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端王府住了一宿,等第二日魏妙沁醒來,就已經身在宮中了。想也知道是誰將她抱上床榻的。荀銳已經處理政務去了,沒有再提起日後還會不會常再去端王府。魏妙沁也隻好先暫且按下了心頭的期待。她睡了一覺倒不覺得如何難過了。若是忘了端王府的種種,那便重新一樣樣去撿回來好了。魏妙沁想了想,倒也顧不上去好奇那住進慧曜樓的人是誰了。香彤伺候著她起身洗漱,梳妝。“皇上平日裡可是在勤政殿?”香彤正在魏妙沁的發髻間比劃哪個簪子更好看呢,便聽見了這句問話。香彤愣了愣。往日魏妙沁並不關心這些,底下的宮人們自然也不會去留意。更何況……香彤想到這位新帝的模樣,心底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誰敢去探這位的行蹤呢?魏妙沁抬眸瞧了瞧鏡子裡映出的香彤的模樣。“罷了,我自個兒去瞧瞧就是了。”香彤忙又抄起了一朵芙蓉花,彆在了魏妙沁的腦後,又將一旁的金簪,換做了水晶簪。魏妙沁哪管她給自己梳了什麼頭,一提裙擺起了身,先去用了早膳。她捏著筷子,稍微有些犯難。她自幼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她若是下一趟廚房,隻怕要把荀銳毒死。算了……魏妙沁叫從婉去膳房盯著做了幾道小菜、點心,還熬了湯。“我昔日在侯府裡的東西呢?”魏妙沁問。香彤道:“抄家那日,皇上命人去運到了宮裡,如今放在西側殿呢。”西側殿占地不小,卻隻空空蕩蕩放了些魏妙沁的東西。魏妙沁命宮人一一打開,挨個梭巡過去,從裡麵撿出了一套文房四寶,筆是漆繪山海獸紋的龍須筆,紙是堅潔如玉的澄心堂紙,墨是帶漆邊的漱金墨,硯是綠如藍、潤如玉的洮硯。但魏妙沁想了想又覺得還不夠。這些玩意兒哪裡算得稀奇呢?她過往都不過隨手一把玩,便扔到一旁去了。魏妙沁就又拾了一件青玉山峰筆架。想想又再拾了一把弓,弓身上鑲以金玉,華貴非常。“……走罷。”魏妙沁道。香彤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同從婉一塊兒,跟了上去。早先建康帝在時,魏妙沁沒少往勤政殿去。這時自然也是熟門熟路。從婉走在後頭,輕聲問:“咱們今個兒也不去靜王府麼?”香彤忙衝她使了使眼色。從婉住了嘴,心道,是呢,能不能去,還得皇上一句話呢。自打改朝換代後,皇宮中便安靜了許多。尤其勤政殿周圍,更是靜得仿佛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甘華立在外頭,眼看著幾個大臣抹著汗,腿肚子顫抖著,緩緩走了出去。心中忍不住感慨,果真與前朝建康帝大不相同。正胡亂想著呢,卻聽得遠遠地傳來一道聲音:“娘娘?”“娘娘且等一等,我等先前往通傳。”甘華忙轉頭看了過去,就連那幾個快要離開的大臣,都不由得頓住了腳步。“郡……娘娘怎麼來了?”甘華都是滿麵驚喜。甘華連忙迎上去,他身後的小太監倒也聰明,立刻反應過來,返身就往殿內跑。“郡主……”有個大臣喉中剛吐出兩個字,就被甘華冷冷掃視了一眼。那人醒了神,忙改了口:“皇後娘娘。”人家如今可不再是元檀郡主了。可就算如此……大臣麵上微露難色。過去這元檀郡主在大魏朝中,便是獨得無上恩寵,誰人見了她都得避讓鋒芒,躬身低頭。這如今做了皇後,不會還得寵到那樣的地步吧?魏妙沁站定,歪頭涼涼掃過了這幾人:“原來是劉大人、紀大人、陳大人……”那幾人麵皮抽了抽,忙又躬身道:“難為娘娘還記得老臣。”他們忙收住了心思,不敢叫魏妙沁瞧出半分來。倒是險些忘了,這元檀郡主的記性可素來好得很。若是被記了仇,豈不是完了?“你們今日來是為了?”“科舉事宜。”那劉大人盯著魏妙沁,目露幾分警惕,但又不敢得罪她,便隻含糊答了。原本今年就應當舉行會試的,隻是如今朝代一換,底下人就不知這前頭的考試還作不作數,是該循舊例呢,還是等著新規呢。魏妙沁本也隻是隨口問一句,若是能順口問到如今朝中,她那些相熟的朋友各自都如何了,那就最好了。見劉大人答得不情不願,她也不生氣,也懶得再問。隻是這廂劉大人突地躬身道:“皇上。”