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和瞿燕庭在亭子裡相望, 迷茫,驚愕, 難以置信,誰也不走近誰, 彼此看對方都像在看什麼稀罕玩意兒。有個大媽帶孫子逛公園, 經過亭子見倆大男人對峙, 便好奇地瞧了兩眼, 沒忍住道:“小夥子, 你有點眼熟……”陸文總算回神, 立刻兜上棒球帽說:“我大眾臉。”“這叫什麼話, 你多帥啊。”大媽還想瞅他, “你特像電視裡那個……”此地不宜久留, 陸文說:“我這德行還上電視啊, 您認錯人了。”他大步到瞿燕庭麵前,高中生結伴逃課似的, “彆愣著了, 走!”瞿燕庭被抓著胳膊在曲折的回廊裡跑, 不快,但帶起一股暖融融的春風, 陸文鼓脹的紅襯衫一直蹭他的手背。倒黴小歌星……是陸文。他的網友就是他的男朋友。瞿燕庭懵逼地甩了甩頭, 視野突然開闊,他們跑到了假山外的湖邊,剛停下來,前麵有一家三口迎麵靠近。陸文背過身, 低頭和瞿燕庭麵對麵,目光接觸又雙雙錯開。明明是上過床的戀愛關係,此時奇異地生出一絲新鮮和陌生。旁邊是小碼頭,飄在湖上總安全吧,陸文出聲問:“……要不要劃船?”瞿燕庭“啊”了一聲,滿腦子漿糊:“好。”兩個人租了一隻帶棚的鴨子船,矮身坐進去,斜對著臉,蹬腳踏離開碼頭,到四周無人的湖心才鬆一口氣。同時停下來,並一齊沉默著,瞿燕庭解鎖手機,屏幕仍是和小歌星的對話頁麵,他鬼使神差又合情合理地點開了全部聊天記錄。陸文也沒閒著,打開qq滑動屏幕,從下往上地回顧和小作家聊過的一字一句。他們後知後覺地發現,從納博科夫到情人之歌,原來早有種種巧合,更在同一屋簷下聊過天,怎麼就沒發現呢?翻到在嵐水錄節目時聊天內容,瞿燕庭忽的驚訝:“你趁我睡著偷親我的腦門兒?”陸文心虛地揶揄:“呃,有嗎?我不記得了。”“你親口說的。”瞿燕庭指著手機屏給他看,“那時候你還沒表白,就這麼不老實?”陸文辯解道:“不是你鼓勵我的麼,說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厲害。”瞿燕庭哽住,咬著下唇繼續翻,回看吵架那幾天的記錄隻覺陣陣發窘,兩個人表麵上艱苦冷戰,網絡上抱頭痛哭,怕是有什麼毛病。他看不下去了,摁滅手機,望向粼粼的湖麵消化這件事情。半晌,瞿燕庭依然無法相信,以至於罕見地說了句臟:“操,怎麼會這樣。”陸文一愣,撓撓下巴說:“是夠意外的。”瞿燕庭兀自納悶兒:“你怎麼會是倒黴小歌星呢?”什麼語氣……陸文不樂意了:“乾嗎?你見到是我很失望嗎?”有種貨不對板的受騙感覺,瞿燕庭問:“你為什麼要假裝唱歌的?這不是騙人嗎,騙人還敢麵基,你不怕挨揍啊?”陸文委屈道:“……那你揍啊!你昨晚高/潮前撓我的血印兒還沒消呢!”“大白天你提這個乾什麼!”瞿燕庭一臉害臊,“而且我為什麼撓你,還不是你故意吊著我。”陸文心想,這人不叫他說,自己說得還挺來勁,摘掉帽子擼了把頭發,他道:“你彆冤枉人,我……我以前真是唱歌的。”瞿燕庭倏地看他,充滿了驚奇。男人都不願提過往的失敗,所以陸文一直沒告訴過瞿燕庭,事已至此,他偏頭摸了下耳後的音符刺青,坦白道:“這是我混歌壇的時候紋的。”陸文大學畢業勇闖歌壇,組過音樂室,簽過三無唱片公司,四五年出了幾首歌,主打曲的播放量在轉行前都沒破萬。確實夠倒黴,瞿燕庭想,也明白了陸文唱主題曲為什麼會那麼高興,聽完曲折的歌手經曆,他漸漸接受了對方是倒黴小歌星的事實。一旦接受,瞿燕庭忍不住回想,便滋生出新的彆扭,說:“怪不得昨晚洗那麼長時間。”