那個人是誰啊?不是說天機門避世不近俗世嗎?”“不清楚,看衣服似乎也不是大門派的校服......”有一位太衍宗外門弟子定睛一看,頓時驚呼,“誒,等等,那不是彆人,那似乎是我們外門的宗師兄!”外門?煉氣期和天機門走在一起?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人群的討論愈發熱烈。在一片討論喧鬨聲裡,站在一旁的藍衫弟子越發顯得同這片吵鬨格格不入。在宗辭撇下他之後,柳元虛偽的笑意便瞬間沉了下來。他低下頭去,眼仁的黑色不斷擴撒,逐漸占據整個瞳孔,看起來邪佞無比。不會有錯......剛剛那個腰間掛著的,正是主峰上天字洞府的玉牌,甚至就連身上的衣服......柳元站在原地,回憶著方才轉瞬即逝卻馥鬱獨特的梅花冷香,抬頭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之後,這才邁動腳步。不管是衣服還是門牌都得得到一個人的首肯。那個人是誰一目了然。清虛子。柳元在心裡叨念這個名字,心間帶著滔天恨意,燒的他眼前有些發痛。不過轉念一想,原本如同霧裡看花般的猜測倒是越發明晰。能夠讓清虛子做出如此舉動,這也反麵印證了,他對這位外門弟子宗辭的所有的猜測都有合理之處。柳元低下頭去,看著腰間那塊色澤如鴿血般的血玉,指尖覆在上麵微微摩挲。在他這麼乾的時候,血玉表麵微微蠕動,像是忽然活了過來般,貼著手指吸吮血液,詭異至極,隻可惜附近人都自然忽略了一般,無人得見。得加快計劃的速度了。他這麼想著,大跨步朝前走去。####另一邊,宗辭帶著小童穿過人潮洶湧的門口,來到了太衍宗山門下的大廣場。大廣場位於群山合抱的中央,是一個極大的地麵繪著太極八卦陣的平台,往日裡不少宗門弟子在這裡晨練,也是門內召開大型會議時所在之處。今日,這片一望無際的廣場搖身一變,整體中央凹陷下去就不說,還引入了靈泉水,輔著絲絲嫋嫋的仙霧,其中點綴著成片成片的蓮花荷葉,一個個小巧的荷葉蒲團懸浮在低矮的水麵,如坐雲間般夢幻。雖說講道還未開始,但各個門派的高層都早早入座。這樣的盛會,能夠在廣場的蒲團上混到一個座位都是地位和修為的象征。更多的弟子則是分布在廣場兩邊,甚至還有設立在各個次峰和主峰台階上的座位。當然了,就算是站著,隻要能夠聽到天機門門主的講道,那也算賺到。來到廣場後,領路的人就變成了小童。小童直接切入廣場,踩在靈泉之上,步步生蓮,輕而易舉繞過所有蒲團,朝著最麵前最中央的位置走去。宗辭則頓了一下,在進廣場前老老實實把鞋子脫下放進儲物袋,提起衣服下擺,赤腳踩在靈泉裡,深一步淺一步跟在後麵。沿途不少大能都注意到了這邊,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跟在天機門道童背後,實力低微的白衣少年。頂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視線還有神識的探索,宗辭巋然不動,跟著道童直接走到廣場最中間的位置。為了布置道場,廣場最中間被布置成了一個高台,和兩旁的靈泉有一定的高度差。如今高台其上空無一人,在白玉鋪就的平台上卻有一朵巨大的蓮花搖曳而生。花瓣灼灼其華,瀲灩無比,綠色的根莖無土自生,周遭籠罩著一層朦朧金色光輝,偶爾還有明亮的光點從蓮心飛出。天品悟道蓮。這玩意可是稀物,全大陸恐怕都隻有天機門留存的這一株。若是在這蓮花附近打坐修煉,修為一日千裡不說,還能壓抑心魔,比頂級靈脈更管用。即便是宗辭前世,也隻是在一處上古大能洞府的記載裡讀到過它的存在,找到幾顆蓮子而已。親身體驗才知道效果有多麼拔群。要這輩子能夠弄到一點,所說達不到修補神魂的效果,穩定神魂卻是足夠。和其他道童交涉完畢之後,小童轉身走回宗辭身邊,指了指他腳邊的那個蒲團,“你就坐在這裡吧。”宗辭環視一圈。這裡已經是最靠近中央的位置,一共也隻圍繞著中央的高台設立了五個蒲團。還因為高台直徑過大的緣故,宗辭隻能看到自己周身兩個蒲團,空蕩蕩孤零零的,和它們背後的人山人海形成鮮明對比。