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把最後一根小手指塗好藥草,用葉子簡單蓋上去,草繩纏一圈,做完這些,他已經滿頭大汗,嘴唇都沒了血色。從處理傷口開始就有多道視線停在他身上,但是林一還是可以準確的揪出那道獨一的目光。以為會好奇的上來問兩句,可對方壓根就沒半點興趣的意思。也不知道露這一手究竟能不能給自己帶來一席之地。屁股下麵是毛糙的乾草,一動就發出清脆聲響,為了降低存在感,林一眼觀鼻鼻觀心,挺直的鼻跟飽滿的唇勾勒出憂鬱的線條。他感覺現在是村裡召開大會,會議主題就是怎麼處置村民們眼中的異類,也就是他自己。棚屋裡很安靜,對麵坐在獸皮上麵的是個中年男人,眉目帶著歲月磨礪後的沉穩,頭上帶著棕色的翎冠,坐在那裡,就跟一座山一樣,從氣勢來看,族長無疑。在他後麵站著幾個魁梧的男人,都是熟臉。隔著一個火堆,林一飛快的收回視線,在看到一直裝啞巴的人突然站起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記得那些人對這個男人發出類似“巫”的音調,應該是族裡的巫師。見對方用食指在石碗裡攪動了一圈,林一聞到了一股腥味,他滾動了一下喉結。男人臉上的表情平和,手裡的樹枝一頭沾了粘稠的綠色東西點在林一眉心。那一瞬間,林一以為自己能感應到一股磅礴力量,然後會有無數個畫麵在識海出現。可事實是他隻感受到了痛,最熟悉的皮肉之痛。被網絡荼毒太深的人傷不起。見在場的其他人都是一副無比神聖莊嚴的表情,連頭戴翎冠的那個也不例外,林一莫名的緊張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接受洗禮的信徒。樹枝已經在額頭塗畫起來,鼻息縈繞的氣味濃烈刺鼻,類似放久了的血漿,還夾雜著一絲不能忽略的爛泥味,林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男人半闔的眼抬起,黑色的眼睛裡掠過一絲在林一看來是不悅的神色,但是之後又恢複了淡漠。林一尷尬的抿唇,“抱歉。”男人並未停留多久,他低下頭,慢慢逼近,額頭跟林一相抵。噴在臉上的呼吸濕熱,眼前放大的五官更加顯的有些不真實,近的連對方的一根根睫毛都看得清。很長,尾稍微翹,跟扇麵一樣,林一沒見過一個男人有這麼長睫毛的。林一以為自己會發生書裡寫的“心砰砰直跳”“心裡咯噔一下”“觸電”之類的情況,可他竟然數起了對方的睫毛,思維還很清晰。因為他已經數到九了……周圍響起喉嚨裡發出驚訝的聲音,戴著翎冠的中年男人更是站起身,眼中有著疑惑和震驚。男人的聲音平穩沉靜,帶著極強的說服力。大腦又一次發熱了,林一聽不懂,不過從那些人的表情來看,可能是不解,難道這人做了什麼不合常理的決定?雙方沒有交流多久,男人轉身往外麵走,他回頭看了要還在原地傻愣的林一,隻稍作停頓便收回去。一瞬間,林一就覺得對方的意思是“跟著我,有肉吃”。他吞了口唾沫,立刻帶著自己的家當跟上去。來的時候是昏迷的,林一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村子,兩邊是木頭跟茅草搭的棚屋,外圍是一片木柵欄。太陽西下,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在歡呼,一口大石鍋架在層層堆放的木柴上麵,火勢旺盛,有嫋嫋炊煙騰起。空氣裡的肉香飄過來,林一抓住走在前麵的人的衣袖,眼睛直往大鍋那裡瞟。男人眉頭動了動,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衣袖從那雙包的很古怪的手裡擺脫。林一撇撇嘴,低頭跟著他,滿腦子都是肉。空地上的人都對林一露出友好的笑容,隻不過在看到他眉心的東西時會拔高聲音跟同伴議論。這個時期沒有私人占有製,大鍋飯是按照勞動力分配的,族長跟巫排第一,分到的都是最嫩最美味的肉。後麵是那些男人,老弱婦孺是最後一批。分配食物的工作是個大漢,不是彆人,就是打了幾次交道的人。聽到周圍人嚷嚷著,聲音嘈雜,隱約是叫什麼“哈雷”的讀音。林一也學著叫了聲,對他露出非常親切的笑容,討好之意明顯,就差直接喊出來“我想吃肉”哈雷眯了眯眼,又裝作沒看見。林一聳聳肩膀,看來是記仇了,他無奈,心想“老兄,我十根手指被你一折騰,腫的跟火腿腸一樣,還不知道多長時間能好呢”把裝滿肉的粗陶碗遞過去,哈雷態度恭敬,“巫。”