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是五月十八日率以慕容廆為首的漢、鮮卑聯軍,合計四萬離開廣陵,於五月二十四日晚到達瓜步,趁著夜色渡江,一路急行軍,次日清晨兵臨幕府山腳。劉琨並未繼續前行,而是讓慕容廆止住全軍,他功聚雙目,凝神遠眺,打量起了幕府山勢。慕容廆也跟著把目光投了過去,問道:“越石兄,可是打算於此處紮營?”劉琨點了點頭:“奕落瑰兄請看,幕府山長約十三裡,寬度介於一裡半至兩裡之間,最高峰北崮山高達近百丈,扼大江以南,為吳郡、京口西進建康必經之道,戰略位置極其重要,老夫屯駐於此,一方麵可兵壓京口吳郡,另一方麵,不會給建康百姓帶來過大壓力,奕落瑰兄以為如何?”慕容廆捋須讚道:“越石兄高見,上遊有蘇峻扼曆陽,可隨時攻占姑孰,江州刺史溫嶠為你當年舊部,越石兄可使人差封書信與他,料此人不會不顧及舊情,同時再拉攏陶侃,試著說降郗鑒、陸曄等人,如此可不費一兵一卒儘占大江以南,不過,石頭城至關重要,越石兄可萬匆放過。”劉琨冷哼道:“老夫正有此意,哼!但願南頓王那老家夥不要令我失望,乖乖讓出石頭城才好。”說著,目中現出玩味之色,望向前方意味深長道:“哦?有人來迎接你我了,不知道見著老夫會不會說不出話來!”“啊?哈哈哈哈~~”二人雙雙爆出了會心的大笑。劉琨所指的前方來人是以王導、庾亮、汴壼、桓彝為首的外姓大臣們,他們於路途遇見之後,彙合在一起結伴而來。見著前方列陣以待的數萬軍卒。要說心裡不發毛是不可能的。畢竟來的是鮮卑軍而不是漢軍。這要是耍起橫,沒人能製的住,但已來到此地,再轉回去不過徒惹人恥笑而已。每個人均是屏息凝神,強迫自已靜下心來,隻有王導,隨著距離的接近,他心裡也越是不安。仿佛前方有令他恐懼的物事在等著他,根本沒法定下心神。猛然間,汴壼渾身上下爆出一股大儒所特有的浩然正氣,怒目喝問道:“大將軍,你領軍下都意欲何為?莫非欲行篡逆之事?”慕容廆向後一伸手,親隨塞來一份絹冊,這才雙手捧起,不慌不忙道:“老夫奉旨入京勤王,有主上密詔在手,何來篡逆之說?不知汴尚書可要驗明真偽?”剛剛在路上。幾人已經就司馬紹偷偷給慕容廆下密旨一事達成了共識,如今一見。果然如此,汴壼的麵容略顯得僵硬,身上的氣勢也不自覺的散去幾分。汴壼暗道不妙,連忙強提精神,繼續喝問道:“詔書不經尚書台蓋印簽押,僅為皇帝私人中旨,對州郡不具約束力,自朝庭南渡以來皆是如此,大將軍怎會不知?此外,建康何來外敵?談何勤王?大將軍,你速速引軍回返,朝庭可不問你擅自過江之責!”“這個....”慕容廆眉頭一皺,為難道:“汴尚書所言的確屬實,但這天下是主上的天下,既有密旨召老夫前來,老夫如何敢不應命?如今天氣炎熱,行軍多有苦楚,將士們豈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若有引發不滿,隻怕老夫未必能約束的住啊!依老夫之見,此事不妨作罷,汴尚書尋一機會與主上協商解決,如何?”“哼!”汴壼重重一哼,一絲惱怒湧上了心頭,慕容廆的話語軟中帶硬,分明隱含威脅,可是,又能如何呢?宮城守軍一萬五千,石頭城守軍三千,這點人,隻能據守而不能主動發起進攻,何況慕容廆麾下大多為鮮卑人,那都是野蠻人,慕容廆如果真的縱容士卒劫掠建康,那全是他汴壼的罪過了。汴壼強行忍住憤怒,一一打量著慕容廆身後那些索頭、甚至還在臉上刺著奇怪圖案的軍卒,目中漸漸現出了悲哀之色,朝庭軟弱,任何一個強藩都能肆意欺淩,這個時候,他莫名的想到了雲峰,如果雲峰還在建康,慕容廆敢來嗎?答案不言而喻,儘管雲峰嚴格來說也是一個亂臣賊子,但汴壼偏偏對他生不出惡感,這一點,汴壼自已也百思不解,要知道,汴壼是最正宗的大儒,忠君思想無人能及。慕容廆見汴壼有了服軟的跡象,也不再多做刺激,伸手向劉琨示意道:“來,老夫為諸位介紹一人!”劉琨緩緩轉過身來,含笑麵向眾人,慕容廆開口道:“這位是並州刺史、前大將軍、都督並冀幽諸軍事、廣武候劉琨劉越石,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劉琨?怎麼是你?”