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荀銳的十文錢(1 / 1)

奸惡之徒 故箏 5818 字 2個月前

魏妙沁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最後是叫一陣雨聲驚醒的。她撐著坐起來,被子從肩上滑落到了腰間。從婉聞聲進來,問:“娘娘可是覺得冷?”魏妙沁揉揉額角,搖了搖頭。哪裡冷?荀銳抱著她的時候,她還覺得跟挨著碳爐似的,熱得仿佛要喘不過氣了呢。“幾時了?”魏妙沁又問。“子時了。”魏妙沁突地想起來一茬,便問:“皇上每日裡都歇在什麼地方?”從婉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道這宮裡除了您一個,又沒彆的娘娘,您原來還不問呢,如今怎麼倒問起歇在哪裡了?這有區彆嘛?從婉疑惑歸疑惑,還是乖乖答道:“大都是宿在勤政殿,前些時候聽規甘華說的。這有時麼……”從婉的聲音頓了頓。從婉沒說完,但魏妙沁差不多也猜到了。她問:“宿在這裡?”從婉訕訕應聲:“是。”隻是娘娘大多時候都不知曉罷了。魏妙沁按了按身邊的床榻,那裡自是一片冰涼的。難不成是每日悄然來,再每日早早悄然走?如此自然也就不留痕跡了。魏妙沁一時說不清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兒。明明將她硬拐上登基大典,這等猖狂的事都做了。怎麼到了這時候,倒好像又變得小心翼翼了?昨個兒教訓了選阿娜幾人回到宮中後,荀銳真就慢條斯理、規規矩矩為她拆了頭發,又叫宮人端了水來,一點一點為她擦去了今日臉上的妝容。越深知他是個心狠手辣、人人畏懼的人物,他這一刻的克製和溫柔,就越是好像鑽進了魏妙沁的心裡去。唯一死性不改的,就是將她牢牢扣在懷裡,始終沒有放開。於是她的呼吸便漸漸輕了,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隻隱約記得,好像聽見了他翻動書頁的聲音。“早早睡下了,這會兒倒沒什麼睡意了。”魏妙沁歎了口氣,叫香彤打了水來,伺候著洗漱了,用了些夜宵。她突發奇想道:“咱們去勤政殿瞧瞧。”從婉一愣:“啊?”魏妙沁話說出口之後,想法倒是越發堅定了。她擱下碗,又問:“咱們宮中的小廚房歇下了麼?”“還、還未。”“那就再做一些夜宵,咱們去勤政殿。”魏妙沁從未想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荀銳又在做什麼呢?從婉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回,覺得娘娘不大對勁了。好像……好像有什麼在她們不知曉的地方,發生了變化。魏妙沁到勤政殿時,殿內還點著燈。她跨進門,荀銳正提筆寫完一封書信,他折疊好放入封中,燙了火漆。一抬頭便看見了魏妙沁的身影。荀銳的動作仿佛被凍住了。他隻定定看著魏妙沁,一時沒有開口,也沒有再動作。“倒好像瞧見鬼似的?”魏妙沁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道。等話音落下,她已然來到荀銳跟前了。哪裡是鬼。像是夢。荀銳心道。荀銳這才緩緩微一垂眸,朝從婉等人看了過去。從婉心頭不自覺地一哽,還未反應過來呢,香彤倒是先躬身道:“娘娘昨日歇得早,這才早早醒了。用了些宵夜,還帶了給皇上的。”荀銳這才未發作他們伺候不周。他站起身,親手接過了宵夜。而魏妙沁很快就繞到了桌案前,她忍不住道:“月上梢頭了,皇上仍在伏案批閱奏章……難道不應當歇下麼?”“歇下也無事。”荀銳道。“歇下自然是睡覺啊!”魏妙沁沒好氣地道。這人前半生又是如何過來的?這每日裡,便當真除了處理公務,旁的就都是無聊之事了?荀銳應了聲:“嗯。”嗯?然後呢?應了便罷了?魏妙沁踹了下桌腿,道:“甘公公給我搬張椅子來。”