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甚至想,此時,那個人最好就在母親身邊,被他堵個正著……不管對方是不是另一個自己,據目擊者描述,他和自己的身高、體重、強壯度差不多。那麼,如果發生衝突,他肯定會取得勝利,生擒對方——在兩個人勢均力敵的前提下,總是邪不壓正。可是,就像真假美猴王一樣,他怎麼才能證明自己就是真正的兒子呢?想來想去,他又釋然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對方是假的,肯定破綻百出。實在不行就報警。婁小婁幾個月沒回來,這座樓似乎老了許多,他聞到一股衰朽之氣。樓道裡的燈沒有一個是亮的,黑糊糊的。他輕輕朝樓上爬去。有個人“咚咚咚”地走下來,他和婁小婁擦肩而過時,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樓道裡太黑了,他們都沒有看清對方。那個人走過婁小婁之後,好像還停下腳回頭望了望。婁小婁沒有理會,繼續朝上爬,心裡在緊急地盤算,如果在母親家和那個人狹路相逢,該怎麼應對……他來到母親家門口的時候,心提溜起來,深吸一口氣,重重敲響了門。母親來到門口,透過貓眼朝外看了看,“嘩啦”一聲拉開門,説了一句讓婁小婁全身發冷的話:“你怎麼剛走就回來了?落什麼東西了?”婁小婁朝黑糊糊的樓梯看了看,轉身就朝下衝去。母親在門口喊:“你跑什麼!”婁小婁追到樓下,外麵一片漆黑,不見一個人影。一陣風吹過來,甬道旁的樹叢都伏了下去。婁小婁打了個冷戰。他慢慢爬上樓,母親還站在門口等他,她説:“小婁,你看到什麼了?”婁小婁説:“沒什麼。我給你買了一個東西,忘在車裡了,剛才下去拿了上來。常叔叔呢?”母親説:“他出去遛彎了。你的嗓子好了?”婁小婁隨口説:“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突然就好了。”母親説:“你要小心!喉嚨的病,嚴重了就會導致窒息!”婁小婁從包裡掏出那隻手機,遞給母親:“媽,這是我給你買的。你要領情啊,我花了一個月的工資呢,比我自己的手機都高檔。”母親愣愣地説:“你給我買這麼多手機乾什麼?”婁小婁的腦袋迅速轉了轉,馬上意識到,剛才,另一個自己肯定也送來了一部手機!他磕磕巴巴地説:“剛才那部……是送給常叔叔的,這隻是送給你的。”母親説:“我倆都不出門,還用兩部手機?能退嗎?”婁小婁説:“媽,你把我剛才給你的那部手機拿過來,我再看看。”母親從抽屜裡拿出一隻嶄新的手機,竟然跟婁小婁買的手機一模一樣——銀灰色的諾基亞8800.母親説:“剛才我想問你一件事,忘了,正好你回來了。”婁小婁説:“什麼事?”母親説:“昨天晚上我去芍藥地那個房子了。那個女孩是誰?”婁小婁説:“一個朋友。”母親説:“女朋友?”婁小婁反問道:“她見你叫什麼?”母親説:“奶奶。”婁小婁説:“這不就得了。她叫你奶奶,就叫我叔叔。怎麼可能是女朋友。”母親説:“這個女孩挺不錯的,就是太小了……”婁小婁説:“媽,我早跟你説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母親説:“你説不操心我就不操心啊?等我不在世了,你還孤零零一個人,我閉得上眼睛嗎!沒人給你做飯,沒人給你洗衣服……”説著説著,母親盯住了婁小婁的衣服:“你剛才下去換衣服了?”婁小婁支吾了一下説:“剛才我穿的是什麼衣服?”母親迷惑地看著婁小婁,説:“一件棕色夾克,一件淺黃色襯衫,一條藏青色褲子……你換衣服乾什麼?”婁小婁説:“一會兒我要去參加一個聚會。”母親説:“你在哪裡換的?”婁小婁説:“在……車裡。”母親説:“你肯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婁小婁説:“媽,你太多慮了。什麼事都沒有。”母親又問:“剛才,你換衣服之前,我叮囑你什麼了?”婁小婁頓時慌亂起來,低頭看了看表,説:“媽,聚會要開始了,我得走了。”説完,他拔腿就走。母親追到門口,對他喊道:“小婁,你回來!……”婁小婁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這天夜裡,他夢見自己走在一個黑暗世界中,四周沒有一絲光亮。