林一很艱難的把視線從那碗肉上麵挪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男人吃的不快,慢條斯理的咀嚼,持著骨刀的動作優雅。某醫生已經嘴饞的兩眼冒星星了,他起身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背對著那口大鍋方向,聳拉著嘴角憂鬱的哼起了流浪歌。哼著哼著,林一把頭靠在膝蓋上睡著了。直到頭頂粗喝聲把正在吃燒雞的林一拉回現實。看著哈雷的嘴型,林一琢磨是在罵他,他也無所謂,笑著說了聲,“多謝。”哈雷哼了聲就大步離開,順便把自家的孩子拉走。林一還沒對部落作出任何貢獻,價值為0,但是他眉心塗的東西讓他分到了幾塊肉和一碗湯。十根手指都不能用,林一盯著石碗裡麵的肉,眼睛發亮,他拿手背抹了一下嘴,正打算趴地上用大型犬類的方式吃掉那幾塊肉就聽到左邊有動靜。“誰?”就在林一以為是錯覺的時候,黑暗中走出來一個瘦小的少年,渾身臟兮兮的,還散發著一股惡臭。林一不自覺的看向少年拖著的那條腿,察覺到對方在發抖,他沒多看。還是先等手好了再說吧,脈診找藥也方便,林一想。“我左腿也受傷了。”指指自己的左腿,林一笑眯眯的說。少年太瘦,身板單薄,兩邊臉頰都凹下去了,那雙細細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可怕,給人一種極不友善的感覺。也不說話,眼睛盯著林一,似乎對他的穿著很好奇。突然多了一人,林一對自己接下來的偉大工作遲疑了一下,很快就被饑餓給戰勝了。他低頭用嘴巴叼石碗裡的肉,結果沒留神,頭磕到碗了,內心頓時萬馬奔騰。麵前伸過來一隻黑乎乎的手,正拿起碗裡的一塊肉。林一憋屈的垂著眼角默默的吃著,少年默默的遞著,遠離空地上的熱鬨,這裡安靜的有點過了頭。掃了眼最後一塊肉和一點湯,林一忍住了,他把石碗推到少年那裡,“這塊給你吃。”少年愣住了,那個人的意思是要給他吃?可是對方明明很想吃,為什麼要給他?他隻是一個廢物而已……走遠了,林一回頭,就見少年還蹲在那裡,手捧著石碗,昏暗的視線下,莫名覺得少年在注視自己,他想到了一種動物,狼。沒吃飽,林一咕嚕咽口水,想著等手好了就儘力改善夥食。走著走著,林一太陽穴突突的跳,他不知道那人住哪。悲催的轉身,打算找個人問問,走了十幾步,林一見不遠處站著一人,借著頭頂的月光,他看清了是誰之後低著頭走過去。一前一後,影子拖長,兩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住處。外圍被籬笆圈起來一個地方,種著不少植物,棚屋裡麵歸置的有條理,木牆上掛著動物的牙齒和幾塊龜甲,角落放著防身的木矛,矛頭是加工過的骨頭,還有兩個簸箕,裡麵全是曬乾的各種藥草。“這兩個不能放一起儲存。”林一指著其中兩株,又指指另一株,“下麵的莖有毒的。”說完才想起對方聽不懂,他有些無力,很慢的語調一字一字的說,“我叫林一。”男人淺色的唇張合,重複念了很多次,從不確定到確定,他始終都是平靜的,似乎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動容。林一聽著那個好聽的嗓音喚著自己的名字,耳朵有點燙,他又一次打量起了麵前的人,那張臉上不存在任何七情六欲的痕跡。耳邊有陌生音節,林一微愣,“嗯?什麼?”男人又說了一遍,之後就轉身把後背對著林一,收拾起了屋子。伏風,他的名字。隻有一張石床,林一不會天真的以為對方給他睡,所以很自覺的睡草上麵。林一後半夜醒了,身上溫度不對,他縮成一團,整個人燒的厲害,後來迷迷糊糊的又昏了過去。第二天林一除了臉色蒼白,其他的還好,沒看到自己的鞋子,他光著腳找了一圈,差點把草堆給翻了,斜了眼挺著脊背坐在獸皮上的男人,眯了一下眼睛。那雙麵目全非的皮鞋雖然臭了點,也慘了點,但是怎麼也比草鞋強吧,冬天好歹也暖和一點,林一把棚屋前後都找了一遍,他沒找到。頂著一張綠臉回來,林一打著赤腳,衝伏風齜牙咧嘴,笑的特誠實,“你他媽就是個神棍。”淡淡的看了眼那個古怪的人沾滿泥土的雙腳,伏風認真的嗯了聲,又低頭研究起龜殼。噗——林一沒憋住,站在門口哈哈大笑,笑的彎著腰咳嗽,被口水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