甘華正要動,荀銳淡淡道:“椅子窄小,底又硬,坐上去恐有不適。”魏妙沁俯首朝他身下的座椅看去。那座椅自是寬大得很。荀銳腰後放了兩個靠枕,都仍舊顯得有些空蕩。魏妙沁指著道:“這不也一樣硬的麼?”荀銳看向甘華。甘華立馬反應過來,叫兩個小宮女跑腿去,抱了兩件大氅來。那大氅厚實得很,往座上一鋪便柔軟了。魏妙沁:……魏妙沁這才猶猶豫豫地坐下了。她撐著下巴,看向麵前奏折等物……問:“皇上不怕我將上頭的內容看了去嗎?”荀銳連眉頭都未掀一下:“無妨。”魏妙沁哪裡真想看呢,她也就偶爾聽上那麼一句,才插句嘴。平時麼,誰閒著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她就著那軟綿綿的大氅坐下,見荀銳伸手取用宵夜,這才出聲問:“方才那封書信是送往邊城的?”“是。”荀銳頓了下,這才陰沉沉地緩緩道:“閆焰、魏靜遠已往邊城去,旁人未必還識得他們。自要交代一二。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頭……豈不麻煩。”倒是叫人也拿不準,他是喜是怒,還是吃了醋。魏妙沁抿了抿唇,倒覺得再問下去,便是自己的不妥了。荀銳卻是一手執調羹,一邊悄然側目,看了看魏妙沁的方向,他低聲道:“邊關若起戰事……我必要前往。”魏妙沁一怔,但隨即就點頭道:“嗯,是,你該去的。”她壓低了聲音,幾乎貼著他的麵頰道:“他們這樣欺侮你,自然是要親手去教訓回來,才覺痛快……”便如她一般,當時也總要親去羞辱建康帝等人一番,便覺得舒坦了。魏妙沁的氣息噴灑極近。荀銳睫毛顫了顫,連喉頭也跟著癢了癢。他低聲沉沉應了:“嗯……妙妙……說的是。”他抬手就要按住魏妙沁的腰,魏妙沁卻是驟然趴伏了下去,懶洋洋地倚著那桌案,道:“你不必理會我,你且忙你的罷。”荀銳隻好又生生按住了手,喉頭一動:“嗯。”荀銳吃過了宵夜,才又翻動起了麵前的地方誌。魏妙沁本來睡得早,中途醒了已不大困了,可這會兒趴下去,那困意倒是又漸漸襲上來了。尤其耳邊翻動書頁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能喚來睡意。世間萬物在這一刻,都歸於了靜籟。荀銳這時候也才緩緩轉頭,盯著她靜靜看了一會兒。他何曾想過,真有那樣一日,燭光之下,他不急不緩地處理手頭的事務,而妙妙趴伏在一旁,長發如瀑般從桌案上瀉下,姿態毫無防備,就這樣無聲地陪伴著他度過那難熬的漫漫長夜……第二日,魏妙沁是從床榻上醒來的。隻是不是她的宮中,而是從勤政殿偏殿的床榻上。魏妙沁沒有再多此一舉去問誰將她抱來的,等洗漱用了早膳後,她便道:“去前頭。”從婉正納悶呢,這前頭是什麼前頭?就見魏妙沁走到處理政務的殿中去了。她問:“皇上去上朝了?”小太監應聲:“是。”來了,來了,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從婉心道。娘娘居然開始頻繁關懷,皇上在何處了,現下如何了。這廂魏妙沁便坐在殿中等了起來,時不時還要叫香彤從架子上取兩本書來給自己看。等荀銳下朝歸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荀銳忙快步上前去,問宮人:“可用膳了?”“用了,皇上,我先問你,袁洪嬰致仕了麼?”魏妙沁道。“還未。”荀銳頓了下:“隻是此人與我不合,已稱病有數日不來上朝了。”魏妙沁兩樣都放著光,她道:“你何時去邊城?我一同去。臨行前,我去拜訪一趟袁先生,他可與你的心腹朝臣一同,幫你盯著京中變化。”袁洪嬰可厲害得很。隻是原先大魏朝還在時,魏妙沁撞見過好幾次,他向建康帝提議,建康帝溫和一笑,都含糊過去了。叫袁洪嬰憋屈得厲害,後來就再不提了,也學著今朝的模樣,稱病不上朝了。袁洪嬰有才乾,也有才名。建康帝不肯用他,無非就是懦弱的一張皮底下,藏著一顆自以為是的心。總想著不受他人牽製,以自己為尊。