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是一個很神奇的國家。傳說中,楚國的天子身懷神龍血脈。所以這個國家的皇族後人都有一個特征, 在心口有一個小小的紅色龍形胎記, 這也是分辨血脈的最好手段。這個龍印胎記並非以血脈流傳, 而是烙印在神魂裡。曾經有感興趣的修士研究過, 據說是因為楚國的開國皇帝同一位上古神獸簽訂過契約的緣故造成的後遺症。正是因為這種種緣故,凡界中人對於修士又懷揣著無數美好的向往。例如尋仙問道,海上仙島,等等等等, 連帶著也把楚國誇成了世外桃源。雖然這個國家早在千年之前就滅亡, 但凡界許多古籍裡都曾記載有關於楚國的傳說。後世許多文人墨客也十分喜歡追憶它, 即使滅亡也還經常出現在文章和詩詞藻句中, 年年燈會都能找到一片。至於清虛子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曾經欠了楚國一段因果,冥冥中感受到了自己因果未償,若是等到國破,所有楚國皇族都薨了,那清虛子這段因果將永遠無法了結。恐日後修煉橫生心魔,所以他才會好巧不巧在楚國國破當晚出現, 救下當時的楚國太子楚辭。雖說清虛子後期常年神龍不見首尾, 到處雲遊四海, 不務正業。但在他擔任太衍宗掌門的那段時間, 對於門下的首徒, 清虛子還是花了不少心思去教導的。淩雲本來就天賦出眾,天生劍骨,變異天靈根, 比起清虛子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還要更為出色。不然當初眼高於頂,不打算收徒的清虛也不會動了念頭,將他收入門下。摒棄其他因素,即便他是一個無比嚴厲的師父,淩雲也依舊能夠達到他所有的要求。許是因為童年變故,這個大弟子對自己的要求同樣苛刻,儘善儘美。即便清虛不說,每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也會自己從洞府裡爬起來,站在主峰的山崖上練習枯燥的揮劍,一練就是練到旭日初升,整好一千次。對於一個不過七歲的孩童來說,這樣的毅力足夠讓人側目。就連當時的太衍宗長老也一個個對他眼生歡喜,給予高度評價:“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小師叔定非池中物。”不論清虛子提出什麼要求,朝督暮責,淩雲都能勤勤懇懇地完成。在這個大弟子身上,清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再加之淩雲天賦高絕,前途不可限量。清虛將他視作自己的衣缽傳人,頗有些愛之深責之切,望子成龍的心切。在悉心教導,傾囊相授,手把手指點之餘。他對於淩雲,同樣還有十足的、近乎於偏執的掌控欲,事無巨細,都儘數了解,隻允許他朝著自己希望的地方前進。在築基之前,淩雲偶爾會接事務堂的任務,但他不知道的是,每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清虛都會附著一縷神識在他身上。在某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清虛發現淩雲在任務完成後偷偷去了凡界,在楚國故址和齊國皇宮外停留了很久。發現後清虛並未打草驚蛇,而是早早守在山門,等到月明星稀之時,才看見姍姍歸來的白衣少年。“這次下山怎麼花了這麼久?”很明顯,風塵仆仆的淩雲也沒想到,自己那位平日裡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師尊竟然也會守在門口。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動作剛開始一半生生止住,老老實實的站好。“回師父的話,中途遇到了一些事情,稍微耽擱了。”耽擱了?清虛子看著白衣少年那那張略帶疲憊的臉,心頭忽然竄起一簇無名火,越燒越旺。掛心著凡界種種,沒有專心將心神放在修道上。顧左右而言他,欺騙師祖。他怎麼敢?!青衣道長負手而立,眼神深邃難明,看過來的視線如墜冰窖。有那麼一瞬間,淩雲甚至覺得自己偷偷摸摸回凡界的事情已經被師尊知曉了。他手心滿是冷汗,差點就要在這樣無聲的威壓中支撐不住。下一刻,卻聽到麵前之人淡淡的聲音,“天色已晚,儘早回吧。”清虛子什麼也沒說。隻不過,在淩雲成功築基之後,他將人直接帶到了齊國皇宮,迎著少年愣愣的又有些懼怕的眼神,扔了把劍過去。“拿起它,去報仇。”