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布覆蓋的盒子旁,團團圍住五個正在思考的男人。目前的人數比之前多一個,正確來說應該是少一個人之後又增加了兩個人。就在盒子平安運出神殿的那一刻,史帝芬·芬巴雷恩就先一步離開了。理由可想而知,就是剛開始不久的舞會。要是不快點回去當潔西莉亞的護花使者的話,可是會惹那位美女不高興的。「她就像誤入原野的薔薇妖精,我如果不能隨侍在側,她可是會有危險的。要是讓她聽到卑劣男子的粗言俗語,她一定會因為害怕而落下真珠般的淚水。啊~嬌弱的少女潔西莉亞,我現在就飛奔到你身邊!」脫離戰線之際的芬芬仍不忘大作讚美詩一番,隻是當下有兩個人念念有詞地說「是那樣嗎?」;另一個人則在心中吐槽地想「她是很美啦,但可不嬌弱喲!」比任何人都了解前女王魅力的隨從修巴裡耶,為了徹底完成交付的任務,因此決定暫時留在「搬運盒子隊」。因為他認為與酒宴上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會讓女主人陷入什麼危機的。因為她既有藝術家的氣質又有幽默感,頂多可能把醉漢做成前衛的美術品吧,還會用皮鞭把對方捆起來呢。「……真美。」修巴裡耶陶醉地沉浸在想像中。「修巴裡耶先生,我說修巴裡耶先生——!請你認真一點啦,我們還得回到封印這盒子的場所去才行呢——」「啊,對不起!」不再年輕的達卡斯克斯,完全無法掩飾瞼上流露出的疲憊神態。例如聲音、黑眼圈,還有冒油的頭皮。「總之辛苦各位了。能夠在比賽期間從戒備森嚴的神殿偷出如此危險的盒子,想必吃儘了苦頭吧?」上人慰勞的話語讓在場的人感到有些愧疚。因為這跟過去曆經過的作戰比起來,算是相當輕鬆的任務呢。既然有去者,當然也有來者。當芬芬提早離席之後,趕過來遞補的是上人跟約劄克。想來村田這位雙黑大賢者對最凶惡的終極武器「風止」應該比在場的任何人還要了解才對。譬如說適合保存的溫度啦,使用期限的長短等等。他應該知道許多如何有效應用這個恐怖箱子的方法才對。「不過這盒子還真臭,可能是保存環境不佳的關係吧。」縱使嘴巴裂開一個縫也不敢說出「是殺蟲塗料的關係。」「上人,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告訴我們,您打算怎麼把這盒子運回真魔國呢?如果經由海路的話那就另當彆論;隻不過要到港口的話,最快也要花上三天的時間。若要行經大西馬隆國內陸路,可能需要做巧妙的偽裝……」「嗯——沒錯,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呢,塞茲莫亞艦長。」達卡斯克斯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上人的服裝。在這樣的嚴冬,而且是在神殿後方的森林裡,他穿的居然是綴有輕飄飄衣領的晚禮服,而且還綴了多層皺摺,這在現今的真魔國連自己老婆都不會穿這種衣服呢。況且他不覺得冷嗎?更重要的是,他打算以這種裝扮參加舞會嗎?要是嘴巴再咬一朵薔薇,儼然就是個怪異的舞蹈家呢。「啊——上人,那個——總之得儘快回到宴會會場。」就連一起跟來的約劄克也是一身令人錯愕的打扮。女裝?難道說這是他利用驚人的外表就足以退敵的獨特必殺技嗎?「您獨自出來行走實在太危險了,為了以防萬一才陪您一塊過來這裡……可是又得顧慮到在另一頭的陛下……我怕他又會對平民百姓做什麼意想不到的善行,如果是做事謹慎的人鐵定會被他嚇個半死的喲。基本上我向沃爾夫拉姆閣下解釋過,可是那個少爺卻又那副死德性……啊啊——真是的!我沒想到要同時保護陛下跟上人會這麼麻煩!」「嗯,不過如果讓澀穀跟馮比雷費魯特卿獨處的話,可能會增添好幾倍的樂趣呢——」「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啦……」「噓,快趴下!」在難得說話的修巴裡耶警示下,全體順從地一起蹲了下來。隻見一隊士兵從斜坡的泥巴路上跑了過去。「……放心,好像沒有被看到。」「他們似乎很緊張的樣子。剛剛我們入侵的時候,警戒還很鬆散呢。可能是發現盒子不見了,正在四處搜索的關係吧。」