魏妙沁也是後來才曉得,袁洪嬰曾與生父生母有過贈書之誼,倒也算是忘年交。如今袁洪嬰年紀雖大,腦子卻不糊塗,反倒越老越精了。他不願叛大魏,可又心下不滿建康帝,這才既做了新朝的官,可又不想與荀銳應付……若他們要走,讓袁洪嬰暗地裡盯著卻是最好的。他為人正直不會與他人串通,又有舊日情誼在,多少也會出些力。而外人都知他不願效命荀銳,那些趁機作亂的人,自然也不會提防他。……一旁的宮人聞言都嚇壞了。娘娘自幼,便是被京中宮人捧在掌心的。如何能去那邊城呢?何況,這有天子禦駕親征的,也沒見有皇後還跟隨的啊!這不都是留在宮中處理後宮事務麼……這,這雖然如今也沒多少後宮事務。皇上定然會拒絕娘娘的吧……“妙妙要隨我去?”荀銳沉聲問。“是。不可嗎?”魏妙沁問著,眉頭便皺起來了。荀銳如今哪裡舍得見她皺眉?越是親近,便越是連她蹙眉、掉半滴淚都受不得。“可。”荀銳頓了頓,“袁洪嬰就不必去見了,他脾氣古怪……”“不去也成。省得叫人看見了。”魏妙沁轉身回到荀銳的桌案前:“我寫封信。……皇上有法子叫人悄無聲息遞給他吧?”荀銳張張嘴,想說這也不必辛苦了。魏妙沁又道:“你每日裡派在我身邊那些悄無聲息的人……都不容易揪著影兒呢。”荀銳一下僵在了那裡。隻是他臉色一如既往,倒看不出什麼僵硬來,看著倒更像是他要發作怒氣的模樣。從婉等人一下嚇得都快給魏妙沁跪下了。我的娘娘哎!您跟前如今站著的已經是皇帝了!您怎麼還能這般口無遮攔呢?魏妙沁挨著那寬大的椅子坐下,道:“我坐你的椅子,你不會生氣罷?”如同被冰凍住的荀銳,這才緩緩拾回了理智。“……不會。”魏妙沁道:“那請皇上為我磨墨,也是不會生氣的了?”“……不會。”他怕的是她生他的氣。若她再如先前那樣,強行要出宮住端王府去,與他就此分割開來……荀銳的麵色越發的陰沉了。原先未曾得到過半分親近,便也就罷了。狠下心,強行將人扣住就是了。可已經嘗過甜味兒了,再翻了臉,他卻是忍不下了。“紙呢?”魏妙沁又問。甘華頭一個反應過來,不管待會兒如何,這會兒都得先將娘娘要的東西湊齊了,隨吩咐隨到。魏妙沁提筆緩緩寫了封信,交到荀銳掌中。“皇上請。”荀銳攥著那封信,將書封都攥得皺了。魏妙沁忙掐了一把他的手指:“皇上的力氣怎麼總這樣大?你要將它都掐皺了,還如何瞧?”宮人們又是一愣。本是緊張的局麵,叫娘娘這樣一說,倒是又、又……怪異了起來。幾個宮女悄然紅了下臉。魏妙沁又道:“我便當你答應了,我如今要回去收拾衣裳了。隻等著啟程了。”荀銳麵上還是瞧不出神色來:“……嗯。”魏妙沁離開了勤政殿。從婉憶起方才皇上立在一旁,當真給娘娘磨墨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低聲勸道:“下回娘娘莫要這樣同皇上說話了,您瞧皇上的模樣……”從婉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您不覺得害怕麼?”魏妙沁頓了下:“害怕麼?”“他的模樣……”魏妙沁回憶起重生後第一回 見他的模樣,又想起方才他的模樣,還有那日大宴上他身著禮服的模樣。魏妙沁道:“長得是比大魏男子要好看許多……”從婉:?香彤:???魏妙沁不再提這一話茬,從婉和香彤恍恍惚惚,也沒有再提了。沒過兩日,荀銳便已昭告天下,說是此戰禦駕親征,要將異族徹底擊退了去,免卻百姓之憂……百姓們聽聽也就罷了,誰也沒放在心上。哪有皇帝上戰場的?不是有話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嗎?他們都懂得這個道理。何況大魏先前沒少與異族開戰,後頭什麼和親,開放通婚,什麼法子都用儘了……也沒見拿異族有辦法。大家都道是建康帝太仁善的過。如今新帝是殘暴狠辣了些,可還有傳聞說他有異族血統呢,他如何真能為大晉子民著想呢?一時質疑聲自然不少。朝臣之中倒是有些人歡喜得很。魏妙沁聽了都覺得來氣。不過想到荀銳的本事……這人莫說擊退崇火族了,便是要將其餘幾族一並夷平,倒也不難。她想先前荀銳未有大動作,不過是因為當時仍是建康帝在皇位上罷了。