他的弟子當然得和他一樣修無情道,擯棄塵緣萬物,一心向道才是。這是他的弟子,他清虛子的大弟子。清虛子是道門魁首,淩雲以後可是要接任他衣缽的存在,若是為塵緣所困,如何能成大事?淩雲還年輕,當然不會知道,情這一字,沾了隻會痛不欲生。清虛子掀唇冷笑,他將被他控住心神的大弟子扔到背後,一劍便將大半個宮殿削下。於無數淒厲的尖叫和嚎哭麵前麵不改色,收割亡魂無數,以致大火獵獵,血流成河。雖然清虛狠下心腸,但築基期的修士還是少沾染血腥因果為好。這因果清虛子幫他還了就是,左右他也算淩雲的師尊,即便屠了齊國皇宮,天道也不會把這筆殺生孽算到他頭上。等到少年終於清醒後,手裡提著的沾血鐵劍墜落,踉踉蹌蹌跪下。清虛隨意用神識一掃,發現殘破的宮柱後還躲著一人,冷冷地道:“還有人未死,拿起你的劍。”“師父,弟子大仇得報,已經夠了。”白衣少年衣擺沾血,跪下砰砰砰在地上磕頭,額心磕在染紅的地磚上,血肉模糊。仁慈。清虛子冷笑:“你可知道,師尊都是為你好。”“弟子知道。”淩雲聲音哽咽:“我當初不該欺瞞師尊,弟子知錯。如今弟子塵緣已斷,日後定會好好跟隨師父修行,絕不踏入凡塵半步。”若是其他人,清虛子早就按著頭讓他把那最後一人殺了,哪裡有通融的道理。更何況淩雲手上並未沾染多少鮮血,這裡大半人都是清虛一劍下去,替他料理的。但是偏偏不知道為什麼,在觸及到少年發紅的雙眼,囁嚅的嘴唇和臉上懇切神情時,清虛子那顆堅固到萬年不化,永遠捂不熱的心頭,竟然泛起一絲不忍。修道者應無情,清虛作為無情道裡的佼佼者,更不會不清楚,情緒的波動代表著什麼。那是堪稱致命的,沾染不得的毒藥。這是一個危險至極的預兆,可惜那時的清虛太過剛愎自負,並未意識到這點。淩雲也的確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徒弟,優秀到讓人挑不出錯處。經過了齊國皇宮的這件事後,他果真同清虛所願,踏上了無情一道,修為一日千裡。他們一師一徒生活在太衍宗主峰上,共同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修真界鮮少有人知道清虛的過去。事實上他在踏入修道之途前,同樣不過是一個出身貧寒困苦的普通人。也許經曆太過苦難,導致他冷心冷情,即便是對相處數百載的道侶同樣能夠毫不留情一劍揮下。殺妻證道成名後,一路血雨腥風,修真界提到他的第一直覺便是畏懼,連道侶都能殺的人大家自然避之不及。久而久之清虛站得高了,更無一人可以交心。那段主峰上的記憶,即使對清虛來說,也是一段十分愜意,值得回憶的時光。雖然單獨拎出來看稀鬆平常,每日都重複著枯燥的修煉,卻因為多了一個人,道途變得妙趣橫生起來。淩雲結嬰後,清虛卸任掌門,再次在宗門裡收了個關門弟子。那時的修真界,淩雲劍尊之名已經遠揚,一躍成為新銳修士的代表。他也的確有太衍宗大師兄的風範,和新入門的小師弟相處的極好。後來,清虛老祖門下兩化神的美名傳遍修真界,成為人人爭相羨慕的對象。淩雲更是超越了清虛,在一番接連不斷的奇遇大機緣後,成功踏入渡劫期。也許是因為心境穩固,進入渡劫後甚至比清虛子這個師父還要來得更加迅速,一路暢通無阻,直入大圓滿。修真界已經有千百萬年沒有人挑戰天劫了。曾經不是沒有渡劫期圓滿的修士,但他們都死在成仙的九重雷劫之下。久而久之,許多渡劫大圓滿都選擇了壓抑修為,成為此境地仙。除了不能得道飛升以外,同樣享有近乎無儘的壽元,歸隱山林。在這之前,清虛子同淩雲曾促膝長談過,最終還是選擇了孤注一擲。修道修道,本就是逆天而為,都到了最後一步,若不能得道成仙,又有什麼意義呢?淩雲笑著,用半是玩笑半是灑脫的語氣說師尊不必為我過多憂心,左右不過以命證道。若是我成功飛升,於師尊也會大有進益,或許日後我們還能在方外重見。清虛一橫眉,手中的拂塵敲過大弟子的額前,笑罵胡鬨。淩雲劍尊渡天劫那一日,幾乎全修真界的修士都來了。地點選在太衍宗的後山。所有人都期待這位天之驕子能夠打破修真界從未有人成仙的傳統。一位仙人能夠帶來的東西太多了,不僅可以證明道途終點,還能讓圍觀者們有所頓悟,大家也都樂得來捧個人場。可惜,仙是成了,從天而降的那個人,卻已經成了魔。清虛子怎麼也沒想到,他座下首徒,給予厚望的大弟子,竟然會走到這一步。他能夠容忍淩雲犯錯,就算是其他的錯誤,甚至是與全修真界為敵,清虛子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偏是入魔。這是清虛子唯一不可能原諒的錯誤。“我說過的——”“若是你入了魔,為師定當清理門戶。”他看著昔日大弟子已然變成紅色的雙眼,內心掀起滔天憤怒,一劍揮出,沒有絲毫留手。