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正恍惚的時候,卻是有個嬤嬤躡手躡腳地走近了院子,乍然見了她,頓時臉色慘白,訥訥道:“郡主怎麼在這裡?”魏妙沁都不知曉,原來自己能在轉瞬之間,便將麵上的神色收斂得乾乾淨淨。她扶著從婉,啞聲道:“大嫂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大哥又整日不著家。我正想同父親說一說……”嬤嬤悄悄鬆了口氣,忙道:“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侯爺院子裡有兩個丫頭不懂事,辦了錯事,現如今正教訓著呢。場麵定是不大好看的,隻怕衝撞了郡主。”魏妙沁點點頭,轉身道:“那我便明日再過來。”嬤嬤臉上這才見了點笑意。等魏妙沁走得遠了,才隱約能聽見她嘀咕道:“尋常也不往這邊來,今兒怎麼來了……”等回到了院子裡,從婉才泄出了點慌亂的神情。魏妙沁茫然環顧一圈兒,突然出聲道:“關門。”從婉想也不想就將門合上了。魏妙沁抿了下唇,道:“便說我方才吹了風又頭疼,叫院子裡旁的人莫要來打攪。”從婉點著頭,跨出門去吩咐了。這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院子裡光線昏暗,旁人也沒怎麼看清從婉的臉色,聽她說郡主不大舒坦,便都齊聲應了,誰也不敢去打攪。隨後從婉才又返回了屋中。而魏妙沁已經坐在桌旁,拎起壺,倒了杯涼掉的茶水灌進嘴裡。從婉驚了一跳,連忙按住了魏妙沁的手:“姑娘這是做什麼?”涼了的茶水順著喉道滑入腹中,魏妙沁倒是慢慢冷靜了。她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厲害。便是說,並非做夢。“從婉,你也瞧見了是嗎?”從婉哆哆嗦嗦,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她點點頭,小聲道:“侯爺同夫人,怎會、怎會起爭執?”怪隻怪昔日南安侯與孟氏在人前著實恩愛,沒見皇上賜下的那名侍妾,在誕下庶長子後,就再也沒能出過小院兒嗎?南安侯連看也沒多看人一眼。“不止是起爭執。”魏妙沁啞聲道。母親與父親方才對話時的姿態,分明是形成已久。從婉訥訥,不敢再出聲。“我睡一覺便好了。”魏妙沁喃喃道。從婉咽了心頭的難過,服侍著魏妙沁歇下。之後幾日,魏妙沁仍舊閉門不出。孟氏時而帶著補湯來瞧她,而她時不時在府上走一走,再也沒見到那天的情形,仿佛那天隻是一場夢。隻是魏成弘那日搭話的那個丫鬟,卻再也沒從府上瞧見。單這一點,便叫魏妙沁無法將之當做一場夢了。她的的確確被騙了。魏妙沁一起了疑心,再去觀察的時候,便會發現,她的父母並不恩愛。父親待她,並不如待魏成弘時的隨意。父親待她的好,是小心翼翼,精心包裝過的好。因此在她記憶中,父親才是從未發過火,一直都待她極好的。可正是完美至此,此時才顯得格外的不真實。父親是怕母親的。他在母親麵前,那張英俊的麵龐會染上幾分唯唯諾諾,還有幾分說不出的厭憎與壓抑。魏妙沁發現得越多,就越覺得如鯁在喉。又一日孟氏到了她的院子裡。“快入秋了。”孟氏說著,叫身邊的丫鬟取了兩匹緞子來:“妙妙該做新衣裳了。”孟氏說完,盯著魏妙沁瞧了瞧,皺眉道:“妙妙怎麼好像瘦了許多。”不止魏妙沁,從婉和香彤也瘦了。她們想不明白南安侯府裡的變化,也隻能將這些都憋在心裡,自然都跟著瘦了。魏妙沁垂下眼眸,道:“想是苦夏吧。”說罷,魏妙沁仿佛不經意地道:“前幾日我進宮一趟,去見了大公主一麵。”孟氏隻知如今魏芳蕊不得寵了,卻並不知是為什麼緣故。聽魏妙沁乍然提起,便也認認真真聽著。魏妙沁擰起眉,不快地道:“她竟然同我說您和父親的壞話,更言之鑿鑿,說父親在外養有許多外室,又言及您蛇蠍心腸……與父親不睦多年……”孟氏聞言忙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妙妙不氣。大公主也是,好端端的,為何來汙蔑咱們臨安侯府?”魏妙沁抬起臉,盯著孟氏,眼圈微紅道:“若是父親真對不起母親了,母親一定要告知於我。我會護著母親的。”孟氏驚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你父親哪裡會對不起我?”魏妙沁便不再提這樣的話。孟氏又與她說了旁的事,這麼聊了幾句話,然後才離開。孟氏跨出了院子,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侯爺在外頭養了外室?”嬤嬤擦了擦頭上的汗,道:“夫人,您還不知道嗎?這麼些年,侯爺哪裡養得了外室。就算侯爺想養,龍椅上那位也是不許的。”孟氏臉色這才好看了許多,她微微笑道:“這幾日好好養著妙妙的身體,皇上已經做主將婚期提前了。”