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這一天，對於困惑的蘇曉娟是漫長的，她的腦海裡總是閃過小時候兒子踢足球的樣子，但再想更往後回憶兒子的成長，她突然發現過去的近十年裡，她對兒子的生活、興趣一片空白。這是作為一個孩子母親的最大悲哀，因為作為學生的老師，她把太多的時間放在了自己的學生身上，還有他的丈夫。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一天會讀完高中，然後考上大學，雖然她帶出來的學生基本都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但是她從來沒想過兒子一定要考得很好。隻要未來四年有一個文憑，畢業之後能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算過得去的收入，再然後的幾年交一個女朋友接著成家立業。對於為人父母的蘇曉娟來說，她從來沒有奢求過自己的兒子要有怎麼樣的未來。但就在今天，當彆人告訴她自己的兒子未來的幾年裡會成為一個足球明星，這對於本身固化的蘇曉娟並不是一個輕鬆容易接受的事實。她就站在教室外麵，隔著一堵牆將自己學生的討論都聽在了耳朵裡，當那些學生私底下叫她“魔女班主任”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因為她早就知道這個外號，最初的時候是有點生氣，久了就看開了——她不可能要求自己的學生不叫她“魔女班主任”，那隻能適得其反，她所在意的不是學生們給她取的外號，而是他們今天議論的內容。自己的兒子在學生當中的名氣還不低，她隱隱約約聽到自己最得意的女學生周曉麗也在討論自己的兒子。說他踢球的樣子很帥，進球的時候很酷——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彆人誇她的兒子，以前總希望自己的小孩聰明機靈成為親戚討論的焦點，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兒子在彆人看來就是個喜歡踢球的野孩子。不過隨著大中華杯的發展，自己的兒子踢著玩竟然踢上了電視直播，踢成了她班裡學生的偶像……她以前可從沒關心過她的學生喜歡什麼，她認為把課講好就夠了，升學率才是排第一。她和她的學生有代溝，她和自己的兒子似乎也有代溝。課間操的時候，學生們在操場裡做操，各個班的班主任則湊到一起聊著天，基本上都是家長裡短的事情，或者誰的班上又有學生搗亂了，哪個老師和教導主任關係不一般。可今天不一樣了，蘇曉娟監督了一會兒她班上的學生做操之後，就走向同事們紮堆的地方，準備和他們聊聊。她的出現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曉娟，曉娟！”看到她來，有老師熱情地招呼道，“聽說這一次代表雲尚出賽全國大賽，你兒子是主力呀！”全國大賽，按照名次解釋這個比賽應該是全國性質的。以前奧林匹克不管是語文還是數學拿個上海市第一就已經光宗耀祖了，更彆說要在全國大賽露臉了。主力，那就是說自己的兒子能力可以，並不是替補那種。蘇曉娟沒想到不光學生討論這個問題，連老師也在開始說起這個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隻知道你兒子在校隊踢比賽，沒想到還這麼厲害的呀！”“其實，我也是剛剛知道……”蘇曉娟尷尬地回答道。“我也是聽了教導主任說起這事，知道球隊裡有一個是校董的兒子，還有幾個有錢的少爺。後來又聽主任提起燕鴻，我一想怎麼這麼耳熟，後來就想到那不是你們老燕家的兒子麼。他之前老跟我請假，說什麼校隊比賽，我還當他貪玩，沒想到這成績還真出來了。我聽主任說，校隊參加全國大賽已經小組出線了，那可是近五年來最好的成績呢，說什麼要給球員們發榮譽證書還有獎金呢！”“什麼？獎金？！”蘇曉娟原來還在煩兒子簽約申花的事情，現在一聽還跟錢掛鉤了，又納悶起來了，“多少呀？這錢？！”“你兒子沒跟你說嗎？我聽主任說，校董答應的球隊出線不管主力替補都獎勵三千，還有進球和助攻，說什麼一個進球一千，一個助攻就五百。”“咋有那麼多呀？”蘇曉娟有些不相信了，這麼聽彆的老師說自己兒子踢足球都比彆的學生拿學科獎勵高不止一倍兩倍了。“那當然，你也知道雲尚一直都追求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足球是雲尚在體育這塊最大的短板，我們的老校長還有校董都是球迷，在足球這塊的投入自然大嘍！”蘇曉娟總算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誇自己的兒子了，看來踢足球這事自己的兒子“錢”途斐然。蘇曉娟並不習慣自己成為老師中的焦點，尤其還是因為她並不了解的足球。