其餘幾人也驚訝地看向了殿門口。荀銳親自走了出來。也不知方才那番對話聽見了沒有。劉大人幾人目光閃爍,悄然觀察起了這對帝後如今是如何相處的。荀銳看也沒看階下的大臣。“妙妙。”荀銳定定地看著魏妙沁。她今日著鵝黃色衣衫,發髻間佩富貴花,眉眼都好似綻著豔光……魏妙沁沒由來的也有一分緊張。她知曉底下有多少人不服荀銳,便如前世一樣,私底下總議論他來路不明,行事狠戾,難為人所容。可自打大魏皇室撕破了那層偽善人皮後……誰知君子不是小人?誰又知小人不比君子呢?她不想在旁人麵前下了荀銳的麵子,叫人拿去做肆意的談資。魏妙沁想著想著,便還是衝荀銳微微躬身行了禮,道:“皇上近日政務繁忙,特地送了些吃食來。”元檀郡主昔日何等驕傲?此時麵對新帝也得折首……大臣們倒是不覺得奇怪,隻心下更覺得這位新帝威嚴不可招惹了。荀銳卻頓了頓,覺得魏妙沁這般模樣,反倒顯得客氣疏遠許多。他心頭戾氣頓起,更不想見到這幫大臣在此地礙眼。荀銳朝魏妙沁伸出手:“隨我進去。”魏妙沁猶豫片刻,搭了上去,提了下裙擺,隨他進了殿中。荀銳的指骨力氣極大,攥得魏妙沁有點疼。等邁進了門,魏妙沁也知曉那大臣應當走遠了,瞧也瞧不見她了。魏妙沁當下便擰眉道:“輕點兒。”荀銳立刻鬆了些力氣。魏妙沁順勢抽回手,問:“你用午膳了麼?”荀銳見她神色自然,又全無方才行禮時的客氣乖順模樣,唇一動:“還未。”“那便一起吧。不過我今日起得晚,早膳用得也晚,吃不下多少……”魏妙沁道。荀銳緊緊盯著她。看她說話時,眉眼靈動的模樣。也看她捏著自己的手掌,眉間微蹙,轉瞬又與他自然說起話來的模樣。便好像他們當真是尋常夫妻一樣。荀銳喉頭一動,又低低應了聲:“嗯。”甘華忙吩咐人擺了桌案、椅子,也不講究多的規矩,就這樣在殿中擺下了膳食。魏妙沁掃了一眼階上的龍案,又問:“你忙完了麼?”“忙完了。”魏妙沁點了下頭。二人坐在一處,便和在端王府中一樣,慢吞吞地用完了食物。魏妙沁沒吃多少,荀銳倒是差不多都吃掉了。甘華忙在一旁笑問:“今日的膳食不會都是娘娘親手準備的罷?”“你應當是知道我的,我哪裡會做這些……”魏妙沁斜睨他一眼,再轉頭看向荀銳,魏妙沁自己心下也多少有些心虛。如今自己有求於荀銳,卻顯得實在沒什麼誠意。甘華訕訕閉了嘴,恨不得抬起手來扇自己一巴掌。是啊。這位主兒先前也尊貴得很,哪裡會去做這些玩意兒呢?荀銳將湯都喝光了。他接過茶水漱了口,這才道:“無妨。妙妙不用會。”他道:“我會。”魏妙沁怔了怔:“……嗯。”她拍了拍手,道:“我還帶了些東西給你。”小太監忙將盒子遞了上前。那盒子大得很,還真看不出來裡麵裝了些什麼。荀銳慢慢打開來。文房四寶、筆架、弓。看上去都是上等良品,價值不菲。荀銳掩在袖底的手不自然地攥緊了:“……都是給我的?”“是啊。”荀銳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壓住了心頭奔騰的欲.望。他低低應了聲:“嗯。”看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魏妙沁低聲道:“我昨日就想去靜王府了……自然,端王府更好……但總想再去靜王府瞧一瞧,定定心。”甘華聞言大驚。哎喲我的娘娘,您先前那麼聰明,這會兒怎麼將自己的目的暴.露那麼徹底?您送東西來,就為了去靜王府。皇上心頭得怎麼想啊?荀銳卻是沒有生氣。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魏妙沁的性子了。魏妙沁從來都是這樣。待人好時,那就是清楚明白的好,不摻一分假。要同人交換什麼時,也是大大方方,不會故作虛偽。更何況……荀銳垂了下眼眸。他之所以再不提靜王府與端王府的事,便是等著魏妙沁來尋他。“我想想。”荀銳道。魏妙沁也不泄氣,隻身子微微前傾了去,問:“我送的東西,你喜歡麼?”喜歡。她送的,哪怕隻是路邊撿起來的一片葉子,他也喜歡。魏妙沁道:“我不大清楚你的喜好,隻按我的想法收拾出了這些玩意兒。你喜歡什麼?我送來給你。”荀銳喉頭動了動,指間攥得越發緊:“我喜歡你。”一旁的宮人倒是臉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