艦長撫摸稀疏的後腦勺,神情凝重地念念有詞。這下子想平安地運到港口可就越來越困難了;然而,就大陸有一半是西馬隆領地的現狀來看,要找出無人監視的路線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貝拉魯殿下似乎還沒發現這玩意兒被偷喲。而且根據報告,失竊的隻有象頭魔王像而已呢。」「你說什麼!?上人,請您不要誤會,偷走那尊無聊雕像的是芬芬大人!我們沒有那種熊心豹子膽,認為曆代魔王陛下長了那種大象頭……」「其實你沒必要解釋啦,我們並不會有被臣子瞧不起的感覺,而且就算澀穀討厭老虎(注:意指阪神虎隊),也未必討厭大象喔~?」……此時風雪刮得更厲害了。身為冷笑話高手的村田,完全不顧周遭尷尬的氣氛繼續說:「話說回來,聽說你們在出口附近被誤以為是在抬棺材對吧?」「是的,一點也沒錯,一名體格健壯的胡須男甚至還觸景傷情地哭了起來呢。說到最近的年輕人啊,空有一副成熟的軀體,心靈卻這麼脆弱。對我們這些老兵來說,再也沒有這麼丟臉的事了……」歐吉桑不斷碎碎念著。「話說回來,我還真的在哪兒見過呢。我曾經偶然遇見某個小孩的葬禮,也聽說這種大小的白色箱子是少年用的棺材呢~」村田用拳頭擊掌,輕輕「啪」地一聲卻響徹森林。「雖然說不上是靈光一閃的點子,但既然這樣就乾脆把它當做棺材運出去吧。」「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點子……不過那些家夥真的相信嗎?雖說西馬隆兵很愚蠢,但遲早也會發現在寶物庫內的是仿冒品吧?這時候如果有個極類似的棺材運到國外的話……請恕小的無禮,找還是覺得有必要改變一下它的內容物……」「嗯——這話有道理。那麼為求逼真,就擺個小孩子的屍體……」當下四名魔族全說不出話來。話說聰明人與危險人隻有一線之隔,看來大賢者應該也是有著危險想法的人吧!?「……蠟像也……還是不行,因為裡麵本來就不能放東西。」全體無力。這時候達卡斯克斯有個很想問的問題從心底湧上來,他隔著綠布撫摸盒子。四角用來強化的鐵片如今都已經生銹,而緊閉的上蓋鉤環則掛著看似堅固的鎖頭。「上人!小的有個問題。」「什麼問題呢,達卡斯克斯。」「那個——很冒昧想請問您,盒子裡麵裝了什麼東兩呢?不管我們怎麼搖怎麼踢都沒有聲音,裡麵該不會是空的吧?」「這個問題問得好,不過請你下次彆再踢它了。因為如果脆弱的木片斷裂損壞的話就糟糕了哦——」村田跪在積雪的斜坡,把耳朵貼在蓋著綠布的燙手山芋上。「你們看,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盒子裡是空的喲,裡麵並沒有裝什麼東西,不過你們絕對不能打開看,否則鐵定會後悔到想哭喲。」「這、這話是什麼……」「世上有許多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哦。好,下一位。」「那麼上人,請恕小的冒昧進言。把它藏在潔莉夫人大量的行李中您覺得怎麼樣呢?夫人的衣裝箱數量驚人。就像俗話說的樹要藏在森林,熊要藏在砂坑……」「啊啊!這個主意不錯,真是太讚了!隻不過熊要藏在砂坑的說法我倒是頭一次聽到。呃——請問你是哪位?」「我是修巴裡耶。」「對喔,因為你實在太少開口了。你的意見的確是很棒,不過隻有一個重大的問題,那就是潔莉夫人的戀人可是天生的商人喔。」眾人頓時啞口無言。想不到上人會懷疑雖是西馬隆國民,卻仍然願意協助他們奪回盒子的芬巴雷恩。他不顧自己的危險答應帶領大家去寶物庫,還賄賂部分衛兵呢。他會做這些事全都是為了潔莉夫人,自由戀愛主義萬歲!「根據你們的說法,芬芬是天生的商人對吧?我就是對這點很擔心喲。的確,一旦大國西馬隆擁有風止的話,會因為戰力的優勢而使他做不成生意,也因此他才幫助我們奪回盒子。嗯,這一點說的通。不過,將盒子混入潔莉夫人的衣箱,把盒子交給他保管的話會如何呢?這可是稀有的盒子喲。全世界僅有四個,是有可怕力量的終極武器喲。彆忘了他可是天生的商人,是在心臟刻有商魂二字的商人哦。」達卡斯克斯輕輕回答:「如果是我,一定會把它賣掉的。」「看吧?」村田沒給眾人喘息的時間,把腳跨在盒子上又說:「如果我是天才生意人,我就會拿贗品偷偷換過來,然後把它賣給想跟大國對抗卻苦無戰力的國家,或有錢卻兵力不足的國家。