汴壼控製不住的驚呼出聲,不僅止於他,所有人都於一瞬間麵色大變,均是張口結舌目中滿滿的全是不敢置信!太意外了,這個已於五年前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現在麵前,究竟是怎麼回事?慕容廆與劉琨相視一眼,顯然很滿意於劉琨的震憾性出場,慕容廆微微笑道:“老夫與越石兄為多年知交好友,越石兄心係蒼生黎民,誌在光複河山,老夫受其高潔之誌感召,自願受其驅策,今次下都,當唯越石兄馬首是瞻。”劉琨也擺擺手道:“諸位可是驚訝老夫為何未死?嗬嗬~~此事說來話長,他日擺酒設宴,再一一向諸位詳細道來。”說著,臉上現出了一絲真摯的笑容,看向王導問道:“大司徒近來可好?”王導一瞬間背心全部汗濕!他終於明白心頭警兆從何而來!明顯是由劉琨所引發,這倒不是劉琨莫測高深,連他都看不透此人,而是他當年與從兄王孰見到的天師道係師雖然不是這幅臉麵,說話也不是這個聲音,但氣質、動作、語氣、神態無不酷似,他敢肯定,劉琨就是那神秘的天師道係師,也是他背叛了的那個人,心頭之間,也是豁然開郎,諸多疑問迎刃而解!“大司徒,你這是....”身周同僚陸續發現了王導的異狀,紛紛出言相詢。“啊?沒事,沒事,老夫見著故人,難免有些感慨,嗬嗬~~”王導打著哈哈搪塞過去,向劉琨拱了拱手:“托越石吉言,老夫近些年修身養性,頗為怡然自得,倒是越石你,眼見並州不敵劉聰,丟城失地節節敗退,為保名聲不墜,竟以詐死瞞過段匹磾,從亂局中脫身而出,坐看天下群雄搏弈,自已卻隱於暗處靜待時機,現今石虎身死,羯趙勢力大損,秦王又把主要精力放在北方,於是你再無潛伏必要,趁江東前次大亂元氣大傷之機,現身而出以鼎定基業,當真是好心術、好眼力、好算計、好隱忍、好手段啊!”既然已確定劉琨是天師道係師,那麼劉琨現身王導毫不意外,真要死在段匹磾手裡才是見鬼呢。王導認為劉琨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已,儘管明殺可能不敢,但暗地裡的黑手將會接踵而來,此時此刻,他反而心裡一鬆,未知的敵人才最可怕,明麵上的敵人又何懼之有?他立刻就打定主意,凡是在建康的族人,今日全部送到海門王羲之身邊,去了後顧之憂,自已留在建康與劉琨周璿也是無妨。“哦?”劉琨卻是心中一凜,王導所言字字屬實,仿佛這幾年就在自已身邊冷眼旁觀似的,起先,他是有通過自揭身份來對王導造成壓迫的打算,好把王導重新收為已用,王導這個人雖然行事低調,處處一派老好人作風,與王孰的囂張撥戾完全相反,但王導的判斷力、洞察力堪稱為世間一絕,如能為已所有將會起到極大的助力,卻沒料到,自已的自揭身份非但沒能震住王導,反而激起了王導心裡的鬥誌,起了相反效用。一絲挫敗感悄然掠上心頭,可以說,在與王導的首次交鋒中宣告完敗,而且劉琨也意識到這一趟建康之行絕不可能隨風隨水,那麼,此時現出真身是否最正確的選擇呢?這個念頭才剛剛冒出,劉琨立刻心中一凜,還未踏入建康,心誌豈能為他人所奪?他同時又敏銳的覺察到,王導在自已與秦王之間,選擇了秦王。一縷隱晦至幾不可察的殺機從目中閃出,不過,如王導這類人,在朝在野都有巨大影響力,輕易殺不得,何況王導單論人情世故、老謀深算,並不見得差了自已,對付王導,需要周密的布置與合適的機會。殺機一閃即收,劉琨麵不改色嗬嗬笑道:“大司徒高看老夫了,那天能僥幸從段匹磾手中脫逃,實為意外之極,他日自當詳細奉告。能勞動諸位親來,老夫感激不儘,如今時候也不算早了,咱們一同入城,如何?”“老夫正有此意,越石與大將軍,請!”桓彝微笑著伸手示意,其餘眾人也均是表現出了應有的“善意”。“請諸位稍待!”慕容廆正待吩咐依靠幕府山安營紮寨,卻目光一凝,招呼出聲。原來,南頓王宗領著隨從出現在了視線裡。來到近處,南頓王宗不禁一怔,他沒料到,劉琨會這麼早就現出了真身,尤其是站在劉琨身邊的另一個慕容廆令他有些發毛,畢竟他清楚這個慕容廆的假的。強壓下心裡的不適應,南頓王宗步下羊車,拱手道:“大將軍、越石兄,孤受陛下之托,特來迎接二位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