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來趕到的時候,陸離剛剛把第一口酒灌下肚, 還沒來得及做其它, 之後就安靜地把頭埋在華哥肚子裡酣睡, 看下來比上次乖巧多了。“真的假的,真的一口倒啊, 真神了!”黃毛得目瞪口呆,之後眼睛發亮頗有興致,“以後咱們再試驗幾次。”謝天謝地!沒出什麼岔子。許秋來趕到現場時候鬆了口氣,她一邊幫安靜垂著睫毛睡覺的的陸·栗栗整理好大衣領子,一邊勸阻,“平時也不至於一口倒的,今天可能是空腹沒吃飯吧。我勸師兄您老人家還是打消這個念頭,陸神僅有的兩次喝醉酒, 一回乾了這輩子最丟臉的事情, 一回被從天而降的熱水壺砸到腦袋差點送命, 算起來就沒一回好的, 就算酒灌下去了, 等他醒了肯定找您算賬。”“此話當真?”徐景盛聞言大悔,“早知道我們剛剛應該拚命拉住他的。”其實大家都沒見過陸神喝醉了是什麼樣子, 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呢, 哪能攔著。他方才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秋來信以為真,蹲身輕拍了陸離兩下,沒把人喚醒, 心裡著急。徐景盛這會兒是真有點後悔了,“不然今晚陸神就送到我們那兒睡,幾個人幫忙盯著,應該沒事兒的。”“沒事兒,有華哥呢,他在就行。”華哥將人背到家,許秋來讓出自己的閨房。拿了熱水袋和擰乾的帕子給他擦臉升溫,陸離微紅的臉頰像是有點兒發燒。又吩咐秋甜那東西,小卷毛翻箱倒櫃找了溫度計和藥,巴巴遞上來:“姐,他怎麼了?病得有那麼嚴重嗎?眼睛都睜不開了。”秋甜自從上回見了利風,有了這個人作對比後,忽然覺得陸離順眼許多,平日也不再老跟他唱反調了。這會兒秋來見妹妹好不容易替人擔心一回,不好意思說是喝醉了,隻好告訴她:“他吃了藥就沒事兒了,你快去洗臉刷牙,早點上|床啊。”“他睡了你的床,姐你今晚隻能和我睡啦。”秋甜大眼睛眨著期待。許秋來:“……”“我還有些代碼沒寫完,你先睡吧,我晚些再來找你。”體溫快到三十八度了。針打多了對身體不好,估摸著大男人這點兒免疫力應該還是能抵抗的,許秋來猶豫了一下,也沒送人去醫院,把藥一湯勺一湯勺灌下去,又給他換了幾次冰毛巾,感覺著他體溫降下去了一些,才重新回到書桌前默寫自己源碼。越往後速度越慢,許秋來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中間隻睡了四個小時覺,除去吃飯喝水基本就坐在電腦麵前,也隻堪堪默出來十四萬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剩下的東西在腦海裡隻會越來越模糊,許秋來極少體會這種記憶使自己力不從心的感覺,她幾近把自己腦子裡那根弦逼到極限了。許秋來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控力,就算到了現在,她也沒有放棄自己,躺下去睡一覺的打算。出去吹了一陣風回到書桌前,神明清醒了四五十分鐘,敲擊的速度又重新緩下來,太陽穴裡有根筋突突跳動。給自己也擰了一把冰毛巾擦臉,熱了開水泡衝劑醒神,一口氣灌下去之後,重新盯著白色的屏幕斷斷續續往上碼字、發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牆上的時針轉到兩點鐘時,她忽地聽後麵有腳步聲出來,回頭一看,果然是陸離醒了。他皺著眉站在門口,“你怎麼還沒睡?”“寫點東西。”秋來轉回身,重新給他倒了杯水,遞到陸離的手裡,“發生什麼事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麵喝酒,還是徐師兄他們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你不高興。”陸離就著水杯抓緊她手掌,是冰涼的觸感,卻也沒有鬆開。