如今不一樣了,荀銳是為自己了,哪裡還會留手?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這一行人都浩浩蕩蕩從京中出去了。趙玉菁坐在樓上,目送隊伍遠去,還忍不住問了句:“魏妙沁去了沒有?”“那是娘娘。”趙玉菁不情不願改口:“娘娘去了沒有?”“去了……”趙玉菁忍不住笑了:“倒說不清皇上是喜歡她還是不喜她了……”戰場上刀劍無眼,似她們這般自幼長在京中的貴女,哪裡遭得住這個?哪天死在戰場上也沒準兒呢。而閆焰、魏靜遠也去了……都死了才好呢。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談論她,魏靜遠寧願上戰場也不願娶她了!而此時被趙玉菁記掛的魏妙沁,懶洋洋地倚在馬車裡,瞧著京城城門外的風景,正覺得新鮮呢。她原來也出城,隻是沒出這麼遠過。單是一路景色變換,便足夠她瞧的了。等隊伍行出城後不久,荀銳方才下令分作兩路,一路疾行,另一路皇帝儀仗慢行在後。“她們留下。”荀銳下完令後,看向了從婉二人,“她們跟不上。”從婉與香彤自是不服氣的,娘娘身邊離了她們怎麼成呢?誰來伺候呢?可她們又哪裡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從婉二人隻得看向魏妙沁。魏妙沁便歪頭看向了荀銳。荀銳道:“有人伺候。”魏妙沁是想隨軍去見識不一樣的邊城風光,卻不是為了拖荀銳的後腿。她點了下頭:“愣著做什麼?皇上下了令,那就隨那一隊人馬去吧。”從婉、香彤訕訕應了聲,連看都怕多看荀銳一眼,恭恭敬敬退出去了。她們前腳下了馬車,後腳荀銳便撫掌喚了個人來。“奴婢名叫阿珠。”跟前的年輕女人明顯是崇火族人的長相,她生得不如魏妙沁高,但卻身形精悍,挽起的袖口下,能看見她粗大的指節。見過魏妙沁後,阿珠就自覺退到了馬車外,與趕車的侍衛坐在了一處,並不會打攪到魏妙沁和荀銳。緊跟著,魏妙沁便知道了荀銳口中的“跟不上”是什麼意思了。這一隊人馬開始了急行軍。馬車顛得魏妙沁五臟六腑好像都從喉中吐出來了。“妙妙若是覺得坐著不適,可以倚著我。”荀銳道。魏妙沁扭頭衝他翻了個白眼。她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當然,這想法也是一瞬從她腦中掠了過去。魏妙沁自然知曉兵貴神速的道理……何況這隊伍上下,恐怕隻有她這個從未出京的嬌小姐不適罷了。且忍忍,忍忍就是了。當年母親跟著父親一塊兒出去打仗,不也是如此麼?等行近邊城時,魏妙沁已經瘦了一圈兒了。她如今也不管那麼多了,累了不舒坦了,便將荀銳當做那靠枕,倚著歇息就是。隻是荀銳身上硬邦邦的,除了懷抱倚著舒服些,彆的倒也沒好到哪裡去。“咱們到了。”外頭響起了甘華的聲音。從婉等人隨行了另一隊,他卻是不肯走,也不敢走的,就這樣狠狠心一路忍了過來。荀銳在馬車內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後伸手卷起了簾子。甘華忙要去扶魏妙沁,荀銳卻是垂眸掃他一眼,冷冰冰的。甘華立馬就明白了,自覺地縮回了手,眼看著皇上將人抱了下來,披風一裹,就擋去了風沙。邊城的縣衙外已經圍滿了士兵,還有邊城負責的大小將領、官員。他們將邊城的普通百姓隔絕在了外,可百姓們伸長了脖子,依舊能見到那打扮華貴,挺拔俊美的年輕男子,和他懷中抱著的女子。女子看不清麵容,但想必是極美的。邊城百姓多與外族通婚。隻是外族來襲時,卻並不會顧忌這一點。百姓們早被磋磨得極痛苦了,自覺不是異族人,可又沒有大魏,不,如今是大晉了,他們也沒有大晉子民的歸屬感。眼下見了新帝的模樣,反倒是比京中人的接納度要來得更高,止不住地目露崇拜之色……“那不是……那不是先前來過邊城的少年將軍麼?”有人認出了荀銳。“啊?是麼?”“是呢,就是呢。你忘了麼,如今咱們是大晉了,大魏沒了……就是這個少年將軍帶兵回去做的皇帝。”