無疑,這是這次講道的最佳位置,沒有之一。若是放到外麵去拍賣,估計開價一千頂級靈石都有人願意出。畢竟這裡靠中央近,又能感受到悟道蓮的香氣,於冥想簡直絕佳。“這個位置......會不會太貴重了。”宗辭委婉地道,“我不過是順路而為,受之有愧。”“我天機門行事講究一個緣字。你既然幫了我,如今我不過還一段果,因全在你,無須太過介懷。”童子說,“這第一圈的位置按照規矩本應空缺,你天命便有這個緣,不必推脫。”這一段關於天命和緣的理論讓宗辭有些頭痛,不過他也知道天機門就是一個這般神奇的門派,於是便乾脆地拱了拱手,“既然道友這麼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了。”說完後,宗辭也不忸怩,撩起衣袍就在蒲團上坐下。坐下後,他也不急,反而抬頭,笑眯眯地問道。“對了,既是有緣,那道友可否告知一下名諱?我是太衍宗外門弟子的宗辭,幸會。”聞言,童子躊躇了一下,臉上閃過一抹糾結。這還是宗辭第一次在這精雕玉琢的小童臉上看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偷偷關注這邊的大能更是啼笑皆非。一個煉氣期和一個出竅期交朋友,簡直可笑。結果馬上,他們就大跌眼鏡。‘說了應當也沒事吧...門裡並無此規定。’鮮少入世,更少同人打交道的小童沉默許久,這才猶豫不決地開口:“我叫天一。”“天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個好名字。”白衣少年撫掌笑道,“既然交換名字,那我們也算萍水相逢的朋友了,今日之事多謝天一了。”還有這種講究?天一看著少年含笑的眉眼,還是沒能忍心告訴他,天機門裡還有天二天三天四天五和天六。不過,“朋友”這個詞......天一遲疑片刻,忽然將手裡的琉璃燈放在少年麵前,“應該是我道謝才對。這盞燈先放在你這裡,裡麵燃燒的鮫人膏同樣有固本元神的作用。”說完後,小童後退兩步,有些彆扭地補上一句,“......等講道結束後,我再回來取。”“好。”宗辭笑著應下。天一走後,他能感覺到那些更加不遮掩,如芒在背的視線,還有那些相當不尊重人的神識。許多大能都提前收到了天機門講道的規矩。第一排蒲團空置,隻給有緣之人坐。問題是誰不想離高台更近一點啊?指不定更進一步就能多突破一個小境界,特彆是走到化神出竅之後,修為進展有如登天之難,大家都想抓住機會。隻可惜天機門放了話,無人膽敢違背,個個無功而返。而現在,說好要空缺的那一圈位置卻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被天機門童子親自帶進來的煉氣期,如何能讓人不驚訝?隻不過道場必須遵循絕對的安靜,若是聲音過大,就會直接被結界傳送出去,所以各位也隻能用神識瘋狂交流討論。就連太衍宗的掌門青雲也“咦——”了一聲,傳音給了一旁正在冥想的玄璣。‘師弟,你看那個坐在第一排,據說是天機門的有緣之人,像不像你之前同各峰峰主長老放話,預定下來的準徒兒?’正在冥想的劍仙忽然睜眼,眼神冰寒淡漠。他布下神識,定定地看著麵前的背影。唯有宗辭端坐在蒲團上,留給所有人一個淡漠的白色背影,不動如山,直接進入冥想狀態。廣場上的人也沒能討論多久,時辰一到,天際便多了一道朦朧黑影。數百隻紅頂黑頸,渾身雪白的長生鶴從天邊飛來。它們的喙上都銜著一條條褚紅色的絲帶,這些絲帶交彙纏繞在一起,正好穩穩紮在木質的轉輪上,像是飛揚的火焰。烏發白衣的男子端坐於輪椅,發間的古樸掛墜在風中叮當輕擺,眉眼微闔,如謫仙般從雲端降臨,穩穩落在高台之上。來了。宗辭抬眸去看,眼裡帶著他自己都沒能發現的莫名神采。仙人的神識從空中而落,繞過繚繞雲霧,繞過翻飛鶴羽,繞過重重人海。好巧不巧,沒能繞過白衣少年望過來的目光。繞了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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