如此一來彆說是賄賂衛兵的金額了,就連一輩子吃喝不儘的錢都有可能到手呢。商人絕不會做賠錢的投資,他們對有利可圖的事可是很敏感的。」畢竟這世上可是有許多對盒子垂涎已久的人呢。史帝芬·芬巴雷恩雖是值得信賴的人物,隻可惜他是個商人,而且~!」村田用鞋跟把布稍微掀起,純白的盒身立刻被雪沾濕。「如果是我,也不會讓潔莉夫人保管。」「噓——!又有軍隊來了!」全員再度一起蹲下。村田輕輕伸出手把掀開的布蓋好,可能是擔心純白的盒子在夜裡容易引人注目吧。「哇呀!」排在最後的一名士兵在雪地絆倒而摔跤,倒楣的他還因此滾下斜坡,甚至撞到離魔族們不遠處的杉木,然後抱著膝蓋痛苦打滾。跑在前方的隊伍竟然丟下傷者逕自離去。村田慢慢站起來,直盯著痛苦的年輕人看。「上人,你會被他看到的!上人!」「可以請任何一個人脫下襪子嗎?」「啊?要襪子做什麼?」遞出暖呼呼的毛襪後,塞茲莫亞凝視著賢者的手。村田一走近痛苦打滾的年輕西馬隆兵,立刻把手上的東西往他嘴隉塞。這個舉動把艦長嚇了一跳。「上人,要堵住他的嘴就甩手帕!請用手帕啦!彆用歐吉桑脫下來的襪子啦!請您基於於武士的憐憫心饒了他吧!」「好~了,有一具縣城的屍體了!小達達,你跑去請芙琳·基爾彼特過來!」完全在狀況外的達卡斯克斯立刻趕往舞會會場。全身沾滿泥巴與殘雪的前魔族男人,直盯著我用隱形眼鏡遮住的黑色眼睛。「真的嗎?你真的是茱莉亞……」「你、你在講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啦!」可達爾貝魯特那原本隻是輕搭著的手,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但是他馬上放鬆力道,低聲向我謝罪:「我不想那麼做,我無意傷害你。至於你脖子上的傷……或許你並不會原諒我……」「我都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了,我反而還想問你呢!你不是已經被傷得無法戰鬥了嗎!?」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站在這裡呢?」我的背離開冰冷的牆壁,用力往對方的胸膛撞去。我掙脫踉蹌往後倒的男人手臂,在烏漆抹黑的走廊上跑著。我的心好慌,完全失去冷靜的判斷力。怎麼辦!?現在這裡沒有半個第三者,能幫我的人都不在這裡。跑了一段路之後我立刻想到,唯有回到宴會會場才是上策。就算他再怎麼無理取鬨,應該也不敢在眾目暌睽之下做出莽撞危險的行為吧。不過他好像從另一個方向追上來了,這時候再從原來的路回去也很危險。那家夥絕對會追過來。因為他露出「休想逃走」的眼神。隻要我一停下腳步,就會想起他肮臟的手臂跟閃閃發亮的藍眼,全身的汗毛便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極度的疲勞讓我的腳踝開始發痛;心跳也比平常快上好幾倍,害我立刻感到呼吸困難。我忍著急促的呼吸又長又用力地吸了口氣,好讓更多氧氣能送進肺部裡。在這黑暗空曠又見不著人影的神殿裡,連空氣都顯得沉重凝滯。「……!」有軍靴的腳步聲靠近。他明明受了重傷,腳步卻又快又有力。我是還有辦法再跑個一小段路,隻是一旦跑到走廊的儘頭,沒有後路可退的我就跑不掉了。這時候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了。於是我決定躲進牆壁的凹陷處,並屏住呼吸等待對方經過。經由雪光反射的人影開始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好像還提著燈,周圍呈現出蒙朧的黃色亮光。這時候我的脖子開始痛了起來,一股熱源從剛結疤且隨時都會裂開的傷口擴散開來。我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聲大得不像話。「誰在那邊?」我屏住住呼吸。「喂,有人在那邊嗎?彆再躲了,快出來吧!」不是阿達爾貝魯特的聲音,看樣子應該是巡邏的西馬隆兵。