陸文道:“那不是和你聊得很儘興麼!”瞿燕庭又說:“可你身為公眾人物,最近曝光度又高,約網友見麵也太冒險了吧?”“我……”瞿燕庭問:“你見了麵想乾什麼?”“沒考慮。”陸文答完感覺不太對,“你是不是誘導我呢?就單純地認識一下啊,還能乾什麼?”瞿燕庭稍作幻想,如果陸文見到的是其他人,一起跑過長廊,一起劃船,一起翻這幾個月的聊天記錄……他窒息了:“什麼也不許乾!”陸文猛蹬幾下腳踏:“你哪來的立場說我,你不也要見網友嗎?!”“那不一樣。”瞿燕庭道,“小歌星是誌願者,我是為了表達感謝。”陸文嚷嚷:“那你倒是謝我啊,怎麼還審起我來了?”他伸出手,“是給我買的吧,我要喝汽水!”瞿燕庭把汽水遞過去,同時手心被塞進棉花糖的木棍兒,他攥住,卻嘴硬道:“都是色素,我可不吃。”湖麵上的微風灌進來,陸文心頭趨靜。他的驚訝絕不比對方少,社恐小作家竟然是瞿燕庭,可聯想到瞿燕庭對鈴音的抵觸、對人群的不安,一切又變得順理成章。陸文怨自己笨,他當初動心做誌願者就是因為瞿燕庭,卻這麼久都沒有猜到。不過也不能全賴他,二者雖有千絲萬縷的相似,但也存有不同。明明是大編劇,但起名小作家,一個字的“哈”,流淚表情,抬杠,求助,全部是瞿燕庭在現實中隱藏的可愛。真可愛啊,像陽光下甜味的汽水泡泡。陸文咬著瓶口瞧瞿燕庭,今朝心態顛覆,對方不僅是能指導教育他的“瞿老師”了,還是弱點分明的會依賴他的“小社恐”。“瞿燕庭?”連稱呼都換了,陸文控製不住逗人,“你隻有社交恐懼嗎?”瞿燕庭說:“什麼意思?”陸文道:“沒有人格分裂哈?”“我看你欠揍!”瞿燕庭傾身往陸文身上揮胳膊,陸文擰著腰亂躲,鴨子船被搞得搖搖晃晃,遠方碼頭的救生員吹響哨子,警告他們不要胡來。蹬回岸邊,兩個人從邊緣的小徑繞出公園大門,到門口取車,賓利和超跑一前一後停在四合的日暮下。陸文詢問:“接下來回家?”瞿燕庭說:“那不然呢?”好不容易休個假,陸文還沒瘋夠:“咱們玩兒去吧。”像普通的情侶那樣,吃飯逛街看電影……仔細想想,他們戀愛以來隻外出吃過一頓飯,還被粉絲發現中途夭折。陸文把瞿燕庭塞進跑車裡,把賓利先扔這兒,發動引擎上了路。超跑地盤低,瞿燕庭不太習慣地扭了扭,舉著棉花糖。“我扔了吧,拿著費事兒。”陸文說。瞿燕庭躲開,嘀咕道:“又不費你的事……我忽然想吃了。”他舔了一口,齁兒甜,淡淡的芒果香精味,上次吃的時候他爸還活著,真是久遠的記憶。沒想到,生命裡會出現第二個給他買棉花糖的人。瞿燕庭被甜得停下緩緩,說:“咱們去哪?”陸文挑出最想乾的:“我想看電影,好久沒去過電影院了。”他說完側目,見瞿燕庭的唇上沾著一點糖霜,神情籠罩在霞光下變得飄忽,這不會隻是擔心被發現的反應。“怎麼了?”陸文伸手去牽,“跟我說說。”瞿燕庭沉吟答道:“小時候經常跟著我爸在電影院,從他去世後,我再也沒進過電影院的大門。”懷揣過世父親的導演夢,卻不敢再進放映廳……紅燈,陸文刹停在大片車流裡,側身托住瞿燕庭的臉,說:“你害怕嗎?”瞿燕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陪著你。”陸文說,“你從前怕的,抵觸的,我陪你一樣樣去試。”鼻息靠近,瞿燕庭被陸文舔掉了唇上的糖霜,他被平息恐懼,被慰藉痛苦,被陸文和小歌星重合的剪影蠱惑到心神。車河流動,陸文帶瞿燕庭去了西區的諾爾斯俱樂部。影院在俱樂部頂層,私密性很好,放映廳的卡座椅背高過頭頂,給人極大的安全感。瞿燕庭並沒想象中那麼不適,但有點局促。陸文不斷分散他的注意力,問:“小作家,想喝什麼?”