落劍的那一刻,血花飛濺,心魔陡然而生。然後,再之後的千百年裡,清虛子的修為再無存進。在關門弟子叛出師門後,甚至連無情道也有崩落的跡象。他想不懂,也想不通。斬落道侶的頭顱,清虛得以證道。清理門戶,卻落得這般結果。很多事情時隔千年,清虛子曾經以為自己早就忘了,也刻意忘記。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實在錯的離譜。在看到這個龍形印記的刹那,就像觸動了回憶的開關一般,無數過往蜂擁而至。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忘記過。“多謝前輩出手相助。”實在是這道目光實在太過灼熱詭譎,宗辭心頭一驚,順著清虛子的目光低頭。糟了!印記!宗辭瞳孔驟縮,下意識想要扯動衣領,遮住那條蜿蜒的紅痕,卻不想對方的動作更快。“嘩啦——”幾乎是瞬息之間,他的身前就傳來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道。水聲後知後覺地響起,濺起的水滴四處散開,剛剛還費力撐起上半身的宗辭直直被人按倒下去,“咚——”地一聲倒在了池邊,眼前發黑,頭暈目眩。玄衣少年躺在鋪墊著鵝卵玉石的溫泉邊緣,墨發墊在身後,如同扇子一般鋪開,發梢濕透沾著水,蜿蜒著灑在四周。青衣孩童微微俯下/身去,半截衣服都被泉水浸濕,冰冷的手像蛇一般攀上了少年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將原本就鬆鬆垮垮的衣領撕開。他的力道太大,幾乎在指尖一個用力下,宗辭的衣服就化為了散落的布條碎片。偏偏,那隻手的動作還未停。在少年如同白玉般的胸口,一條張牙舞爪的深紅色龍印正盤踞在心口,就像是冬日裡皚皚雪地裡綻放的紅梅,驚心動魄。孩童稚嫩的手指從龍印尾端撫摸而上。尖利的指甲刮擦在皮膚上時,能敏感地感受到身/下之人不自覺的戰栗,連帶著鼓動的心跳交織在一起,轟然作響。沒錯,的確是楚國的龍印。可楚國早在千年前滅亡,皇室全滅。唯一已知的幸存者,隻有淩雲。清虛撫/摸著這塊印記,看上去柔情似水,力道卻不知輕重。指尖掃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他的聲音如情人般呢喃輕語,又仿佛蘊含道道森冷殺機,“這個印記是從哪裡來的?”宗辭的心頭冰冷一片,偏生如今四肢無力,一點點抗拒都像是小貓撓癢癢一般,在渡劫期大能的桎梏下無法施展出半分。無奈之下,他隻好維持住自己最表麵的情緒,困惑地開口:“......回前輩的話,我也不清楚。”“自出生之時,我就帶著這塊胎記了。”自出生起?清虛子一愣,驀然想起——自從自己關門弟子叛出師門後,他閉關也有六百多年有餘。楚國的龍印伴隨神魂,即便是更換軀體,轉世輪回,也不會消亡。六百多年過去了......也該轉世了。可既然是刻於神魂,轉世輪回的話,當初那些其他的楚國皇室,同樣有轉世輪回的可能。孩童的瞳孔如同墨色般晦澀,絲絲縷縷的淩亂碎發從臉頰兩邊垂落,手上的力道卻開始慢慢鬆了下來。他沒法確定,麵前這個玄衣少年究竟是不是淩雲的轉世。等到從那種魔怔般的狀態掙脫出來後,清虛才恍然回神。玄衣少年依然還被他按倒在冰冷的石麵上,狹長的眼尾染著紅意,也不知道是被嚇到還是被熱水熏出來的。好看的眉骨微微蹙起,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他胸口的衣服早就不知所蹤,心口那處紅印邊緣更是遍布粗/暴紅痕和淤青,連帶著那顆紅/纓也在水霧中微微顫立。身下的衣服更是殘缺不齊,纖細的長腿沒入水中,破碎的布料堪堪隻能遮住纖細腰身,像是被欺負的小可憐。清虛甚至感覺到手下如羊脂玉般溫涼的肌膚觸感。水霧在他們周身縈繞,呼吸間似乎也沾上了滾燙的熱度,一時間隻能聽見熱水順著竹節從泉眼裡冒出來的“咕嚕咕嚕”聲響。他陡然一驚,像是被燙到一般,有些狼狽般收回了手,餘光不經意掃過少年多了些血色的薄唇。比起先前倒在雨中的烏青色,倒是好上不少。“把衣服穿好。”似乎是為了遮掩自己這片刻間的不自然,清虛隨手從儲物空間裡掏出一件衣服扔了過去,轉瞬消失在原地。如果真是淩雲的轉世......不可否認,隻要一想到麵前這個少年有可能是那個人的轉世,他沉寂了多年的心口就開始鬆動起來,泛著連它的主人都不懂的滾燙情緒。淩雲是不聽師尊話的壞孩子。如果再來一次,清虛子絕對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