我安心地鬆了口氣,從牆壁的縫隙走了出去。雖然沒有被衛兵追捕的理由,但我還是畏畏縮縮地舉起雙手步出走廊。「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矮小的中年衛兵似乎被我的打扮嚇一跳。「您是舞會的賓客嗎?」「這個嘛,算是啦。」他好像沒發現我是非賓客的「武鬥會」優勝者。「你怎麼會在與舞會完全不同方向的地方?」「我在找廁所,結果迷路了。」雖然是很老套的說法,不過這藉口很有效。士兵露出訝異的笑容,還幫我點燈帶路。「原來如此。我才要向您道歉,不好意思嚇著您了。因為寶物庫好像遭到盜賊入侵,所以我們正在搜索那些家夥。」「盜賊?」「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抓到了……您要找的廁所就在旁邊的樓梯附近。想不到會迷路到這麼遠的地方,您一定很害怕吧。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幫您帶路吧。」正當衛兵回頭想看清楚跟自己說話的對象時,在照不到燈光的斜角處突然冒出某個人影。「危險……!」我反射性地撲了過去,跌坐在地上還撞到牆壁的士兵,將手上的煤油提燈掉落在地上。沉重的劍從空中筆直砍來,在撞到地麵時發出「喀」的低沉聲響。眼看就快熄滅的微弱火光,映照出男子蒼白的臉。是阿達爾貝魯特!我發出淒慘的叫聲,隨即衝進前方的轉角,用一步跨兩階的方式爬上漫長的樓梯。我抓著精心雕刻的欄杆努力把身體往上挺,用三步的距離通過中間的平台,然後繼續往上爬。我不認為那家夥會因為我逃往上一層而放棄追我。清晰逼近的腳步聲讓我害怕,於是我推開附近一扇豪華的門,並從縫隙滑進不知主人是誰的暗室裡。明知道沒用,我還是小心翼翼地不讓門發出咯吱聲,並儘可能將它輕輕關上,再把手放在身後將門鎖上。我靠在厚重又刻飾有雕的大門好一會兒。我在等呼吸平靜,至少要讓自己的呼吸恢複正常。找深深吸入封閉在室內充滿黴味的氧氣。好不容易習慣黑暗之後,我才看清楚這個房間的擺設。房間好像滿大的,不過到窗戶的距離倒不遠,加上高處還有稱之為天窗的小窗戶,讓門亮跟白雪的光芒能夠多少照射進來。而整麵牆的書架上,則擺滿看起來滿老舊的書籍。「……是圖書館……?」我小心翼翼地離開入口,往中央的書桌走過去。某人沒看完的書籍,依舊打開放在上麵。他可能是在這個地方抄寫什麼吧,桌上還擺了整疊的紙張、墨水瓶、幻想故事裡常見的羽毛筆,以及鎮住紙張的石頭。我靠著天花板上役射下來的微弱光芒,試著打開的頁數上的文字。我還是跟往常一樣,用「看」的就是看不懂。於是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感覺紙質的差異。染上墨水的文字部分,比空白部分稍微平滑一點。紙質越粗,越能從羽毛筆的筆跡來了解文字的形狀。大陸、統治、三王家……三王家統治時期大陸之勢力與人口分布……並沒有包括西半島三國……這是厚重書籍的部分內容,看不出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我放棄地把手移開,擺在沒有寫字的紙束上。「……偉拉……?」是寫字很用力的人留下來的筆跡嗎?連下麵的紙張都明顯殘留文字的痕跡。我把變得冰涼的食指跟中指往右移,腦裡隨即浮現出明顯的單字。是類似幼稚園或小學生在做筆記時的分項條例方式。三王家·拉西,被軟禁在現今小西馬隆殖民區嘉修(當時的嘉魯西翁涅),二十四年後確認菲魯摩斯·拉西死亡,血緣斷絕。同·基雷斯比,在現今大西馬隆東側索馬茲(當時的佐馬魯傑)因戰爭陣亡。同·貝拉魯,在現今大西馬隆農政調整區科爾·尼爾遜戰鬥時確認陣亡,將僥幸者培嘉·貝拉魯軟禁在北神橋海島,二十年後因特彆記載事項而移送大西馬隆王都,改姓為偉拉。確認有五代傳世。這恐舊是記載這塊土地在變成西馬隆領地以前,那此掌權王族的後裔去向吧。至於其中為什麼會出現偉拉卿的姓氏,這對曆史白癡的我來說時無法解決的疑問。「……改姓為偉拉?改姓偉拉……等一下,既然他原本是叫貝拉魯,為什麼剛剛見麵的陛下跟胡須殿下都自稱是貝拉魯幾世呢……」他們居然持續使用被自己滅亡的王家姓氏到孫子這一代。