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就要西沉,聽池得順的話如果再晚上一刻半刻的,怕就要在城外過夜了。    小玉的心是提得高高的,不知道池家等著自己的是什麼;不要看她在萬氏麵前那麼有主意,事實上她還是個半大姑娘,哪裡會真得什麼都不怕呢?隻是沒有其它的路走,不得已才跟了來到池家而已。    馬車在大門前停了停,池得順和人說了幾句話,就趕著馬車直接進了府;馬車再停下來的時候,小玉從轎簾的縫隙裡看到了一道垂花門。馬車就停在了垂花門前。    門裡早等著一些仆婦,看到馬車後都湧過來請安,她們並不是先問車中小玉好,反倒人人爭著給池得順行禮。    車中的小玉聽著車外的喧鬨聲,忽然間微微一笑,挑起了簾子來:“到了?累死我了,有吃得沒有,我要餓死了。”    池得順欠了欠身子:“大姑娘,已經到府中了。”指著一位瘦瘦的婦人說:“這位芸娘,以後就是大姑娘您的奶娘,大姑娘的起居等等都由芸娘來負責;您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芸娘去做。”    他的意思是,到府中後有沒有吃得他就不管了。    芸娘上前給小玉見禮,聲音就如同是鴨子叫:“大姑娘一路上累了。先讓奴婢們服侍您洗漱更衣,然後再去給老祖宗、老夫人、老爺夫人們請安——用飯的事情,就看老祖宗,老夫人或是老爺夫人……”    她說話的時候池得順和池洗硯兩人趕著馬車離開了。    小玉撇嘴跺腳:“我要先吃飯。”說著話是看也沒有看芸娘,心裡卻在琢磨池家給自己塞個奶娘是什麼用意——她都多大了,早就不吃奶十幾年了,弄個奶娘來做什麼?    有丫頭們監視著不行,還要弄個奶娘來管著自己?她也不知道奶娘倒底算什麼,是不是能管得著她,但是在看到芸娘的第一眼,她就生出很多的不喜來。    隻是芸娘不理會小玉的大叫,依然叫過四五個丫頭扶著她回房:“大姑娘辛苦一路,還是先更衣吧。”話音一落她就使眼色給丫頭們,擁著小玉就向前走,她自己行在前麵說是引路。    到了房中小玉看到有點心,而且那樣式那香氣讓小玉知道絕對不是路上所買的那些——那些已經極好了,但是眼前的更好。她剛想要拿起來嘗嘗,卻被芸娘阻止:“沒有洗漱更衣怎麼可以吃東西呢?來人,伺候大姑娘。”    小玉眉頭皺起來:“我就要吃。”    但丫頭們隻聽芸娘的,馬上擁過來給小玉洗澡、更衣、梳頭,根本就不給她機會去拿點心。到現在,小玉確定芸娘才是正正的主子,自己不過就她手中任她隨意擺弄的木偶娃娃。    芸娘淡淡的看著小玉用吩咐的口吻說:“姑娘,記得給丫頭們點賞錢。”說完她盯著小玉的眼睛半天,可是小玉隻是回瞪著她,使她悻悻的轉過頭去。    小玉知道芸娘的意思,但是她如果有銀子的話還會來池家?這個芸娘不長腦子的嗎?    “小氣巴拉的主子不討人喜歡,在府中很難會得到人相助。”芸娘不得不把話說得更為明白些:“一個好漢總要三個人幫的,您說對吧,大姑娘?身邊人就是自己人,要厚待,如此在府裡有什麼事情的時候,才會有個商量的人。”見小玉還是呆呆的看著她,氣得轉身走掉了。    丫頭們足足忙了有一個時辰,芸娘不知道去了哪裡;丫頭們給小玉穿好衣服梳好頭,也不見芸娘的蹤影,而小玉也終於有機會把一盤點心丟進了嘴巴裡:趁著丫頭們看不到的時候。    有人過來說是老祖宗等得有些著急,問倒底好了沒有;丫頭們這才急急的擁著小玉出來,上小車的時候,留在小玉的車邊跟隨的便隻有挽晴和挽淚了。    小車走了不久,在一處院子停下來,早有媳婦和丫頭們迎上來,每個人都瞧著小玉卻鮮有笑容。    小玉有些納悶,自打進了池府後,她還沒有見到哪個對她和善的笑過——這麼討厭她,還接她來做什麼?    被人引進屋裡,轉過屏風雲床上歪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夫人,看到小玉稍稍坐了起來,自有丫頭上去把大迎枕放到她的身後。老夫人看到小玉神色間有些古怪,有點悲傷有點討厭,絕對沒有半點的喜色。    小玉就看到有人拿出錦墊鋪到地上,挽睛見她還是呆呆的立在那裡,忙扶了她一把:“姑娘,給老祖宗請安啊。”