嬤嬤連聲道:“恭喜夫人。”孟氏抿唇一笑,但隨即又沉下了臉:“去請侯爺過來。”侯爺院子裡又發生了什麼,外頭不得而知。但魏妙沁臉上的表情卻收了個乾乾淨淨。從婉見她這般,反而害怕極了。姑娘還不如好好哭一場呢。半晌,魏妙沁才道:“母親為何要瞞著我?為何要特意扮作恩愛的模樣呢?”從婉答不上來。魏妙沁初一開始想的是,母親疼她,不願叫她傷心。但現在,魏妙沁覺得自己如同被困在一團迷霧之中。先是驟然撕破柔和慈善嘴臉的魏芳蕊與皇後,再是特意接近的邢正安,還有如今剝開美麗外衣,露出難堪內裡的南安侯府……魏妙沁緊緊咬了咬唇。她會弄明白的。到入秋的時候,雲州傳來消息說山匪已平,那支失蹤的軍隊也已尋到了屍首。原來是被當地山匪騙入了一片瘴林,這才死得悄無聲息。同時卻也傳來了另一個消息——泉州的暴/民反了。魏妙沁從小廝口中聽到消息的時候,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建康帝已經應下了她要提前婚期的要求,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南安侯府便也張燈結彩了起來。幾個與魏妙沁關係親近的,如閆家妹妹之流,雖然驚訝婚事的草率倉促,但還是道:“邢家公子模樣生得不錯,性情又和軟,邢家又是出了名的大家……這樁婚事還是極好的。”魏妙沁打從知曉邢正安的不.軌心思後,便連去瞧瞧邢正卿的念頭也沒了。這人性子如何,長得如何,她都不感興趣了。魏妙沁好似被抽走了那根情愛的筋,對將來成親後的生活,沒有絲毫的期許。魏妙沁現下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她發覺魏芳蕊就一道口子,這道口子開在了她的心上,於是從此她就變得敏感多疑了起來,再難純粹地沉溺到旁人對她的寵愛之中。隻是魏妙沁如今竟也懂得掩藏情緒了,因而沒有一人發現她有不對勁的地方。魏妙沁如今最常問的便是今兒是什麼日子了。“元檀?”閆焰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魏妙沁恍惚回神:“嗯?怎麼了?”魏靜遠去了泉州,如今還未返京。如今便也隻有閆焰和閆妹妹陪在一處同她說話了。閆焰難得冷了臉,他看著她,道:“你近來不大對勁。”魏妙沁眨了下眼,燦然一笑:“何處不對勁了?”閆焰盯著她的模樣,一時說不出來。閆妹妹也在一旁不解道:“是呀,元檀姐姐何處不對勁了?元檀姐姐笑起來還是這樣美的。”但卻不及過去笑起來時開懷了。她過去笑便是笑,不高興便是不高興。如今卻極少見到她不高興的樣子了。恰巧此時丫鬟來報:“少爺,公主殿下來了。”丫鬟口中的公主,指的自然是魏彤玉。閆妹妹聞言,雙眼一亮,道:“公主來了?”說罷,她便推了推自家哥哥:“哥哥去陪公主說話罷,我在這裡陪元檀姐姐就好了。”閆焰摸了摸鼻子,這才不大好意思地起身。魏妙沁衝他促狹地眨了眨眼:“去吧。”閆焰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去迎魏彤玉了。誰知沒一會兒工夫,丫鬟又來了,氣喘籲籲地道:“郡主,姑娘,太子殿下也來了。”魏妙沁皺了下眉。她如今避著魏明奕還來不及,生怕他誤會自己有意。但閆妹妹卻是渾然不覺的,她雙眼又亮了亮,揪著魏妙沁的袖子,小聲道:“元檀姐姐,哥哥去陪公主了,難得有這樣的時候。不如便咱們去見太子殿下吧?”魏妙沁本想讓閆家妹妹自個兒去,但想到他們到底關係不一樣。她和魏明奕是堂兄妹。閆家妹妹和魏明奕可是沒有絲毫關係的,便放任他們單獨在一塊兒,到底是不大好。魏妙沁點了頭。閆妹妹心下歡喜極了,拉拽著魏妙沁便疾步往前走。魏明奕已經在花廳中等候了。他背對著花廳的門口,正微微仰頭,欣賞廳中掛著的猛虎下山圖。閆妹妹上前衝魏明奕行了禮,微圓的臉蛋上,浮現了一點紅雲。魏妙沁慢吞吞地進了花廳,瞥見閆妹妹的模樣,便心知她這是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魏明奕轉過身來,瞧見了魏妙沁,麵上立即浮現了笑意,道:“妙妙。”他話音才剛落下,還不等多說,一陣腳步聲便近了。“太子哥哥怎麼緊挨著我到了將軍府?”魏彤玉麵上浮現幾分喜色,但這幾分喜色在瞥見魏妙沁的時候,立刻消失了個乾淨,並且還轉而變得陰沉了起來。魏妙沁早習慣了她陰晴不定的模樣。她與魏彤玉不親近,本也不必慣著她,眼不見心不煩就是。魏彤玉的目光在魏妙沁身上打了個轉兒,露出了一點笑:“原來是為這個。”閆妹妹親切地便要去挽魏彤玉的手,她抬眸正瞥見魏彤玉眼底的一絲笑意。卻不知為何,透出了點毛骨悚然的味道。閆妹妹心道,定是我看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