而且這個特彆記載事項是指什麼?怎麼為了它被移送王部,甚至還被迫改姓呢?「改姓為偉拉之後,有五代傳世……這麼說的話,其中包含了肯拉德的老爸囉……」我想起在比賽會場中央跟肯拉德重逢時,他說的那句話——這裡本來就是屬於我的土地。他指的就是這件事嗎?我不確定這種解釋是否正確。當我聽到大樹被折斷的聲音,意識馬上被拉回現實。他竟然想用木頭撞破圖書館那扇看似堅固的門。在第二次撞擊的時候,鎖頭竟然比門先撞飛掉,而大門因此往左右用力敞開,還撞到牆壁反彈回來。「……為什麼要逃?」當我的視線跟氣喘噓噓的男人交集,立刻感到全身開始起雞皮疙瘩。「你、你這不是廢話嗎!?」阿達爾貝魯特現在的模樣,鐵定會讓喜歡圍著帥哥的婦女嚇得落荒而逃吧。他的臉跟手臂的傷口不斷流著血,散發的瘋狂感覺還真是可怕。要是被垂死的魔鬼終結者追殺,膽子再怎麼大的人也會嚇得赤腳逃跑。更何況,我還好幾次差點死在他手裡呢,怎麼可能隻靠一次的道歉就建立信賴關係?這下子我隻能往書庫深處跑了,即使我明知道再這樣下去鐵定會被他逼到走投無路。「喂!我隻希望你告訴我一件事,是真的!我並不想傷害你!」「鬼才相信呢!」緊追在後的影子拖著一隻腳,手還壓著側腹,下垂的左肩看起來也很不正常。簡直像是恐怖電影的場景。我一麵把書架的書散落一地,希望能對他造成些許妨礙。因為疲勞眼壓力迫使我的精神處於亢奮狀態,害我無法抑製發自內心的笑意。這是什麼狀況?簡直是恐怖電影嘛,我成了被佛萊迪追殺的南西嗎?為什麼我得遭受這種待遇啊?突然一陣轟隆聲大響。我反射性地回過頭看,在天窗的光線照耀下看到揚趙的灰塵,原來是大型書架整個倒了下來。至於肮臟的金發則被書本埋在昏暗的地板上。「……古蘭茲?」動也不動的右手癱在地麵。「馮古蘭茲……?喂——阿達爾貝魯特!」我保持著安全距離,在離他有點遠的地方叫他,但是他既沒有回應也沒有動。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畢竟他是耐傑爾·懷茲「絕不會死」馬奇辛的朋友,應該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掛了吧?可是,他為什麼倒下之後就不動了呢?雖然外表看不出有任何出血狀況,不過就算沒有什麼嚴重外傷,一旦打中要害也是會要人命的。是因為我拚命把書丟得整個都是,才會遭到這種報應嗎?也因此害書架失去平衡,才倒在那家夥身上。不對,那應該普通人都閃得過吧?所以要怪就怪他自己居然閃不過那麼大的東西……不,就阿達爾貝魯特來說這太不尋常了。因為幾個小時前他才被判定無法戰鬥。也就是說,正因為對手被攻擊到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的狀況而無法戰鬥才會做出這樣的判決。而且,把他攻擊得如此淒慘的人好像是我呢。當然我並沒有任何過錯。畢竟那是在競技場比賽時所發生的事情,那家夥也曾大聲嚷嚷地說要乾掉我呢。所以我不用怕遭人怨恨,也沒必要感到內疚。但如果是因為當時的創傷陡他無法閃避倒塌的書架……「啊——可惡!你竟然還故意裝死——!」我衝向堆積如山的書本,每抓幾本就往旁邊丟。「馮古蘭茲!喂,阿達爾貝魯特你說說話啊!」我真是個笨蛋,真的是無可救藥的笨蛋。我明明知道這家夥過去是怎麼折磨我、馮古蘭茲·阿達爾貝魯特是多麼恨我、並且仇視我的國家。而且現在這家夥正拚命追著我跑,讓我恐懼得不得了不是嗎?可是我乾嘛還留下來救這個失去意識的男人啊?「不是我害的,這可不是我害的哦!」我輕輕按著他露出來的白皙脖子。還有脈搏,心臟還在跳動呢。「彆嚇我了好不好!喂,彆開玩笑了啦!不要在我麵前……不要死在我麵前啦……」我的鼻子深處跟眼角開始發熱,讓我不得不緊咬著臼齒忍住顫抖。我不想再嘗到那種感覺。當他的上半身從書堆中出現的時候,我也已經氣喘籲籲了。這時的情況與其用救出,個如用挖掘來形容還比較貼切呢。我想抬起壓住他下半身的書架,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動不了它。找四處尋找有沒有類似杠杆的棍棒,但這裡似乎沒有這一類的道具。這時候從裂開的衣服滲出血跡的肩膀稍微在抽動。「喂!」