瞿燕庭隨便決定:“烏龍茶。”“吃玉米片還是薯條?”“聽你的。”“配酸奶醬好不好?”“嗯。”“水果組合要八種還是十二種?”“都好。”陸文點完小餐,滑動屏幕研究看哪部電影。最近上映了四五部新片,按照票房和評分排序,曾震的片子排在第一位。他說:“咱們看曾導的新片怎麼樣?”瞿燕庭問:“你不介意看到靳岩予嗎?”陸文無所謂道:“他又不是主角,再說強者是不怕直視對手的。”他挺得意地拽了句,“那我點了啊。”等燈光熄滅,一切高級華美的設備和裝飾被模糊,瞿燕庭有了身處二十多年前老放映廳的錯覺。大銀幕上龍標閃爍,電影開始了,他慢慢靠住陸文的肩膀,陸文歪頭蹭他的發頂,摸黑喂他吃玉米片。安靜度過半小時,一波激烈的情節過去,陸文客觀評價道:“把私生活和專業能力分開看,不得不承認曾震真的厲害。”瞿燕庭“嗯”一聲,的確,事業上的高度是無法摻假的。陸文繼續說:“靳岩予出了名的演技差,在次都被調/教得順眼了,起碼在電影裡不違和。”他越來越能體會到,導演對於演員的影響。瞿燕庭道:“曾震帶出過影帝影後,讓小新人一飛衝天,所以多少人都渴望跟他合作。”陸文嘟囔道:“我要是能演他的片子就好了。”瞿燕庭不知說點什麼,也不想深談這個話題,便沒有吭聲。一場電影結束,兩個人準備找地方填一填五臟廟,俱樂部裡有西餐廳,但陸文想吃燒烤,用手機搜尋附近的燒烤店。電梯層層向下,到停車場,他們前後腳走向不遠處的車位,經過一輛黑色轎車時,鳴笛聲在寂靜的停車場內乍然響起。“操啊!”陸文嚇得一蹦。瞿燕庭也心頭一緊,第一反應是記者,立刻跨了一步把陸文擋在身後,那輛轎車的駕駛門打開,下來一個衣冠整齊的中年男人,原來是司機老嚴。陸文愣道:“嚴叔?”老嚴繞過車頭,昨晚他接陸文和瞿燕庭離開盛典,早晨去瞿燕庭的住處接這位少爺,晚上又碰見他們出雙入對。司機在這兒的話……陸文反應過來:“我爸來俱樂部了?”老嚴說:“嗯,陸先生每月這兩天來放鬆一下,打打球。”這時電梯再次降落到底,梯門拉開,陸戰擎穿著件黑色棒球衫走出來,小臂搭著風衣,手臂肌肉在運動後微微充血鼓脹。不過三五米,陸戰擎大步移動間先看到親兒子,走近站定,恍然發覺陸文身旁就是那位姓瞿的編劇。“爸,這麼巧啊。”擇日不如撞日,陸文轉身站在陸戰擎和瞿燕庭之間,說:“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瞿燕庭。瞿老師,這是我親爸。”陸戰擎哼了聲:“難道你還有後爸?”陸文傻笑:“萬一我在外麵認乾爹呢?”瞿燕庭卻無心玩笑,他萬萬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陸文的父親,衣著隨便,在大晚上的停車場,一句都沒準備好的措辭。他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大方,伸出手,說:“伯父您好,我叫瞿燕庭。”陸戰擎回握,聲音全無波瀾:“你好。”打完招呼,陸戰擎看了眼表盤,不早了,也沒有在停車場聊天的興趣,往車廂走,老嚴有眼色地跟上去開門。瞿燕庭僵硬地杵在原地,對方沒有多說一句話,態度已非常分明,他垂著雙臂,惶然地蜷起握過的手。車門打開,陸戰擎委身坐進去,在車門關閉前忽然開口,對陸文說:“明天有空回一趟南灣。”瞿燕庭心如鼓擂,手心呼呼冒汗。陸文猶豫道:“明天啊……”不料,陸戰擎又說:“瞿先生也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