他大多時候是不願意把負麵情緒帶給任何人的,更彆提這件事還和秋來有關,他組織著言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想了半晌,還是決定押後再說,視線穿過她的肩膀朝屏幕看去,本是想看看在忙什麼,誰料就是這一眼,叫陸離的目光徹底凝住了。他在許秋來和電腦屏幕之前來回看了兩遍,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掌心抓緊她的單薄的肩膀,焦急道,“這東西哪來的?”許秋來不知陸離怎麼一下就認出了這代碼的出處,他的目光甚至隻掃了幾行,進度條都沒往下滑。一時也怔在原地,小心翼翼開口:“你認出來了……”秋來心裡起先還覺得可能是亞璟與微風工作室合作,對方向合作夥伴提供的部分代碼。但她又看了一眼屏幕,隻覺得不對,以這段核心代碼的用途和重要性,亞璟絕對不可能向任何合作夥伴提供,更何況這代碼底層跟安全係統壓根兒不掛鉤,她接著追問:“你怎麼會知道這是亞璟的源碼?”陸離看清屏幕的瞬間,就知道事情不妙了。經曆今天的事情,那個姓蘇的女人回到公司,肯定要把自己製作比對手冊,下載源碼的途徑,沿著訪問記錄查個水落石出,不開幾個替罪羊陪自己一起離開亞璟電子,她絕不會善罷甘休。陸離原本都安排好了,幫他的數據組長離開亞璟電子之後,剛好跳槽到微風,坐同樣的位子,拿更高薪水,誰料秋來也拿到了代碼!左右拿到這東西的方式也就那麼幾種,如果秋來被那個女人抓到了小辮子,主動權就完全重新回到他們手上了!他又氣又急,看著許秋來的眼睛繼續追問:“你怎麼拿到的代碼?”秋來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黃靖安交待出來。對方隻是念著昔日的舊情幫她一把,她要是說了,害人丟了飯碗,從亞璟出去之後,估計也再沒有大廠敢用他,躊躇兩秒,還是決定自己把事情擔下。“對不起。”許秋來低下頭去,這件事到底有點兒理虧,她很早就答應過陸離不再做危險的事情,卻還是生出以身犯險的念頭,這會兒承認起錯誤來難免氣短,“昨天亞璟電子實習麵試,你知道的,祁崗師兄邀請我參觀亞璟總部,中間去開會了,我……”陸離仰頭,手往眼睛上一蒙,明白事情全壞了。他睡了一覺,稍微清醒的頭腦又昏沉起來,幾欲開口,又無奈歎氣,斜倚著門框,肩膀塌下來。看得許秋來不安至極,她恍惚有種回到十六七歲,自己一顆心懸在胸口,站書房裡聽父親訓話的感覺。“是我錯了,你有什麼話就直接罵吧,我應該尊守對你的承諾,”許秋來抓緊衣擺,“實在不行……我自首也可以。”話一說出口,秋來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維在什麼時候已經被陸離不知不覺同化,按照他的行為標準來衡量處事了,違法犯罪第一反應是自首。主要她也沒違法啊,她明明懸崖勒馬了的。陸離自覺這輩子還從未對旁人這樣上心過,他今晚先後經曆雙重打擊,全心全意、竭儘全力隻是想替她把晝夜不能忘懷的仇恨早日清了,誰知道最後岔子出在秋來自己身上。一時隻覺得渾身僵硬,疲憊不堪,抬眸瞧著她的眼睛,像是質問又似哀求:“這麼久了,遇到事情,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哪怕當時你能給我打個電話……”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和他一起承擔一切呢?許秋來下意識覺得陸離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她張口欲辯,可這口鍋都已經先扛下來了,這時也不好再將其他人牽扯進來,隻得小心翼翼去牽他的手,下意識搖頭,“不是的,我……這是最後一次了,你相信我。”“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亞璟電子源碼的嗎?我告訴你。”