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這會兒猝不及防和人遇上, 見麵的勇氣全崩塌了, 陸離第一反應把腦袋縮回去, 怕被秋來看見。對麵又傳來催促他投幣的聲音,他慌忙隨手從身後抓了個中學生模樣的人過來, 把小盒子裡的幾百塊代幣一次性遞給他:“玩嗎?”對方鼓大眼睛看傻子一樣瞪著他,陸離又把小盒子往前推了推,指了指自己的位子:“都給你,玩不玩?”許秋來終於贏了一把。這次她擼起袖子,從一開始無墊招直接蓄力,連環出拳打人個措手不及,不到三十秒,對方血條見底倒地, 身邊湧來久違的喝彩, 她心頭大快, 終於找回場子。棋逢對手, 惺惺相惜, 秋來原本起身想會會對麵這個有本事連勝她那麼多次的高手是誰。隻一眼,瞧著那中學生稚嫩的麵龐, 她挫敗地坐下來, 剛剛ko的興奮勁兒全沒了。ko個中學生有什麼好興奮的,之前輸了他那麼多次呢。環視整個遊戲廳,大多是和對麵同一年齡層的小青年,許秋來大殺四方虐菜的念頭忽然沒有那麼強烈了, 提不起勁兒。小富翁還要回去兌幣,被秋來止住:“彆換了,不玩兒了。”她不想再壓榨學生,誰料小富翁反倒憤慨起來,生氣吼她:“你這人怎麼不講信用,不是說好玩一天嗎?”秋來:???人可真是一種神奇而又難討好的生物。恰逢手機鈴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來,她看了眼屏幕上的號碼,眉峰凜了一下,晃了晃手機從學生中間脫身,尋了個僻靜的走廊,把身後的消防門掩上,這才開始按數字回撥。號碼的主人是魏助理,許父身邊跟了十幾年的特助。許父從前待他好,他也一直感念許父的提攜之恩,許家出事後,他把掛在自己名下、借給他住的房子毫不猶豫還給了兩姐妹,攜妻兒回了邊陲省份的老家工作。這座城市一套學區房是多大一筆資產自不用多說,這人世間多得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輩,名利場裡打滾那麼多年,他能堅守本心,足以證明這是個堅毅正直的人。魏助理隱隱知道許秋來的目的,最初也一直在勸阻她。那時許父下葬不久,母親從十八樓一躍而下,那是許秋來一生都不願記起的時段,也是她戾氣最重的時候。她幾乎對所有的人和物充滿仇恨,恨不得立刻拉著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野心家們同歸於儘。但她身單力薄,一無錢財背景,二無人脈證據,想要扳倒他們無異於蚍蜉撼樹,魏助理清楚這一點,隻能勸她從長計議,原本隻是緩兵之計,沒料許秋來一直堅持,魏助理也隻能施以援手從旁輔助,把許父從前的人脈、光赫的利益網一一講給她聽。“秋來,看新聞了嗎?”魏助理的聲音顯得有些急切,“富春銀行亞太地區高管申振,今天淩晨在市郊遭遇車禍當場去世,我覺得這事兒有古怪。”魏助理一邊說,秋來聽著,手底下已經打開電腦搜起新聞。她腦子飛快運轉,富春銀行是啟辰最大的債主,幾乎和啟辰綁在一條船上,啟辰被問責,富春銀行自然也逃不了調查。這個申振她認識,這人因為私底下和程峰齊進往來密切,逐漸走進她的視野,許秋來監聽過他和程峰的通話,也曾調查過這個人。啟辰從富春銀行拿到的貸款都經申振簽字才放出。從前貸的十多億美元還沒還,今年因為假疫苗事件信任危機,富春又冒著風頭貸給啟辰二十億美元,截止這個季度,啟辰共計還欠富春銀行30.6億美元。事實上,後麵這批貸款發放程序根本不符合銀行的風控程序,查出來申振肯定是得吃牢飯的。但他既然敢冒這麼大危險,自然也拿到了相當的好處,程峰今年先後給過申振過戶了城郊的一套獨幢彆墅,幾千萬現金,還有高級轎車等財物。他們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關係好得蜜裡流油。就在上次馮安妮畫展,還專門邀請了申振的老婆出席。那時的申振,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啟辰這麼快就深陷泥潭。而他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事……網頁上刊登車禍照片的新聞已經刷出來,畫麵打了馬賽克,但還是能隱約窺見慘烈的現場。肇事司機逃逸,現場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你懷疑是齊進乾的?”許秋來雖是詢問,但言語間已經帶了肯定。程峰已經進去了,現在有能力和手段、又迫不及待想把申振滅口的人,就隻剩下齊進。