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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1745 字 3個月前

誰都沒想到, 江煉剛下去不久就在震繩了,孟千姿還以為是出了事,心中一緊, 待看到震繩的幅度很緩,又暗自鬆一口氣。江煉上了坑底, 想想還是彆高聲說話, 於是拽了垂繩上來,雨已經小很多了, 他推開遮過來的傘, 向著孟千姿說了句:“段太婆下去過,還在牆上留了書,挺長的,三兩句說不清楚,就在下棺不深的地方,有一部分還淹在水裡,看不見——是我拍上來給你看, 還是你們下去看?”他這話其實沒彆的意思, 但是聽在有些山戶耳中, 有點不中聽:自家長輩的留書,自己不敢下去看, 難道還讓外人拍上來嗎?路三明脫口說了句:“那當然是我們自己……”話沒說完,因為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去看,派誰去呢?萬一下去了,看著看著, 那東西又出現了……他一陣頭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孟千姿問:“留書內容……機密嗎?”江煉想了想:“算是挺機密的吧。”孟千姿說:“那我去吧。”為免路三明他們阻止,她把話說在了前頭:“於私,我段太婆是大嬢嬢的養母,等於是我祖母輩;於公,既是山鬼前輩留下的機密,也該我去看——你們在這等著,有事馬上地麵施救,救不上來,就按照之前計劃的,調曲俏、冼瓊花過來,所有裝備配齊了,再下棺口。”路三明臉色都變了:“孟小姐,這不行吧,你還是等裝備都過來了,再下去看吧,這萬一……”孟千姿說:“看留書需要多久?再說了,就在下棺不深的地方,一翻身就上來了——你有這勸說的功夫,我已經看完了。”路三明沒話說了。***大佬既要下棺,其它人也不好在坑沿上乾站著,有一半人便也跟著下了地坑,幫忙再添置一個滑輪。江煉看到路三明那惶惶樣,又是好笑又是理解,對他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先下,停在孟小姐下頭,真有了狀況,會提醒她先走,也會幫她擋一擋,不會有事的。”路三明喜出望外:“那……這樣,煉小哥,真謝謝你了啊。”這特麼什麼屁話,孟千姿聽得心頭火起:人家活該幫你去擋嗎?待要訓路三明兩句,又想起今天剛讓他在眾人麵前丟了臉,不好打臉打二次,而且,他都一把年紀了……隻好忍下來。不過,借著往身上係縛繩的機會,她還是低聲問江煉:“你就不怕嗎?”江煉知道她的意思:“怕啊,但是,我反正是要下去找神棍的,順手掩護你一把,不是一舉兩得嗎,做事嘛,就得做得性價比高一點。”說著先緩放輪軸,漸入棺下,孟千姿深吸一口氣,旋即跟上,剛沒入棺底、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子,就聽到江煉說:“其實啊……”循聲看去,江煉在她下方不遠,虛仰著身子,正抬頭看她:“我知道找箱子這事,勢必凶險,我隻是希望,儘快把這些凶險都給經曆完了,把大事給了了,以後,就可以過得輕鬆了。”孟千姿問他:“你覺得找箱子這事,對你是個壓力?”江煉點頭:“大壓力,再心甘情願,也是大壓力。所以總想跑步前進,快點,再快點,受再多苦、冒再大險都不怕,早一天解決,就能早一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再不用背著石頭喘氣。”孟千姿略略動容。江煉老是笑,有時候,那笑近乎懶散,這經常給人以錯覺,認為多大的事到了他跟前都不是事兒——原來,他也有壓力的。孟千姿說:“那,想做什麼事兒?”江煉唇角彎起,回她:“就是去過好日子咯。”說著,順繩而下。***江煉確實停在了她的下方、更靠近水麵,孟千姿卻沒法一起下:她得從頭開始,一行行看那牆壁上的字。第一行字是:段文希於此取鳳凰翎。翎,就是鳥身上的羽毛,直白翻譯,就是段文希從這兒拿走了鳳凰的羽毛。孟千姿屏住呼吸,一行行地看下去。段文希也是老派人物,所以措辭文白夾雜,這牆壁上,記敘的恰是她五百弄鄉之行時,發生的奇事。孟千姿飛快研讀,再加上適當推測、以及對段文希性情的了解,差不多能夠還原出大致的故事。***原來,那幾日,段文希由山戶陪著,在桂西北一帶巡山,中途下榻五百弄鄉。某日半夜雞叫,以段文希行走江湖的經驗,一聽就知道是有人扮雞,開門看時,見到門下一張字條,邀她孤身前往村外土路右首數第五座粽子山後見麵。此時已是七十年代,各地不是搞運動就是搞生產,江湖道門早已不再流行,所以,雖然事情詭異,但段文希一見之下,還是心生親切,有種重溫昔日江湖生涯的感覺。她雖然年已古稀,但豪氣不減當年,以她的閱曆,也不懼什麼霄小,再說了,她本就煩那些山戶跟屁蟲樣跟進跟出的。