“哦哦,那他是不是就要幫咱們擊退那些異族人了?咱們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了?”……百姓們正議論間,魏妙沁緩緩睜開眼,想也不想就抬手揭開了蓋住臉的帽子。“到哪裡了?”魏妙沁問。百姓間自是又低低驚呼了一聲。邊城女子,因為血統混雜、地理環境的緣故,與京中女子是全然不同的。“那便是皇後娘娘麼?真是極好看的。”“帝後情深,好,好……”百姓們還敢議論兩句,離得近的官員們反倒連多看一眼都不敢。過去十幾年裡,元檀郡主的名號,哪有人沒聽過?在他們心中,那也是傳說級彆的人物了。如今又做了新帝的皇後,可想這人究竟厲害到了何等地步,要千萬小心對待才是。這廂入了府。魏妙沁倒也不覺得如何累了,等洗漱換了衣裳,又用了些食物後,便出府去領略邊城不一樣的建築風情了。荀銳也一並走在她的身側。弄得一乾官員也悄悄跟在了後麵,生怕貴人出了事。畢竟從前那位隻是來邊關的小將,一人獨行殺敵那叫勇猛,如今成了皇帝了,那哪兒一樣呢?魏妙沁問荀銳:“閆焰他們也在此地的軍營中?”荀銳:“嗯。”“若是前往探望……”魏妙沁方才起了個頭。荀銳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從路邊的攤子上抓起一支木頭削的簪子,定定看著她,插.入了她的發間。荀銳陰沉的語氣裡,難得裹了一絲尖酸意味:“妙妙如此……豈不是叫眾人都眼看著,妙妙背著我去見彆的男子。不肯為我留一點顏麵。”魏妙沁乍見他這般。是……醋得狠了?魏妙沁舔了下唇,道:“哪裡是背著你?分明是當著你麵……”“那更不成。”荀銳眸光陰沉地屈指理了理她耳邊的發。“好吧,不成就不成。改日再說。”魏妙沁話音落下,就聽得遠方的城樓上燃起了烽煙。不過一會兒工夫,就有身著短打的青壯男子一路跑來,邊跑邊喊:“來了!又打來了!”荀銳陰沉道:“鬆嘉身邊的人,應該也回到族內了。”魏妙沁皺眉:“使臣隊伍裡的人?有漏網之魚?”“鬆嘉是崇火王上的長子,怎會不做準備便赴京?自然有人悄然跟隨,等著時刻稟報族內。鬆嘉被扣的事傳回去……他該要氣瘋了。”不如此,崇火族的王上還會繼續龜縮。也隻有長子叫人這樣毫不留情麵地扣住了,他才會怒極親自出兵。魏妙沁問:“那……那你這就要去了?”她一時還有些呆。畢竟先前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時刻,那遠處的烽火、叫喊聲,都好似隔離在一片夢境中,充滿了不真實。荀銳心底一塊大石落了地。幸而她沒有先問閆焰和魏靜遠是不是要上戰場了,上去了會如何……而是先問了他。否則他興許立即失了理智……“不急。”荀銳道。說罷,他又主動道:“閆焰二人也不會有事。”魏妙沁點了頭,摸了摸頭上的發簪,道:“……那就先買下吧。”荀銳一怔。魏妙沁歪頭看他:“愣著做什麼?請付錢呐。”荀銳驀地想起了,那次她回端王府去,戴了靜王妃送的簪子……而這回……她頭上戴的是他親手插上去的。荀銳忙重新看向那攤子,道:“方才那個隨手拿的,不夠好。再選一支……”隻是一眼掃去,竟沒有一支拿得出手的。這路邊攤上可見的,多是木簪,也有少數是銅簪……妙妙往日裡戴的,多是玉簪、金銀簪,上麵還或墜明珠,或嵌寶石。魏妙沁卻反問他:“不好麼?”她道:“我覺得卻是極好的。”荀銳不出聲了。他深深望著魏妙沁,這才取出了錢來交付給了攤主。魏妙沁與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好奇道:“若是你未做皇帝前,是不是隻買得起這樣的簪子給我?”一旁跟隨的異族女人阿珠不由抬頭,怪異地看了一眼魏妙沁。她真敢說!荀銳卻並不覺得羞辱,反而道:“是。”魏妙沁舔了下唇,更好奇了:“你那時剛入行伍,一月軍餉多少?”“十文。”“……這麼少?”魏妙沁驚聲道。荀銳淡淡道:“魏嶽手中的權利,是如何搶來的,他心知肚明。便如忌憚先端王一樣,忌憚任何手中握有權利的武將。