我把手放在他背上輕輕搖動。俯在地麵的臉輕輕發出低聲的呻吟。「太好……」不,一點也不好。隻準備鬆一口氣的我連忙否定自己的想法。想到過去的種種,這時候應該說「啐!這個家夥的命怎麼這麼硬!」吧。「……唔。」他沒受傷的那隻手正使力想挺起上半身。「沒用的啦,你的腳還被書架壓住呢。」知道自己無法脫困之後,他隻把臉轉過來對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太好……哇——不對不對!你這家夥的命還真硬耶!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找人來救你,我一個人沒辦法把書架抬起來。」「等一下!」「該等一下的是你啦!」呈現俯臥姿勢的阿達爾貝魯特對我伸出右手。我還是本能地往後退,想躲開這個原本是敵人的人的手。「不要逃,我什麼也……不會做。」他的食指微微碰我的喉嚨。這時候有個比體溫還高的暖流透過繃帶滲了進去。原本裂開而疼痛的傷口所發出的熱度,慢慢被周圍吸收。咦?「……真的很對不起。」我用手掌用力撫摸,原本在那兒的傷口已經不見,隻剩下健康光滑的皮膚。「你幫我治好了?」我整個人茫然不知所措。「連潔莉夫人都無法治療耶。」「要在這塊土地使用魔力是件很困難的事情。用法術的話比較方便,因為魔力需要相當的力量。」「……既然你還殘留那種力量……就彆用在我身上,用在你自己身上嘛!真是的,你不要再說話了!我去找人過來!」「不要走!」「彆說傻話了,你又不是那種希望一輩子埋在書裡的書呆子!」我不曉得這有什麼好笑,不過阿達爾貝魯特卻笑了,不過說清喉嚨可能貼切一點。「可是你一離開這裡就不會再回來了吧?」「應該吧。」他抓著我的鞋跟。不,其實握力並沒有大到「抓」的程度,他隻是用右手輕輕碰住而已。我跪坐在紙張散落一地的地板上,撥開貼在阿達爾貝魯特臉頰的金發。「那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做?」「我想跟你說說話。」我不由得心想「這家夥是怎麼回事?」並歎了長長一口氣。「……好吧,你說。不過隻能一下下而已,三分鐘過後我就去找人來救你。」「可以。」雖然身體無法動彈,但馮古蘭茲·阿達爾貝魯特又笑了。為了能看到他的眼睛,我刻意彎腰把臉貼近他。「你到底在笑什麼啊?」「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家夥。」真正不可思議的是你吧,幾個小時前你還在圓形舞台上想割斷我的喉嚨呢。現在卻治愈我當時的傷口,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心境變化啊?「你身為曆代少有……又具有強大力量的魔王,但是對魔族不利的法術卻對你行不通,而隻對人類有效的單純力量卻反而能夠治愈你……」那可能是因為我的肉體是MIND(MADE)IN地球,非常接近人類的關係吧。「因為在地球我是正常的人類。」「人類?你不是魔族嗎?」「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就靈魂的角度來說的話,我好像是背負成為魔王命運的人類。」「我就是想知道那個。」阿達爾貝魯特撐起上半身,嘴巴還發出痛苦的呻吟。「告訴我,你靈魂的……前一位擁有者……是茱莉亞嗎?」「你說的茱莉亞是馮溫克特卿蘇珊娜·茱莉亞嗎?」「沒錯。」一聽到那個名字,他臉上便流露出懷念的表情。他那邊吐氣邊輕輕閉上眼睛的模樣,就像是在回想什麼美麗的事物一樣。「……我隻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是並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誰喲。反正那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我從沒想過要去追究耶。」像村田好像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可是聽過之後我並不會很羨慕他。「那麼偉拉卿說的是騙人的嗎?」