魏特助驚訝於她的敏銳,但一想也就想通了,沒有這種敏銳,秋來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女孩兒,哪兒來的能力扳倒程峰,叫他陷入窮途。“但是沒有證據。”秋來聞言,唇角反倒翹起來,“我不怕沒證據,就怕他不出手。他動得越多,破綻越大,越說明他心裡有鬼。等著吧,我早晚要把他送進去和程峰做難兄難弟。”魏助理靜默了一會兒,問她:“秋來,你覺得齊進這次出手,是想要掩蓋什麼?”許秋來最擅長抽絲剝繭,她初時還沒有頭緒,靜默了幾分鐘後,忽然想到:“去年齊進名下的四海控股,投資電影《光父》,當時上映不久被幾家小媒體曝票房作假,但後來風聲又被壓下去了,還記得嗎?我當時就懷疑他們利用電影洗錢。”“洗錢?”這兩個字砸得魏助理腦袋嗡嗡響,一時沒跟上許秋來的思路,“怎麼回事?”“四海控股花了2億元買入《光父》的收益權之後,四海股價大漲,港城和海外上映時漲了17.91%每股0.54美元,國內上映時乾脆漲了23.02%,每股0.61美元,一年淨賺8.5億。”“那麼多!”“還不止,他背靠啟辰,怎麼能錯過互聯網圈錢機會。程峰手底下控股的那十幾家金融互聯網平台就是他的工具,把電影項目以眾籌和理財的方式證券化,快速籌集資金用來投資,以資管計劃的形式,就能從這些平台再拿回幾個億。”許秋來越往下說,以往出現在程峰文件和通話中的報表、數字,也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閃現,一根線將一切都串聯起來。“齊進用了啟辰最大力度宣發,再買通院線,借幽靈場和午夜場衝票房,因為隻要票房大賣,他就能借新還舊的方式,一直炒作給股民信心,一直拍電影,一直賺下去。光把《光父》係列拍完,就能從證券市場、互聯網p2p撈走幾百億,而他,隻付出了最初的兩個億而已。”“就是說,如果這次程峰沒有出事,名下控股的十幾家金融互聯網公司沒有被調查,四海控股沒有股價大跌,他們還真能圈到幾百億?”魏助理驚呆了,喃喃道:“資本家真的沒良心,空手套白狼這套太溜了,關鍵還根本沒人發現。”秋來冷靜地在假設中說出真相:“申振借職務之便幫助他們洗錢,程峰被調查後,申振眼看要波及自己,想卷錢跑路,但手裡的錢不夠,想敲齊進一筆,所以被滅了口。畢竟世界上隻有死人不會開口說話。他死了,事情也就到程峰這兒打住了。”……兩人又聊了很久,秋來才把電話掛斷。她頭腦風暴了好一會兒,想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轉身往外走。手落在門把上時,動作忽然停下來。不對。門縫開口的尺寸不對,許秋來的記憶是不會出錯的,她進門時順手把消防門掩上,開口不到兩寸,現在卻接近四寸了。這個地方沒有風,消防門又這麼重,除非……門被人動過了。秋來心一緊,主要是剛剛的通話中透露的信息量太大,沒聽懂也就罷,要是聽懂了……她屏住呼吸靜聽,又四下張望,出於謹慎喊了一聲:“誰?出來?”誰料這一聲過後,還真有腳步聲響動。“我。”秋來聽見聲音,心先是撲騰亂跳,在定睛看清那拐角轉出的頎長的身形後,心像徹底落進冰窖裡,都沉下來。她問:“你都聽見了?”“聽見了。”陸離承認。許秋來靜默了兩分鐘。也不問他聽懂了沒,陸離要是聽完這些話還猜不到她做了些什麼,那才是對他智商的侮辱。事實上,這一刻陸離的心情可能甚至比許秋來更亂更糟糕。陸離從前就已經發現過許多端倪,知道秋來和程峰有仇。但沒有想到,她的仇人,遠不止程峰,還包括齊進等等其它他不知道的人。她的計劃,也遠比他想象的更不擇手段,更嚴謹周密,她的目的是要把這些人全部送進監獄。從最開始的假疫苗、到入侵啟辰內網,偷走廣告競價排名的內部郵件,之後入侵陸政電腦,拿走馮安妮的離婚訴訟,最後曝光啟辰賬務作假,程峰入獄……這一連串事件,全都一環扣一環,僅他知道的就有這麼多,背後一定還有更多他不清楚的細節。一個剛剛成年、未出校門的女大學生,僅憑一己之力把啟辰這互聯網業內巨頭弄到如今風雨飄搖的地步,說出去,旁人恐怕都以為是天方夜譚。但陸離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他也相信許秋來有這樣的智商和實力,因為就在剛剛,她還在計劃怎麼把下一個目標拉下馬。他原本以為屢屢幫她清理的後路,隻是出於喜歡、無關痛癢的幫助,卻沒想,全部都成為了讓另一撥人身敗名裂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