於是他重文輕武,又怎會在意邊城士兵,初入伍時,手中握有多少錢?……在當下的世道,十文,倒也不算太少。”“方才你付了多少錢?豈不是十文還付不起這支簪子?”“正巧十文。”魏妙沁忍不住笑了:“原來隻要十文。不……原來竟然要十文。”“若是那時,你會買這簪子送我麼?”“會。”魏妙沁轉頭去看他,正正撞入他深沉的眼眸中。他總是這樣,望著她的時候,便如黑夜、如大海,遼闊無垠,要將她整個都包容了進去,由眼刻入他的腦海中。荀銳沉聲道:“我那時就愛慕郡主。”他又這樣喚她。“若妙妙在側,什麼都會買給妙妙。”魏妙沁隻覺得無端被他的目光燙了下。她臉頰也覺得燒,掌心也覺得燒,好像連那頭發絲都在發燒。那支簪子變得重了起來。不像是戴了木簪,像是掛了沉甸甸的珠寶。一路上二人再未說話。阿珠心下也怔怔。原來主人脾氣也有這樣好的時候……這便是他掏出一切,也要去換來的大魏女子。回到縣衙中,荀銳自然去忙軍務了。而魏妙沁轉一個圈兒出來,才發覺院子裡竟然多了不少如阿珠一樣的異族女子,她們都作奴仆打扮,朝魏妙沁躬身稱呼:“女主人。”她們個個熟知魏妙沁的性情喜好一般,將院子布置下來,又為魏妙沁端茶倒水送點心……種種都做得細致無疏漏。魏妙沁倚在床榻上,笑問:“你們這樣能乾,皇上早該將你們送到京城去的。”阿珠一愣,悶聲道:“奴婢們一直被主人養在這裡等您,不會去京城的。”“嗯?”魏妙沁覺得這句話有些怪怪的。但等她回頭去看阿珠時,阿珠已經麵色驚駭,匆匆退下去了,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魏妙沁捧著茶,低頭抿了一口。前頭戰事起。崇火族的王上望著驍勇的大晉士兵,胸中怒火燃燒。“好,好哇!果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竟連我這個父王也不認得!如此待他長兄、生母不說,如今還叫大晉士兵屠殺我族人……”一時卻無人應聲。崇火族人其實也明白得很。原先荀銳自個兒上戰場時,便是提刀就砍,從不留情。見他手拎數個族人的頭顱,也沒見有半分害怕畏懼之情。這般人物,眼瞧著人家做了皇帝,便要拿起父親架子,頂替了他的位置去做天.朝上國的皇帝……哪有這樣好的事?現在還不是將大王子說扣就扣。連生母都不留情麵。王上見半晌沒有動靜,不由又怒聲喝了幾句:“實在欺人太甚!不如乾脆殺了他了事……”其餘人仍舊無法出聲附和。若早知其餘側妃遲遲生不出孩子,如今竟隻有一個長子,勇猛有餘,其智不足,再有一個幼子才幾歲……而那馬奴女兒生下的兒子,竟是城府極深又心狠手辣,驍勇善戰不說,便是連那運氣也絕佳!短短幾年,竟從被族中拋棄的人,一躍成為了天.朝上國的皇帝!這樣的人,如何殺得了?那是他們想殺就能殺的嗎?自己腦袋不掉都是好的了。若是早知如此……也不妨早早讓王上認下這股血脈,不至於逼得他對崇火族中隻餘仇恨而無一絲同族情誼,就連父母都不認。將他培養成大王子的左膀右臂,用榮華富貴叫他為大王子賣命一輩子豈不是極好?可此時,無論他們再如何想,已是來不及了。而王上也耐不住了,乾脆提起自己的大刀,厲聲道:“本王親上戰場,先斬殺幾個大晉將領,咱們一同殺入關中,也去做那中原的皇帝!”再開戰後的第七日。崇火族的王上親上了戰場。魏妙沁坐在院子裡,享用著邊城的食物。她咬了咬手中的勺子,抬眸問荀銳:“我問皇上一件事……”話還未說完,那邊便有人來將荀銳請走了。魏妙沁心跳快了快,隻覺得今日城外的戰鼓聲都擂得響些。怎麼?難不成崇火族的王上還當真親自出戰了?魏妙沁喚來阿珠問了問,才知確實如此。異族中的王上,多是族中最驍勇的人物,否則便壓不住族人。因而多數與外敵作戰,都是王上親自帶兵。荀銳也是極驍勇的。上輩子,這輩子,魏妙沁都沒少聽見他在戰場上如何神勇的傳聞。可魏妙沁記不起來,他上輩子是否親手弑父了……常人應該極難麵對這樣的場麵吧。哪怕荀銳已經不是常人了……魏妙沁還是站起了身:“咱們去城牆上。”阿珠目露驚色:“不,不行。您如果出了事……”我們會死的。