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後,許多同學都忍不住朝江戈看。這幾年大家都習慣了他坐輪椅的樣子,突然變了個模樣,不少人都覺得新奇。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沒有“假肢”這個概念,還以為是江戈長出了腿。連許茹也好奇地問了謝星闌。謝星闌毫無負擔地欺騙小朋友:“江戈就是發育得晚,腿長得慢,現在長出來了,他就跟我們一樣了。”想了想,他又說:“我也是因為發育晚才坐第一排的。其實我以後有一米八。真的。”坐在謝星闌附近的同學都聽見了,他們將信將疑,但看謝星闌說得那麼一本正經,就非常單純地相信了。許茹長長地哦了一聲:“難怪他走路歪來歪去的,剛生出來的小狗狗也走不穩的,過段時間就好了。”謝星闌欣慰地摸摸許茹的腦袋瓜子。還是聽話乖巧的小丫頭可愛。坐在最後一排的江戈抬眼就看到了這一幕。他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很快就克製隱忍地抿了下嘴角,抓起筆開始寫卷子。過了一天,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江戈了。傍晚放學,同學們背上書包去班級門口排隊。新學期伊始,有教育部的領導要來視察,學校特地要求學生們排隊出校門時隊伍不能鬆鬆散散的,尤其是比較調皮的低年級學生,得手牽手有秩序地離校。跟謝星闌站一塊的是許茹,他們兩是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朋友關係。平日裡謝星闌拍小姑娘頭,或者手癢抓許茹的包包頭玩,許茹都完全沒反應。但李小彬看她一下她都會臉紅,還會躲著。因此,在同學們都扭扭捏捏眼睛亂瞟的時候,他兩非常自然地牽起了手。黃豔麗站在前麵整隊,過了兩三分鐘,兩支隊伍牽手成功。黃豔麗粗粗看了眼,就說:“體育委員帶隊走吧。”隊伍前麵剛邁了兩步,後麵就傳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黃老師!”黃豔麗聽到了,朝那女生走過去,隻見她兩眼微紅,有些委屈地指著跟她站在一塊的江戈:“老師,江戈不肯跟我牽手。而且他走路好慢,又難看。”女生剛剛被江戈冷臉拒絕了,覺得丟人。她癟了癟嘴,眼裡冒起了水汽,泄憤般地拚命貶低江戈:“誰要跟他牽手啊,跟他排在一起,我還不願意呢,他走得這麼慢,我才不想等他。”江戈抓在牆邊的扶手,一言不發,側臉冰冷,仿佛根本沒有在聽彆人說話。黃豔麗從孟靜手裡接班的時候,聽孟靜說起過江戈這個孩子,也大概知道了江戈的性格。她不相信這個年紀的小孩能有什麼硬骨頭。不過是孟靜脾氣軟、太好說話了,一味地忍讓包容江戈,讓江戈自以為成績好就有特權了,才敢目無師長,連老師的話也不聽了。黃豔麗本身性格就強悍,剛接手班級,也需要立個威,這次逮著機會就小題大做了。她板下臉:“江戈,大家都遵守規定,你為什麼不聽話?”江戈漠然地瞥她一眼,沒有做聲。黃豔麗一開始也沒真的動怒,但江戈這態度,讓她一下子不悅起來,語氣更嚴厲了:“為什麼不說話?你今天不遵守規定,所有人都在這裡等著,都不許走。”同學們一個個都巴巴地期望著去校門外的小店買零食,一聽這話,心都提了起來,齊齊地看向江戈。而站在江戈前後的同學都怕被黃豔麗罵,不自覺地往外挪了一點,江戈就像隻孤立無援的困獸,唯一能支撐著他的,就隻有手裡冷冰冰的扶手。他倔強又偏執地緊閉著嘴,不肯服軟退讓。謝星闌撒開許茹的手,跟她說:“我去看看。”許茹點點頭,謝星闌就走到後麵隊伍,看清了狀況後,他簡直快服了黃豔麗了。什麼屁點事情要鬨這麼大?想給新班級一個下馬威也不是這種方法,她難道沒考慮到江戈是真的走不快嗎?這種人是怎麼拿到教師資格證的?他想也不想,扒開人,溜了進去,直接抓住了江戈的手。江戈手冰得不像話,掌心還有點汗,被謝星闌握住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想抽,很快就僵硬著不動了。謝星闌扭頭跟黃豔麗說:“老師,沒規定一定要男女生牽手吧。”黃豔麗看了眼江戈。