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摘下口罩，臉上的溝壑比前段時間看見的要更多了，他輕歎一聲，聲音不大，但是字字都砸在林佳儀的心裡，“最多幾個月。”林佳儀咬牙，嘴唇白了。左昊突然伸手將她握住了，指尖輕輕一動，大掌包裹著她的手，堅定而有力。但是林佳儀現在已經無暇顧及任何事情，腦子裡隻有剛才李醫生說的那幾個字。“最……最少呢？”她盯著醫生的臉，生怕放過他麵部表情的任何一個細節，聲音更加嘶啞了。“這事情沒有人能說的準。”李醫生再次歎息一句道：“這段時間好好陪陪她，工作以後都會有的，但是媽媽隻有一個。”他伸手拍了拍林佳儀的肩膀，轉身離開。林佳儀的眼淚瞬間從自己的眼眶中湧出來，怎麼都止不住，手指抖得厲害，緩緩靠著牆蹲了下來，腿腳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小門牙似乎被嚇到了，一句話都不敢說，隻是愣愣地看著林佳儀。“左昊。”林佳儀梗著喉嚨，突然低聲開口，眼神還看著地麵，“你把小門牙帶走，彆讓她看。”左昊牽著小門牙，將她抱了起來趴在自己的背上，“你先進去看看她，我一會兒過來找你。”“好。”林佳儀埋頭進了手臂，聲音很低，咬牙忍著哭腔，眼淚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流了。最多隻有幾個月的時間……那她的計劃呢？她幻想著攢點假期 ，帶著媽媽去全國各地都走一遍，即使她記不住自己是誰也不要緊，享受當下的快樂也更好更美滿。她這樣拚命，這樣害怕時間和歲月，最根本不是怕時間帶走了她的青春，而是她非常清楚媽媽的時間有限，歲月在自己臉上多留下一道痕跡，媽媽的日子就更少了。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呢？偏偏是她已經爬到經理的位置，偏偏是她事業快要有出頭之日的時候，偏偏是她的感情之路看起來也快要順利的時候……老天是不是永遠不想給她完滿的機會？是不是總要在她最快樂的時候給她當頭一擊？林佳儀低聲啜泣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聽得見聲音。她突然意識到這裡是醫院，深深吸了口氣，將即將湧出來的淚花再一次逼退入眼眶，伸手拿了紙巾輕輕擦去淚痕，調整麵部表情之後站了起來，麵對關閉的門，開門走了進去。床上坐著一個滿麵笑容的老人，距離上一次見麵不過一個月，她又瘦了。“媽。”林佳儀也笑著，眼裡帶著淚光。遲桂芬轉頭，盯著林佳儀看了許久，表情還是和剛才一樣，笑嘻嘻的，沒有其他情緒。林佳儀走了進去，看著桌上的削好的水果和井井有條的一切，心裡稍稍放鬆一瞬。看來請的看護還是不錯的，沒有讓媽媽受苦。叩叩叩。門響了。左昊走了進來，隨意掃了周圍一眼，手裡拎著東西，小門牙已經不見了蹤影。“小門牙呢？”林佳儀看著他道。“我讓她和護士一起待著了，放心吧，不會有事。”左昊道。林佳儀這才放心了一些。確實，小門牙最擅長的就是討人喜歡，將她放在護士堆裡隻會吸引無數的關注，確實很安全。左昊放下補品，眼神從遲桂芬的臉上轉過，隨後定在了林佳儀明顯有哭過痕跡的臉上，開口道：“我出去等你吧。”雖然他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看見這樣的場景，還是有些承受不了。所有煽情場合都隻會讓他想要扭頭就走，但因為這個場合裡有林佳儀的存在，好像就無法那麼快地轉身離開。“等等，我和你一起出去。”林佳儀拿上手機，迅速出了門。兩人走到了長廊裡，林佳儀低頭，翻找手機裡的通訊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個名字上，久久沒有動作。“有打算了嗎？”左昊在一旁淡淡道。“嗯。”林佳儀點頭，深深吸氣。這個機會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她在安姿裡待了這麼久，如果不是這一次真的意識到boss永遠不可能重用她，她是絕對不會離開的。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她渴望那麼久的職位，並且做出了一些成績來，這樣的曙光要放棄……談何容易。林佳儀閉了閉眼睛，“你說我是不是被命運牽著鼻子走，一刻都不給我喘息。”左昊沒有聲音。林佳儀重新睜了眼，疲憊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手機響了。她低頭看了看，是江梓琳，於是接了起來。正好，此刻她也需要一個能和自己聊聊天的人，最後幫她下一個決心。“喂。”“你在哪兒？”江梓琳道。“老家。”“在醫院嗎？”“嗯……你怎麼知道？”“左昊。”江梓琳簡短說了一句。林佳儀詫異抬眼，看了看左昊的方向，眉頭微微一動。所以剛才他不僅僅是去送了小門牙，還給江梓琳打了個電話？這算是變相地安慰她嗎？她抿唇，“梓琳，你說說，我這幾年都在做什麼。”江梓琳想了想，道：“工作。”“工作是為了給我媽找更好的醫生，更好的看護，維持她的生活所需和醫藥費。但是現在她隻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我突然覺得我好像做錯了……我花費這麼大的精力維持她的生命，卻讓她和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待著，一起生活，到現在也不能在她身邊好好陪著她。我回來的時候就覺得她這一次應該認不出我了，果然，徹底認不出了。”她話裡滿滿的都是沮喪，孤獨感充斥著字裡行間。江梓琳那頭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是不是已經有想法了。”“嗯。”林佳儀抬頭看了左昊一眼，“我想辭職。如果沒有她，這份工作沒有意義，我不需要那樣拚命，我隻要活得好就夠了。”“如果這是你想的，我支持。”江梓琳道。這當然是她想的，是她做夢都在想的。想陪伴，想延續，不想就這麼結束，也不甘心就這麼結束。“真的？我這樣做……可以嗎？”林佳儀聲音很輕，帶著許多不確定。“隻要是你渴望做的事，當然可以。最後幾個月了，好的工作機會還會有，但是自己的媽媽……隻有一個。”江梓琳說起這話，也帶著幾分歎惋。林佳儀一笑，“你是不是想起自己了。”“你知足吧，至少你現在還有選擇權，好好陪著她，送她離開，這是最後能做的事了。”“好。”林佳儀剛要掛電話，江梓琳那邊再次有了響動。“佳儀。”“嗯？”江梓琳沉默片刻，“你很棒，你是我身邊最優秀的榜樣，你也會是你媽媽最好的女兒。你已經讓她度過了生命中最平靜的幾年了，該做的你都做了，不必做的你也創造條件做了，彆自責。”林佳儀抿唇，掛斷電話，隨即撥通了劉總的號碼，這一次，沒有片刻猶豫。李醫生說得對，媽媽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