魏妙沁還是小心的。她先命人取來了自己能穿的盔甲,穿上身,免得有流矢誤中了自己。隨後才帶上阿珠等人去了城牆上。城牆上的將領見了她,都快嚇尿了。“娘娘……娘娘怎麼來了?”“我在此地,瞧我大晉子弟如何驍勇。”魏妙沁頓了下,道:“驍勇者,自有賞賜。”將領一聽,愣了。這話自然分外激勵人,而皇上與士兵同上戰場,皇後坐城牆之上與將士同在……沒有比這些加在一處更激勵人的東西了。可……可他們還是不敢賭啊!若是皇後傷了一根毫毛,皇上怕是能叫他們全家都跟著去陪葬……“娘娘此意,邊城將士倍感恩德。隻是娘娘貴體,怎容一絲損傷?若是有那麼一兩個異族人,順著攻城梯爬上來……”那將領正要再勸。魏妙沁往城樓下望去,也不知是說給那將領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荀銳會讓人越過大晉士兵,到我跟前來,將刀架到我的脖子上來麼?”將領徹底愣住了。是啊……皇上根本不會給旁人這個機會。戰場之上廝殺激烈,喊聲震天,再伴著戰鼓的聲音,沒一會兒工夫,魏妙沁就覺得耳朵裡吵得厲害。但當她終於從人海中,發現了荀銳的身影後。他不再是少年的模樣了。他身形挺拔,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樣。騎在馬上,便如她剛重生醒來,看見他賽馬時的模樣……挺拔軒昂,一身煞氣。“那是誰?”魏妙沁問:“那就是崇火族的王上?”“是。”隻見那人身著盔甲,手提大刀,身長足有九尺,魁梧高大,滿臉絡腮胡。氣勢逼人。他是荀銳的生父。魏妙沁無端吐了口氣。若是荀銳也長得這般模樣,她怕是要受不了的。他隻管與她對坐十日二十日,她怕是也生不出一分可憐之情。想著想著,魏妙沁又覺得自個兒好笑。怎麼好端端的,計較起荀銳的樣貌來了……魏妙沁方才走神一會兒的功夫,等她再往城樓下看去,荀銳已經與那崇火族的王上迎頭撞上了。魏妙沁本能地扒住了城牆。心下彌漫開了一絲不自覺的焦灼。她卻不知此時崇火王上才是驚駭至極。他也早知道了荀銳如何厲害,在邊城時殺死族人無數,近乎殺人如麻。而他沒有安撫住荀銳,是他其實也怕,怕這樣的兒子回到族內,會導致其餘擁護他的大家族人心不齊,他已經老了,早不複當年的勇猛了,如果大家不再擁護他,他會如何?而這樣一個兒子,也極有可能會奪去他的地位……崇火族的王上是畏懼荀銳的。“他不是做了皇帝嗎?他不該在京城嗎?”王上驚恐地高喝了一聲。身旁的人也露出了恐懼之色:“禦駕親征?不,禦駕親征也不該這樣快!曆史上,大魏皇帝禦駕親征也足足走了兩個月才到!”不等他們話音落下,荀銳已經打馬上前。他手中同樣提著一把大刀,那把刀刀鋒淩厲,寒光紮眼,血順著弧度輕輕滑落……他看上去像極了那從地獄而來的妖魔。“跑!跑啊……”“是他,是他又來了!”族人個個麵露驚駭之色。“荀銳!你停下……”“荀銳,你做什麼?”“攔住他,快,快攔住他!他朝我來了!”王上匆匆掉頭,本能地跑開了。荀銳的氣勢太過嚇人,竟無人敢與之正麵相抗一戰。荀銳神色冰冷陰沉,他麵不改色,連目光都不眨一下,提刀便斬殺了兩個擋在跟前的人。皇帝如此,將士又如何不受鼓舞?一時間戰場上異族人節節敗退。崇火族的王上也倍覺羞辱,他咬緊牙關,重新扭身回去,大聲道:“荀銳,我是你父!你焉敢對我舉刀!”話音落下時,他身後的人驚恐地睜大了眼。“刺——”“嘩——”他的人頭落了地,鮮血噴湧而出。荀銳毫無感情地冷聲道:“崇火首領已死,拿下他們。”“若有不從者,就地格殺。”崇火族人極度的恐懼之下,隻得丟了手中的兵器。他們本是邊城外最驍勇善戰、民風剽悍的族人……那大魏在他們眼中,雖然無法占領了去,可也是能隨意取用的寶庫。直到他們的皇帝換成了崇火族的人。這個被崇火族遺棄的人,遠比他們還要更為狠辣,於是將這些中原人也都變得無堅不摧了起來……“完了?”魏妙沁怔怔問。她身後的將領也有點不敢相信:“好像……是、是。”魏妙沁歎了一聲:“荀銳果然厲害。”她脫去了盔甲,一提裙擺,轉身往城樓下走:“他該要回來了是嗎?”