「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騙人。因為我從沒問過我的靈魂前世是誰?這件事。對我來說,自己的靈魂是從異世界送到地球成長,而且還是個魔王……倒是造成了很大的震撼。不過就算我的前世是希特勒,現在也不會覺得有多震撼,反正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擅於尋找自我。」要是有美國時間去尋找自我,我還寧願把那些時間拿來做三百次的揮棒練習呢。「你的靈魂……是從這個世界送到地球的?」「嗯,好像是。是肯拉德送去的。」阿達爾貝魯特用他沒受傷的手掩住半邊貼在地板的臉。從骨瘦如柴的細長指縫傳來快哭出來的氣聲。「啊啊……照這樣看的話,那應該是真的了……」「你說真的……是指我靈魂的前一位擁有者是蘇珊娜·茱莉亞嗎?」我想了一下。「不費吧……不對,不會吧——!」冷笑話夫人兼棒球少女的馮溫克特卿。我的前世是那種模樣嗎?我實在都不敢想像。「但是,既然護送你靈魂的是肯拉德,他應該不會不知道先前的擁有者是誰吧?」忽然間我發現自己笑了,他在這種時候好像說了什麼。「……你們兩個,本來是朋友吧。」阿達爾貝魯特訝異地皺起眉頭。「你說誰?」「你跟肯拉德。」「不是。」「可是你叫偉拉卿是叫肯拉德喲……就算是親兄弟,在人前都還是叫他孔拉德呢……算了,不追究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哦,如果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的前世是菜莉亞的話……」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他當時的心情。我突然想起村田在搖晃舒適的船上所說的話——「是的話怎麼樣?我會有什麼改變嗎?你想對我說什麼?」「如果你的靈魂,是她的話……」「就算真的是,我也已經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澀穀有利。在快要滿十六歲以前是生長在地球上的日本高中生,是棒球隊的負責人兼隊長兼捕手,也是西武獅隊球迷的澀穀有利。這個時候就算知道前世的人生,對我來說隻不過像是多看一部情感投入的電影而已喲。你到底要我做什麼?」一屁股坐下來的我抱著膝蓋並抓著自己的鞋尖問。「還有從現在起,你可不可以叫我某某先生啊?」我的腳還在,手指也在。從上到下,從頭發到腳尖,無論哪一處都屬於澀穀有利的,不屬於任何人。阿達爾貝魯特沒有說話。這沉默讓我感到不安,我搖動趴在地上的對方肩膀。「喂!你還活著吧,並沒有死吧!?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人來救你了,更何況早就過了三分鐘了。彆這樣啦你,不要死在我麵前啦!?」「那點小事不會要他的命的。」我的頭像彈簧似地拾了起來。那是我熟悉又渴望許久的聲音。「肯……偉拉卿……」可是現在我無法跟他像過去那麼親密地說話,喉嚨深處好像堵了應該不存在的硬塊。「他隻是暈過去而已,不過他應該聽到令他非常開心的事吧。」他把手上的燈移到臉旁邊,好讓我知道他是誰。他頂著西馬隆兵罕見的整齊短發。以白色為基調的禮服沒有多餘的裝飾,符合軍人特性的樸素設計,比他在競技場穿的製服要好看許多。他已經不再是我的同伴了。偉拉卿孔拉德摸著阿達爾貝魯特又濕又臟的身體,確認他還有脈搏。他看著散落一地的書本跟倒塌的書架,接著終於往我這邊走過來。「你有沒有受傷?」「沒有,反而比之前健康呢。」我不知不覺指著喉嚨。「喔~古蘭茲啊,因為他會使用法術……如果你的腳跟腰沒事的話,可以幫我一下忙嗎?」「可以啊,不過就我們兩個人抬嗎?」「隻要你用力的話,應該是沒問題。」我們閃開阿達爾貝魯特的身體繞到後麵,小心翼翼找到能站穩的地方,之後便抓住木造書架,然後下了個簡短的暗號之後就用力往上抬。書架很容易就抬了起來,不禁令我懷疑自己的力量真的有派上用場嗎?而肯拉德不曉得往縫隙踢了什麼東西以維持高度,然後再趁機把阿達爾貝魯特拉出來。「……他的骨頭,斷了嗎?」