於是偷偷避開眾人,徑直赴會。粽子山後,得見閻羅。一敘之下,閻羅曾在湘西為匪,雖說正邪兩分,但依然可算武林同路,而且風雲變遷,現今是新社會了,什麼劫匪、俠客,俱成過往,粽子山後,一已古稀,一已花甲。所以,段文希並沒有太反感這人曾經為匪。閻羅生性狡詐多疑,估計是暗中偷聽了山戶的對話,開門見山,說是早年劫道,偶得一個大秘密,其內有宗大富貴,想送於段文希。原話是:得麒麟晶者成神,得長生。段文希哪會相信這個,哈哈大笑,哪知閻羅不慌不忙,從兜裡掏出一個用濕漉漉手帕包著的物事來,手掌托著,送到段文希跟前。說來也怪,他原是用手掌托著那手帕包的,但是手掌撤去,手帕包仍懸浮於半空,不墜不落。段文希笑聲陡止。當著段文希的麵,閻羅解開手帕包,手帕一散,旋即往下飄落,但裡頭的東西,仍然懸於半空。那是一塊看似普通,灰白色,小孩手掌大小的薄薄骨片。閻羅說,這是龍骨殘片,真龍的那個龍,真龍騰雨而飛,龍骨濡濕而懸、乾燥而墜,而龍性傲,絕不曝屍荒野,龍骨攤放於地,隻一炷香的功夫,遇石沒(mo,四聲)於石,遇土沒於土。這塊殘片,是他於鎮龍山來風口、花費數年時間,斷斷續續銼磨崖石才找到的,傳說當年,有人攜龍骨灰燼,於來風口處拋灑,結果大風吹來,灰燼呈龍形而走,是為風起龍出,蜿蜒半空,許久方落,時至今日,站在來風口上,細觀其下蒼莽林木,還能隱約辨出似有一條蒼龍臥伏其中,那是當地的水土樹木受龍骨灰燼的影響所致。而大風吹不走殘片,那塊殘片在風中孤懸片刻,緩緩落下,最終沒於崖石之中。與鎮龍山的“風起龍出”相對應的,是鳳凰山的“水顯鳳眼”。閻羅住在五百弄鄉這十幾年間,借著賣貨郎的身份,頻頻造訪鳳凰山,上下鳳凰右眼足有上百次,終於在前不久的一個落雨天,找到了線索。他直言看中山鬼的通天手段,想借力成事,邀段文希同掘鳳凰眼:正如來風崖口有龍骨殘片一樣,鳳凰眼內,藏有鳳凰翎。普通的火是點不燃龍骨的,隻有鳳凰翎燃起的火,才可以焚化龍骨——手握龍骨殘片,再尋得鳳凰翎,以鳳凰翎點燃龍骨,是尋得麒麟晶的關鍵,而且,據說龍骨焚燒時的光亮,可以照進來生。段文希沒理由拒絕,她半生都在尋訪玄奇異事,怕是以這一件最為離奇,而且,人到暮年,會好奇來生:與其在山桂齋裡垂垂老矣,做一個等死的老太婆,不如老馬再上鞍、寶刀重出鞘,寧可死在路上,也不老朽床榻。她寫道:鳳凰眼,掘地不止,凡三重棺,九鈴族人於荒野集怨骨六十有六,三三不儘,六六無窮,以無窮儘之隱晦怨氣,壓鳳凰翎之瑞光。第三重棺為簾門,由此而下,莫響青銅罩,響則土龍至……刻字就到這裡,其它的,都淹在水下了。看到“土龍”兩個字字,孟千姿隻覺氣都喘不過來了,腳下就是水麵,極渾濁,上頭漂浮了一些被撞碎的棺木,手電光下探,隱約可見白森森的骨頭浸沉其中——這應該是落下來的人骨,再乾燥的骨頭,比重都比水大,是隻沉不浮的。一瞥眼,恰看到江煉正試探著想下水,孟千姿壓低聲音,急喝了句:“回來。”江煉聞聲回頭,知道她已經看完了:“說是有土龍,土龍,是龍的一種嗎?”孟千姿搖頭:“不是,是鱷魚,段太婆的叫法是老式的,我大嬢嬢受她影響,至今還把鱷魚叫土龍,或者豬婆龍。”說話間,她頻以手電照向水麵,也照向各條甬道深處:鱷魚若枯木般浮於水麵時,手電光能探測到它的眼睛,但若沉在水底,那就不好說了……她周身發寒,覺得此間說話太過危險,一拉江煉:“升得高點,到高處再說。”江煉轉動腰間綁著的軸承,隨著她升到近棺底的地方,孟千姿猶在警惕地瞧向水麵各處:“你先彆下了,等裝備吧,真的,你聽過山戶的描述,那條土龍的身形太大了,而且,這麼詭異的地方,這底下的鱷魚,絕對跟你在動物園看到的是不一樣的。”“現在有兩個可能,第一是,神棍剛下水,就被那條土龍給吞了,那現在早死了,救也白搭;第二是,神棍運氣好,藏起來了,隻要他能藏得久一點,等我們的裝備來了,還有救援的可能——你是沒法救的,憑你這把小匕首,戳在鱷魚身上,它根本不痛不癢好嗎?”江煉無從反駁,人也奇怪,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時,還有躍躍欲試的勇氣,但一旦知道了……他這一把小匕首撞上巨鱷,大概隻有送死的份了。那至少,先把段文希的留書給看全吧,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又止了聲,半晌,才低聲問她:“你聽到什麼了嗎?”孟千姿“噓”了一聲,凝神聽了會。也不知道哪條甬道深處,傳來斷斷續續、咣當咣當的,微弱的敲打聲。江煉精神為之一震:“是人敲的,千姿,絕對是人敲的!我去看一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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