她聽屋裡屋外的人說話,早就知道這位老夫人是誰了——自家姑娘的太祖母。    老夫人擺了擺手:“罷了,她還沒有學規矩呢。來人,把見麵禮給大姑娘拿過來。”她說著話偏過了頭去:“你是叫紫玨吧?”    “不是,小玉。”小玉聽到有見麵禮就喜笑顏開了,看到有人端著木托盤兒出來,馬上跪下給沈家老祖宗磕了幾個響頭。    池家老祖宗擺擺手:“還不快扶起來。”然後看向小玉:“長得還算周正,嗯,以後你的名字就是紫玨,記下了。”沒有要商量的餘地,直接的吩咐。    小玉看了看她點點頭:“好。”看在送得那對玉鐲上,改個名字罷了有什麼:“自現在開始,我就是紫玨。”    池老祖宗沒有想到她很乖巧,不過也把小玉看到玉鐲後的神色收到眼裡,所以更加不想多說:“去吧。先去見見你父親吧,他的時日不多了,能趕上也算是你們父女有緣,老天爺開了這個恩。”    紫玨一呆,抬頭看著池老祖宗沒有答話——池子方要死了?!隨即她的心頭一輕,知道了池家急急接她回來的原因,終於不再那麼緊張了;怪不得一路上池得順不要命般的趕路呢,她還在心裡嘀咕過:又不是奔喪。    沒有想到還真就是奔喪啊,她就是來給她那個沒有良心的爹來送終的。    “你還不知道,先去見見吧,看看他有什麼話要吩咐你;回來就不用再來我這裡,這些日子我身上不爽,就不留你用飯了;來日方長,過些時候吧。”沈老祖宗再次抬了抬手,便有丫頭過來送紫玨。    紫玨在挽淚的提醒下,又向沈老祖宗行了禮才轉身離開,踏出房門的時候她的心一驚:池子方可是有兒有女的人,他就算是要死了也不必把自己接回來吧?真得如此有心,怎麼可能十幾年來不聞不問?    事情,怕是沒有表麵上這麼簡單吧?    紫玨再次上了車,這次轉來轉去用得時間比較長,到的院子比起剛剛的來差不多大,但是沒有那些高大的樹木,顯得院落要敞亮些。    屋門推開,紫玨就聞到濃濃的藥味兒,屋裡頭還傳出低低的啜泣聲:“我知道,可是你也沒有到那一步上,說這些做什麼?你接人我不攔著,可也不許你再說這……”    “老爺、夫人,大姑娘到了。”門口機靈的丫頭馬上出聲,打斷了屋裡人的話。    屋裡的女聲不再哭泣:“這就到了,不應該先去給老祖宗、老夫人請安嗎?”    “夫人,老祖宗讓我們直接帶大姑娘過來給老爺、夫人請安。”挽晴開口,隻是聲音有些顫抖,非常的緊張。    男人的聲音傳出來:“那就進來吧。”紫玨不用猜也知道此人就是她的父親。    小時候見過一次的父親,而那一次父親就是為了拋棄她們母女而來;這麼多年來,她不隻一次的夢到父親,卻從來都是麵目模糊的。    現在就要看到了,她悄悄的握緊了拳頭,看到那個害了她和她娘的那個壞男人;原本,她以為自己還可以為自己、為娘親討個公道,可以報個仇,讓她這個父親知道錯字應該怎麼寫:但是,他就要死了。    紫玨走進去,就算是挽淚拉她的衣服示意她應該停下來了,她還是一直走到床邊才停下來;迎上床上之人的目光,她直直的盯著他,眼中不爭氣的浮上了淚水。    直到挽晴再拉她的衣角時,她才驚醒自己身處何地——這裡不是原來的小鎮,也不是翠玉樓,更不是文家;這裡,是池府,她如果不小心些很有可能會吃大虧的。    直視著池子方她沒有先見禮,而是直直的問出一句話來:“你、你就是我爹?”    池子方病得已經走脫了人形,麵黃肌瘦,整個人根本沒有多少肉,一雙眼睛在那張長方的臉上卻顯得極大:“我就是你的父親。”    他也沒有想到,十幾年後還會再看到這個女兒;原本,他都把她忘到了腦後。但是現在沒有其它的辦法,爭了一輩子、辛苦一輩子,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這一支沒有了,更不能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負。    紫玨垂下了眼皮,掩住她眼中的怨與惱,因為她在他的眼中沒有發現愧疚;後退兩步她屈膝福了一福:“父親。”    池子方看著她半晌,然後開口問得很直接:“你,是不是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