陸離輕輕掙脫開她的手,眼眸垂下來,“我姓陸,你應該知道,環亞也姓陸,亞璟電子是我父親手下的產業,以後或許是我的——”他的嗓子完全硬了,頓了半晌才有勇氣接著開口,“彗星源碼交換啟辰融資,這筆交易,當年是我父親最後拍板的。”秋來不知怎地,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卻覺得陸離從未離自己那麼遠過。天生疏淡冷漠的眉眼,無端將人與人的距離拉開。她花了好幾秒種去消化他話裡的含義,半晌才反應過來這究竟意味著什麼。陸離的身份,不是哪個礦坑出來的煤老板兒子,也不是哪家道上的黑社會少爺,他生來含著金湯匙,出身顯赫的環亞唯一繼承人。那個深入簡出,在媒體的狂轟濫炸中也從未爆出過照片的百億太子。他從前開過的玩笑,沒有一句假話。她早該想到的,兩個人重合的被綁架經曆,還有陸離十三歲寫出攻破大江南北的軍工級木馬,若不是出身顯赫家財無數,又怎麼有能量悉數替他償還損失,承擔後果,十年來始終將ares的身份在後續報道中瞞得密不透風?還有亞璟電子那些校友們殷勤的態度,陸離順風順水的工作室……這麼一想,簡直漏洞無數,隻是她從前對上流社會的圈子毫無興趣,從不關注娛樂版塊,徹底錯失將人認出來的機會。許秋來不可置信仰頭,她不解的是,“你把硬盤還給我之前,已經先看過了?”“是。”“事情你都知道了,可那麼久以來,你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我?”“你眼睛裡一點沙子都不肯揉,你不會接受的,我隻是想給自己多一點時間。”“這就是你瞞著我的理由?”許秋來唇角發白,“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渴望知道真相,你親眼看著的,結果你隻把我瞞在鼓裡,如果今天你沒看見這些……我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等到事情徹底解決,許秋來能放下從前那些包袱,能夠客觀、冷靜看待這段關係的時候,再做出冷靜的決定。可是現在,反倒是他自己先不冷靜起來。許秋來隻覺得一口氣湧到胸口,嗡嗡的腦袋一黑,叫她幾乎不能喘息,靠在牆上才勉強站穩。陸離沒猜錯,他比這世上還活著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她,許秋來愛憎分明,她在什麼事情上都可以心胸寬廣,唯獨父親的事情不可以。那數千個日日夜夜裡,她是心心念念著要將昔日的仇人一個個踩在腳下,才這樣咬牙撐過來。她不會輕易原諒任何人,倘若讓她當日就知道陸離的身份,那這麼多天以來的溫存,便悉數不可能存在。陸離自己坦誠,是他父親最後拍板了那筆生意。就算中間的環節都跟陸家無關,是每人推一下,將許秋來的父親推進了地獄裡,但錢確確實實是賺進了陸家自己的口袋,沒有買賣,也許殺戮就不會存在。她膽顫心驚,惶惶的思緒紛亂如麻,完全不敢細想,一想就心絞難當,她一會兒看見父親含冤死不瞑目的眼睛,一會兒又聽母親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腦海裡片段般閃現這一年多來她和陸離相處的點滴,指尖埋進掌心,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發白。陸離伸手,試圖將她踉蹌的身形扶穩,許秋來躲了一下,受驚般倒退三步,避開他的觸碰。她的手是輕顫著的,咬緊的牙關牽著唇角也在顫。陸離這會兒完全清醒了,之前那些受傷心痛全都化作無奈和自責,他心跳飛快,主動退開,低聲安撫——“我不碰你,我不過來,你彆激動,彆摔倒了。”許秋來隻見他漂亮的淩唇一開一合,陸父用秋來犯罪的證據威逼他,所以你這麼久以來,都瞞著我,心亂糟糟的。最後一次,要起訴,陸離壓下起訴,不要一錯再錯秋來發現自己隻是知道父親死掉的真相遷怒而已,知道為什麼公布源碼,就此收手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