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辰猛然將手抽了回來,金色靈氣在他和趙紋古指尖牽出幾條長長的絲線.老人懸空的手微有些顫抖,竟顯得比白翌辰之前的樣子更為脆弱無助。他做了一個握緊的動作,然而除了些許斷開的靈絲,就隻有虛無的空氣了。“城隍!”白翌辰轉身的同時,手中金色靈氣已經凝聚成斬妖劍刃,雖然因氣力不足更像一道薄薄的淡金色影子。豹尾見他揮手欲刺,忙上前用手中的旌旗一擋。然而白翌辰竟然虛晃了一招,那金色劍刃竟借著力道化作一道弧線,讓開豹尾,徑直撲向了城隍。這金色劍影儘管看起來暗淡虛幻,如此的不起眼,然而因為摻雜的是龍脈至陽之氣,在傷害陰魂方麵,竟然比斬妖劍的力量還要強大。本已堪堪憊命的城隍,瞬間被那道劍氣擊中,過大的力道竟將他從血中貫穿提起,重重摔向密室的對角。城隍並沒有像白翌辰想象中的那樣,如同一片薄薄的玻璃直接被摔得崩碎,而是被釘在牆麵上。此刻,他隻有半側胸膛連接著多半張麵孔尚還完整,一條右臂整個破碎了,而其他部分也在剛才猛烈地撞擊中儘數折斷。背後的鮮血起到了一點粘合的作用,在斬妖劍氣逐漸淡去消失之後,他才開始緩緩地向下滑落。就像一個被斷開關節後,貼在牆麵做裝飾的玩偶,一片鮮血濺在他細長的眼睛上,滾落下來,恍若心魔所控之下,凝固了所有悲傷的血淚。白翌辰喘著粗氣,他不由將手再度按在胸口。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下意識的做這個動作,無論是緊張、悲傷、憤怒,或是惶惑,仿佛這樣摸著自己的心臟,感到它在發狂般跳動著,可以確定自己依然作為“人”而活著。他的表情,也凝固在悲傷與憤怒之間,可笑的抽動著嘴角,卻不知道想表達一種什麼情感出來。城隍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在眼前,仿佛幾分鐘前,他還用頑劣的語氣開著自己的玩笑,還裝模作樣的發號施令,轉眼之間卻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儘管他恨城隍對於顧小夏死亡所表現的冷漠,以及對他的諸多耍弄。然而直到剛才為止,他依然把城隍看做自己的老板,一個理應尊敬的上級,一個頑劣然而卻經常帶著小孩子惡作劇心態挑釁搗亂的人,僅此而已。因為,若不是他賜予自己這陰差之體,番天印與斬妖劍這兩樣法寶,那麼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恐怕連鬼節那天也熬不過的吧?然而,自己竟然用他所賜寶物,給予了城隍最後的一擊。陽光似乎正照在陰陽池之上,透過來的粼粼水光照在城隍俊美的麵頰上,可以看到他微翹的長睫毛像蝶翼般輕顫,迷離的眼中滿帶的隻有無奈。“大叔……”白翌辰想說什麼,然而再說什麼也沒有任何意義了。畫麵似乎就此凝固,城隍身體漸漸崩碎,他的軀體在一片血色中變成無數切割開來的碎片,鎏光閃動,呈現出七彩的色調,如同教堂中的彩色玻璃壁畫,神聖莊嚴,卻帶著一種高不可攀的空靈與寂寞。兩位陰帥望向城隍破碎的軀體,豹尾輕輕歎息了一聲。他們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然而似乎除了些許惋惜外,也沒有更多的感情流露,接著便望向了白翌辰。白翌辰有些惶恐的看向他們,此時最後的靈氣已經散儘,他就像剛出殼的小鳥,再沒半點自保的能力了。“城隍襲擊凡人在先,我們都看到眼裡了。”似乎是怕白翌辰誤會什麼,豹尾首先說到,“他自己壞了地府的規矩,我們也不會姑息他的……隻是你……”說著,邊伸手指點向他。一旁的夜遊神微揚起頭,同時握緊了那柄血紅的長劍,似乎正積蓄著力量準備再度動手。白翌辰咬緊嘴唇,望著他們。此刻,無論是兩位陰帥,還是他自己,都已經是窮弩之末,沒有多少力量可用。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如果他們再招陰兵前來,那麼自己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卻在這時候,背後的杜然開口講話了:“你們……就沒人問問我的意見麼?”一時間,眾人都望向了他。隻見,杜然坐在地上,刺入到腹中的那道血矛依然在,他用手小心的扶著,竭力避免給自己帶來更多傷痛。白翌辰看得心疼,忙到他身邊跪了下來:“堅持下……我,我擺平這裡,咱們就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嗬嗬,彆傻了……你擺得平他們嗎?”杜然輕笑著,他的麵色慘白的可怕,“老爺子也快不行了,現在沒人能幫你……你能擺平他們,那才真是怪了。”“……”白翌辰無助的環視了一下周圍。趙紋古此刻靠著牆壁,微閉著眼睛,從他周身環繞的靈光來看,似乎是在調整內息。然而,他的麵容竟然還在不斷衰老,現在已是滿頭雪白,雙腮深深凹陷下去,皮膚乾癟,筋骨凸出著,仿佛已是油儘燈枯。而墨叔和晴晴仍舊昏迷不醒,似乎除了犬靈大黑之外,已經完全沒有戰鬥力了。