我戰戰兢兢看著他。雖然他的腳沒有往奇怪的方向彎曲,皮製軍靴的上方卻腫得嚇人。「是斷了。」「哇啊~我不敢看——!」雖然是彆人受傷,卻覺得自己同一個部位也在痛。對骨折早就習以為常的偉拉卿還診斷他的左手骨頭也裂開了。「至少這下子他暫時不會糾纏你了。」「我真的有被他糾纏嗎……我覺得這次跟過去不一樣,就連說話的方式都很普通,感覺不像是壞人呢。」「可能他有仔細想過吧。」接著偉拉卿用劍把椅腳砍斷,再脫下身上的襯衫。即使在微弱的燈光下,也看得出那是上等質料的布,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它撕成好幾條。接著把有棱有角的木棒當夾板把男子的腳固定好,再拿布條緊緊綁住,不讓它移動脫落。我呆呆站在一旁看著他那隨著這些動作收縮的雙肩肌肉。肌肉在動,而且是理所當然地動著。他的左上臂纏著寬版的繃帶。肯拉德的手就是從那塊布下方的某處被砍斷,那可是我親眼目睹的。而側腹的大傷疤,應該就是約劄克說他在激戰時受的傷吧。他的背部又添了新傷痕,可能是剛愈合不久吧,縫線的痕跡還很明顯。「那個是什麼時候……」「如果你要我說明時間,還這滿難解釋的。」「話說回來……」我站在沒有回頭的肯拉德後麵獨自生悶氣。可能是知道當場沒有人聽到我們的談話吧,我說話的口氣開始變得有點凶。「話說回來,你是怎麼逃過那場爆炸的!?而且更扯的是你手腳都好好的!」「要是這件事惹你生氣,還請你原諒。」我不是要聽你這種回答。「為什麼口氣要這麼冷淡?你解釋給我聽,你是怎麼存活下來的?為什麼要消聲匿跡?為什麼你的手又變得好好的?為什麼你要從我麵前消失……為什麼你突然投奔西馬隆……」把腳固定好之後的肯拉德,再把夾板放在阿達爾貝魯特的手臂旁邊。「我並沒有投奔西馬隆喲。」「……那麼你是那個陛下或殿下的部下嗎!?」可能是覺得冷的關係,他拿起脫下來的外套披在身上。這麼一來就看不到他手臂的繃帶跟背部的傷口,老實說反而令我鬆了口氣。「你怎麼不來問我呢?」我覺得血液急速衝到腦袋。我緊握著無力的拳頭,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給他一拳。偉拉卿直挺挺地站著,對我露出熟悉的笑容;那是個可以將他溫和的個性形於外,讓每個人都對他抱有好感的沉穩表情。「其實我一直在等你。」他捏著樸素的白色外套衣擺,用戲謔的動作把它拉開。「我早就準備好你希望得到的答覆了,還穿上……這身不習慣的禮服。」他說的禮服是指剛剛被丟在地板、皺成一團的外套,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搖身一變成為正式服裝。「剛才你人在那裡嗎?」「是的,我在那裡,還看到你跟女士共舞喲。你跳得真棒,讓我感到很驕傲,畢竟我可是你的舞蹈啟蒙老師呢。」「既然這樣,為什麼你不叫我呢?」肯拉德眯著散發銀色虹彩的棕色眼睛,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了。「因為我的身分低微,主動找你攀談是件很不自然的事。我不是說過了嗎?往後我會努力……不要稱呼你為陛下。」頓時我覺得腦袋好像撞進積雪裡似的,隻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不管是眼皮、鼻子、還是喉嚨的黏膜等柔軟的部分部隱隱作痛著。彷佛想提醒我偉拉卿孔拉德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一樣。「……你被洗腦了對吧?」走廊的吵雜聲從被破壞的大門處傳了進來。「你被操縱了對吧!?被那個胡子歐吉桑逮到弱點,才逼不得已替他做事對吧?」試圖維持現場秩序的衛兵,跟幸災樂禍的人們交錯往來地奔跑著,完全不掩好奇心的女性甚至還開心尖叫。「西馬隆的領主大人好像突然昏倒了喲。」誰啊!?「快去吧,夫人好像出事了。」「肯拉德!」我伸出右手,並堅信他會伸出左手回握我。我還想放手做最後一搏。「跟我走吧。」偉拉卿緩緩搖著頭。「……不行。」我輸得可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