“應當是……敗局已定,皇上該要歸城了。”魏妙沁還當要幾個月才能打完,她哪裡曉得,崇火族人早就被荀銳先前打怕了,隻要再見到他,就會失去戰意。他此行來,是為了了結崇火族的後患,但更多是為了引出朝中不服他的人……將那些暗地裡作亂的一網打儘。這一仗本就不難。荀銳巡視過崇火族人,掉頭往城內回去。那扇崇火族人無數次都叩不開的城門,此時卻緩緩在他跟前打開了。荀銳神色漠然地縱馬進去,下一刻便停住了。他沒想過,處置了崇火族之後,親手弑父了之後,徹底了結了過去之後……一轉身便能望見魏妙沁的身影。荀銳渾身緊繃,麵上一時也不知該做什麼樣的表情。當馬行至魏妙沁跟前時。魏妙沁仰頭看了看他,她也揣摩不清他此刻的心思。但想想,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接受了族人都厭棄他的事實……心境該是糟糕透了,如同被刀切割開來……於是魏妙沁衝他笑了下,問他:“盔甲沉麼?”她是覺得好沉好沉的。她又毫不吝嗇地誇道:“不過你這般模樣,倒很是俊美的。”荀銳喉頭一緊,彎腰勾住了魏妙沁的腰,將人騰空抱起,擱在了馬背上。魏妙沁驚叫了一聲。其餘人也都懵了,紛紛跪地直呼“皇上英武”,彆的卻是不敢看了。荀銳看也不看他們,也根本不在意他們如何恭維追捧他。他打馬疾馳,單手將魏妙沁緊緊摟在了懷中。待馬兒奔到縣衙前,他也依舊沒有放手。他跳下馬,轉身就將魏妙沁又抱在了懷中,這樣一路抱進了廂房中去。他身上的盔甲硌得厲害,魏妙沁忍不住低低出聲:“荀銳……”她幾乎都能嗅到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兒……荀銳隨即將她放在了床榻上。魏妙沁抬頭看他,總覺得這人眼珠子好像都是紅的。她聽見荀銳沉聲問:“妙妙今日在城牆上站了多久?”她哪裡記得呢?魏妙沁茫然了一瞬。下一刻,荀銳便蹲下身,脫去了她的鞋襪,輕輕揉了起來。魏妙沁覺得有些癢,往回抽了抽,沒能抽得回去。他身上戾氣未消,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魏妙沁不自覺地屏了屏呼吸,撐住床沿,覺得四肢好像都軟了些。荀銳的指腹帶著粗糙的繭,他輕輕刮弄按揉過她的腳踝,一路向上,是小腿,腰……她踹了他一腳。他卻就勢將她的腳腕扣得更緊了,更低頭親了下。魏妙沁又氣又想笑,便隻笑罵了一聲:“荀銳!你狗東西……”他站起身,脫去了身上沉重的盔甲,鬆了她的足腕,將她壓倒在了床榻上。她的呼吸一下變得輕了。可他的呼吸卻好像一下變得沉了。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傾倒了下來,將他們緊緊裹在其中,彼此變得親密無間起來。“妙妙今日是不是都看見了?”“嗯?”荀銳撫弄著她的發絲,那裡還戴著那支不過十文錢的簪子,可彆在她的頭發間,便顯得那樣貴重美麗了。他俯身去吻了下她的發絲。然後將她抱在懷裡扣住,低頭咬在了她的脖頸間,細細親吻,雙手都因為極難自抑的愛意而微微顫抖。妙妙……他的妙妙……會回護他的妙妙,會將他贈送的簪子戴在發間的妙妙,會站在那裡等他歸來的妙妙……他再難抑製,動作由輕柔變得凶狠起來,如同惡狼抓住了自己的獵物。血腥味兒與少女身上的馨香氣混作了一處。魏妙沁眯起眼,渾身都好似軟作了一灘水。她像是要滑落下去,像是要散了架。她本能地攀住了他的腰,抬手不自覺地劃過他的眉眼。眉骨高而眼眸深邃,那裡漆黑不見底,銳利而氣勢煞。“妙妙,念念……”他的動作又重又激烈的,好像仍舊在那戰場上,直要人的命去。他沒有變過,他還是魏妙沁記憶中那個強悍又凶惡的男人。唯獨多了那濃烈的,好像死也不能磨滅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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