他心中翻江倒海起來,良久輕聲到,“我一個人的事,卻牽連了你們……我不想死,可是……”話到這裡,他忽然哽咽住了。“他們隻是想殺掉騰根……現在四凶獸隻剩下我身體裡的騰根了,那麼……”白翌辰說著,輕輕抬起雙手,他的眼神一變,仿若下了很大的決心般,猛然向地麵上摔去。金屬碰撞著冰冷的地麵,發出刺耳的叮當聲響。“你……”杜然愣住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老威,我知道你能做到……救救古爺爺,墨叔和晴晴……還有老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白翌辰說著,抬起雙手,那雙纖細的手腕已經在剛才的重擊之下,被金鐲邊沿割開了一條血痕。“隻要我還活著,我們都無法安生……告訴老然,讓他幫我照顧下媽媽,我對不起她……我一個人,牽連了你們……”他的手腕幾乎流不出什麼血了,他的身體已經到達了能夠承受的極限。他感到心連著手腕都在疼,然而眼前一陣模糊,一顆淚驟然掉落下來,接著眼中竟然乾澀起來,再沒有半點濕潤,卻被鹽分煞的生疼。這就是真正的絕望了麼?趙哥那時候,下定決心救我和晴晴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同樣的心情呢?他化作金龍,對我垂淚作拜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樣絕望呢?他想贖罪,而我……我想活下去……但,不死……竟然不行了麼?雙手的創口終於開始流出鮮血,極其緩慢的順著古金鐲向下滴淌,每一點都是如此粘稠,滿帶著不情願。“那趙一凱不是白救你了……那,那我們到底……”杜然猛抓住他的手腕,那血順著他的手慢慢爬過,像一道紅線般糾纏起來。“可不給他們個交代,咱們就都會死在這裡……這和剛才的選擇沒有不同!要不然我死,要不然一起都死!這種選擇,有什麼好做的……”白翌辰抬起眼皮,望著眼前這個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其實他很慶幸眼前是那個神秘的老威,如果是和他肝膽相照的老然,不一定會鬨成什麼樣子。“我很怕死又自私的……遇到危險的事情,哪怕你們比我強一點,我都會遠遠躲在後麵的……”他輕聲喃喃說著,“但……前提是,不讓我覺得會虧欠你們這麽多……到這一步了……我至少,要讓你們活下去!”杜然愣住了,眼看他再度嘗試將雙腕磕破,才忽然出手勾住他的脖頸拉在懷裡,將那一把鮮血抹在他破碎的後頸處,接著狠狠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蠢貨!你當你是誰啊,我早就說過,還是做凡人的樣子可愛些,變成怪獸有什麼好自豪的!”不等白翌辰反應過來,杜然將嘴巴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為什麼你從來就不想著問問,我是誰呢?”“我問過啊,你又不說……反正後事都交給你了。”聽到他這樣委屈的回答,杜然笑了起來,然而因為小腹上仍舊插著矛頭,令他笑不出聲音,隻能微微顫動身體。“愛哭鬼……你看看你鬨得這份複雜。”他有些微弱的急喘著氣,良久才輕聲說著,“誰想為你做盾牌啊,你這自作多情的家夥……要不是裡麵那個愛哭鬼搗亂,我何必用這麼丟人的辦法……愛哭鬼這個心軟又假仗義的家夥,真受不了他……”白翌辰有些不解,但是“愛哭鬼”,卻明顯是對老然的稱呼。“他想救你呢,沒辦法,我也被拖下水啦……”杜然抬起頭,望向兩位劍拔弩張的陰帥,冷冷一笑:“兩位……這裡的事情,到此為止吧。”“您又是哪位?”豹尾問。“我是管事的。”杜然輕聲說,他借著白翌辰的身子為拐杖,緩緩地站起來,接著想起什麼似的說,“不好意思,我附身的媒介已經被毀壞了,隻能暫借這個凡人的身子……但是既然封靈血紋已經被破壞大半,兩位想必也該嗅出我的味道了吧?”此時,似乎已經是正午時分,陽光透過陰陽池眼,直直照射下來,竟然在這池底形成一個陰陽魚狀。杜然慢慢踱到陽魚位置,讓陽光照射在他的身體上。隻見,自他肚腹中穿過的血刃竟然如同一塊冰淩,融化開來,隻留下兩個小血洞。一道影子出現在他的腳下,那影子仿佛有生命般,自動伸長。接著,它竟然一個抖動站了起來,在杜然身後呈現出更大的樣貌,有些虎背熊腰似的,在麵門位置,赫然張開了四隻眼睛,灼灼放出黃色的光芒。白翌辰轉頭看向那巨大的影子,有幾分駭然。他想起老然不止一次對他哭喊過那個“鬼”,那個長得非常像eva二號機的“鬼”。“才不像啊……二號機的眼睛是綠色的……”他心裡默默想。豹尾和日遊神同時一愣,他們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黃金四目……您是……”陽光之下,杜然全身仿佛都在散發出金色光華,如同一道聖光攏在周身,神聖而不可侵犯。他的雙眼也同是染上一層金黃,隻見他淡然開口,輕聲道:“在下驅鬼神官——方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