原先還渾身硬刺,不許任何人靠近的江戈,突然之間就好像變得溫馴乖順了,兩眼直直地看著謝星闌,眨也不眨,那漆黑的眼珠裡似乎有什麼在發著光。沒有了發作的借口,黃豔麗還是有些不虞地瞪了眼江戈,隨即順著謝星闌的梯子下了。“就這樣吧,大家整隊站好。”黃豔麗拍了拍手,去前麵帶隊了。謝星闌翻了個白眼,對江戈吐槽道:“崽,你不要理她,她就是故意找事。彆不高興,我帶你去買辣條吃。沒有什麼是一包辣條解決不了的!”江戈低低地嗯了一聲,目光掠過他們相握的手上。他沒有不高興。相反,他心裡還有一絲隱秘的雀躍。他一直以為,自從他們的座位分開後,謝星闌跟他就疏遠了。畢竟謝星闌還有彆的朋友,跟他的新同桌許茹關係也很好的樣子。所有人都比他有趣、活潑,他這樣內心充滿了仇恨和厭世的陰暗存在,也活該隻能待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可他還是在奢望著。他像隻走投無路的困獸,把自己逼到了絕境,隻想知道,他的世界裡唯一的光,有沒有棄他而去。可是剛剛,謝星闌沒有繼續跟許茹牽手,對他袖手旁觀。而是來牽他了。江戈微微動了動手指,把謝星闌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江戈走得慢,他們淪到了隊伍最後。等他們走出校門口,那群原本應該圍在小店門口買小吃的孩子們都散了。謝星闌樂了:“走得慢還有好處,不用排隊擠了!”江戈站在原地等。謝星闌跑去買了包辣條,然後喜滋滋地蹦跳著回來,完美融入了買包辣條就滿足的小學生群體。一點也不像個家財萬貫的富二代!謝星闌小時候特喜歡吃辣條,長大後幾乎就沒吃過,重生後發現這味道還跟記憶裡一樣,於是越發上癮了,每天放學不吃一包不嘬嘬手指頭都不滿足。他拆開,擠了兩根出來,讓江戈先嘗嘗味道。江戈從來沒吃過這個東西,他猶豫了兩秒,看謝星闌那麼誠摯推薦的樣子,他就接過來吃了。結果一入口,他就被嗆了。“辣,辣的。”江戈咳了起來,臉都咳紅了。謝星闌啊了一聲:“辣條當然是辣的啊。你該不會不能吃辣吧?那,那快吐出來,我買的是最辣的那牌子來著。”江戈硬是給咽下去了。完了他嘶啞地說:“好吃。”謝星闌:“……”崽兒,你表情要是不那麼痛苦的話,你說的話會更有信服力的。謝星闌又去買了兩瓶鈣奶。他們一人一瓶。“你今天是自己來學校的嗎?保姆沒有送你?”江戈微微點頭:“慢慢走,可以不用扶牆了。”正好這時,在門口小店裡吃完炸雞柳的李小彬出來了,他喊了一聲謝星闌:“阿招,怎麼這麼慢?你們班的隊伍不是早就走了嗎?”李小彬看到江戈後,一下子沒認出來,隨後張大了嘴巴,一臉不敢置信:“你,你……”李小彬是謝星闌的好朋友,江戈知道,所以他對李小彬並沒有像對其他人那樣漠然無視。他輕輕地朝李小彬點了一下頭,就算搭過話了。這幾年李小彬瘦了,也懂了些事,沒像小時候那樣跟風瞧不起江戈。甚至因為謝星闌總在關照江戈,李小彬也後知後覺地有點同情他了,再也沒有說過一句不尊重他的閒話。這會兒李小彬比劃了一下江戈的身高,說:“哇,你居然比我高。阿招,他比你高了一個頭!”謝星闌瞬間冒火,一腳踹過去:“閉嘴!少說句話你嘴巴能廢嗎?”李小彬笑嘻嘻地躲開了,謝星闌追了兩步,結果一個不注意,踩到了地上的黃瓜皮。小學門口的店幾乎都是住人的,這路上經常會堆些生活垃圾,等環衛工人晚上來清掃。謝星闌一踩到那滑不溜秋的皮,就滑到了,在一屁股摔到地上前,有人從後麵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謝星闌半個人壓在那人身上。耳邊響起一聲吃痛的悶哼,謝星闌一個激靈,趕緊站起來,這才發現給自己做了肉墊的居然是江戈。江戈剛剛急跑了兩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謝星闌好巧不巧壓到了他右腿跟假肢連接的地方,一陣劇痛襲來,他眼前發黑,差點痛暈了過去。謝星闌看到他慘白冒汗的臉,嚇得不輕,也不敢隨便移動他身體:“江戈?江戈你哪痛?摔哪兒?”江戈有好幾秒沒從那足以令人痙攣的疼痛中緩過神來,等他看清了謝星闌焦急的臉,他自言自語般說:“我可以接到你了。我是不是也可以保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