現在不僅僅是女老師圍著她問兒子的情況，男老師也紛紛湊了上來，這些人裡很多平時根本不關心足球的，他們對足球的了解可能僅限於看到學生在球場上追逐一個皮球。“蘇老師，您的兒子出息啊！”“我聽主任說您兒子是不是要成為職業球員了呀？那是不是和姚明一樣呀？！”看來在有些老師的心目中，足球和籃球都是球，沒啥區彆。“周末那場比賽我看電視了，那叫精彩！我聽說我們學校戰勝的可是去年的四強呀！您兒子還進球了呢！”這個老師說的倒是實在話，不過很可惜，周末的時候蘇曉娟和她的丈夫燕梁都在學校裡準備五月中旬的模擬考試卷，根本沒機會碰電視。……聽著這些熱情洋溢又充滿了羨慕和嫉妒的話，蘇曉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這是怎麼了？自己的兒子當初從浦東轉到雲尚是因為自己的工作需要，這期間也有踢過一些比賽，可也沒聽其他老師誇過，怎麼這一上了電視就成了有出息的孩子了。好不容易躲過了老師們的熱情詢問，又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夫妻倆先後回到了家。燕梁看上去是一臉春風燦爛，就好像被通知升職了一樣，而蘇曉娟剛好相反則心事重重的。燕梁那頭當然也有人跟他講了自己兒子在大中華杯的比賽，他也算湊個熱鬨上了一下網，看了些新聞，那裡頭還有專門給燕鴻做的專訪和他從國小到高中十幾年的榮譽。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嚇一跳，彆看自己的兒子平時一聲不吭在家裡也從來不提他踢球的事情，原來已經拿了七八個大小獎杯了。這裡頭還有燕鴻過去幾年在申花青年隊訓練和比賽的照片，看樣子有板有眼，而且文章裡說了自己的兒子潛力無限，再大一點在中超踢球綽綽有餘。對於燕梁來說，自己的兒子出息，自己做老子的能不得意麼？“孩子他爸，你說這事咋辦呀？”“什麼咋辦呀？”“你還不知道咱兒子和人家簽約要當足球運動員吧？”“我聽說了，網上文章恁多！”燕梁似乎還沒明白過來自己妻子的憂慮。“你這人，我說是不是糊塗了呀！我說我們兒子要當足球運動員了！”“那咋啦？當運動員有什麼不好，還能為國爭光呢！你看看人家姚明，看看劉翔，那就是上海的驕傲，全中國的驕傲。你說我們好歹在上海也呆了十幾二十年了，我們兒子要成了上海驕傲，那聽上去多得意呀！”“得意你個頭！你還不明白麼？我們兒子要當足球運動員，那他不就不讀書，不上大學了呀！”蘇曉娟說到了重點。這個問題一下子把燕梁之前驕傲的情緒擊得煙消雲散，他才發現自己想得確實有些簡單了，可他也沒覺得自己的兒子要踢足球有什麼不對的，至少……現在看來自己的兒子踢球反而更出息。“要不……你問問兒子。”燕梁這點上還是聽自己老婆的。“爸，媽，我回來了。”燕鴻剛剛結束今天的訓練，雖然小組已經出線，不過馬上雲尚也將開始他們的淘汰賽征程，所以曲飛和他的球員沒有絲毫的馬虎。“燕鴻，爸媽有話對你講，你先坐下。”燕鴻有些奇怪，平時回到家他都是直接進浴室洗澡然後上樓做作業，最後睡覺休息，今天怎麼多了爸媽談話了，難道有什麼事情？“有什麼事情嗎？”燕鴻老實地坐了下來。“燕鴻，你告訴媽你高三畢業了準備乾嘛？還讀大學麼？”蘇曉娟這話一問出來，燕鴻就知道自己和申花簽約的事情多半是讓父母知道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要藏的事情，畢竟最多一個月等高考來的時候他也必須和自己的父母坦白一切了。“媽，您和爸都知道了。”看著自己父母沒有回答默認的意思，燕鴻也不敢再有隱瞞，把過去幾年申花如何重視自己，自己在申花青年隊訓練和比賽的事情都交代了出來。“爸媽，以前我隻是覺得我喜歡足球，但是過去這兩三年，我已經把足球當成了我的未來理想。我知道足球也好，籃球也罷都是吃年輕飯十幾年的功夫，但是我希望走一條自己的路，我的人生路。”“兒子，我和你爸不是反對你踢球，也不是反對你成為足球運動員，可是這條路並不好走，爸媽不希望你是一時意氣做出的這個決定，那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蘇曉娟也不是食古不化的家長，她隻是比自己的兒子想得更多更長遠的母親罷了。“媽，我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可是我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也就不會後悔。未來的十幾年是一個不可測的十幾年，但是我一定會努力著去完成我的人生目標和心願。”“罷了，你已經長大了，這是你的人生，我和你爸也無權乾涉。不過我和你爸隻希望你的未來一帆風順。”“謝謝你，媽媽，也謝謝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