一陣陣陰風吹過來,他聽見荒草嘩啦嘩啦亂響。突然,天上亮起一道閃電,他倒吸一口冷氣——有一張男人的臉幾乎貼在了他的臉上,由於太近了,他根本看不清是誰。他後退一步,天上又亮起一道閃電,這次他看清了對方的全貌。他穿著一件淺黃色襯衫。他繼續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在第三道閃電亮起的時候,他才發現,對方是一張照片,鑲嵌在一塊巨大的墓碑上,上麵寫著三個血紅的字:你的墓。閃電再也沒有亮起來。婁小婁看不見任何東西,一個人在野墳地裡奔跑,突然被絆倒在地。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個聲音貼著他的耳邊響起來:我是你的照片。每個人一生都會拍很多的照片,其中肯定有一張是用在墓碑上的。我就是那一張。這個夢斷斷續續做了一夜。第二天,婁小婁很晚才起床。他走進書房,看到傳真機又吐出了一張紙。這一次,寫的是八卦每一卦在自然界代表什麼東西,在社會裡代表什麼角色,在家庭裡代表什麼身份,在地理上代表什麼場所,在空間上代表什麼方位,在時間裡代表什麼季節,在人類之外代表什麼動物,在靜物中代表什麼東西,在人體上代表什麼器官,在色彩裡代表哪一種顏色,在食物中代表哪一種味道。還有天乾、地支、八門、九星、八神的信息含義,對應的具體事物,以及它們之間錯綜複雜又恒定不變的關係。還有奇門遁甲的常用吉格和常用凶格……婁小婁把它收起來,出門了。這一天,他沒有去上班。有個大學同學來北京旅遊,他帶她去登長城了。第三天,他來到單位,剛剛打開診室,有個人就跟了進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白白的,戴著眼鏡,眉心長著一顆很大的瘊子。“瘊子”謙卑地説:“婁大夫,昨天我爺爺在您這裡針灸之後,回到家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我們不知道怎麼回事……”婁小婁打了個激靈。那個人來了。那個人似乎知道他今天不上班,於是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他的診室,坐在了他的椅子上,煞有介事地給患者看起病來。可是,他怎麼能打開診室的門呢?“瘊子”還在等著他答複。他回過神來,急忙説:“走,我去你家裡看看。”“瘊子”連忙説:“謝謝,謝謝你,婁大夫。”在路上,“瘊子”關心地問婁小婁:“你的嗓子能説話了?”婁小婁説:“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早上醒了就好了。”患者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坐在藤椅上,一言不發,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敵意。兒孫們對他畢恭畢敬。老人獨居一室,窗明幾淨,色彩鮮豔。婁小婁感覺到,這戶人家的晚輩十分孝順。由於老人不開口,婁小婁隻好向他的親屬詢問情況。他們告訴婁小婁,老人患有高血壓、氣管炎、糖尿病。近些天,他感到脖子僵硬,口齒不清,昨天就去了北方中醫院。可是,經過“婁大夫”的針灸之後,回到家卻變得更嚴重了。現在,他連路都走不了了。婁小婁問道:“昨天我針灸的穴位是哪裡?”“瘊子”看了看婁小婁,眼神裡明顯露出了不滿。他在爺爺身上指了指。上肢肩髃、曲池、外關、合穀、內關、十宣。下肢環跳、陽陵泉、足三裡、承山、三陰交、昆侖、湧泉。看來,另一個自己也精通穴位和針灸。婁小婁在老人的怒視下,給他做了一番身體檢查,然後他對他的家人説:“現在,他是發病初期,最好給他服西藥。另外,對於半身不遂患者來説,推拿治療效果更明顯一些,你們可以帶他到我們北方中醫院的推拿科看看。”婁小婁離開老人家的時候,“瘊子”送他下樓。婁小婁説:“你太客氣了,請回吧。”儒雅的“瘊子”突然停下了,露出凶相,一字一頓地説:“如果我爺爺從此癱瘓了,我絕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