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到底沒有等到魏靜遠二人前來,她也不耐再等下去,便帶從婉匆匆回了府中。恰巧孟氏端了一碗燕窩來她房裡,魏妙沁便拉著孟氏坐了下來,道:“今日我在鳴樓山莊見著五皇子了。”孟氏正攪動著那碗燕窩,應聲:“嗯。”“皇叔不是請了大儒邢昌、關治峰、劉睢為皇子們上課嗎?怎麼五皇子還這般……這般頑童心性。”孟氏動作頓了頓,笑道:“娘哪裡知道這些。”魏妙沁按捺不住,又道:“他今日在鳴樓山莊,命兩平民爭鬥、撕咬,當猴戲一般看。若是被誰瞧見,一紙訴狀,上達天聽,隻怕姨母也要吃掛落。”孟氏驚訝道:“是嗎?恐怕其中有誤會吧。”“我親眼所見,哪裡會是誤會?”孟氏手中動作不停,又道:“妙妙多想了,他貴為皇子,一介平民能取樂皇子,實是那二人的幸事。就算是被人狀告上去又如何?妙妙不必憂心你姨母。”說到這裡,她將手中的碗往魏妙沁唇邊送了送,慈和地笑道:“快嘗嘗,這是娘親手做的。”魏妙沁張了嘴,將燕窩吃進了嘴裡,卻不得其滋味兒。她總覺得有些怪異。那怪異,千絲萬縷一般,不動聲色地便透入了她的骨頭裡。讓她覺得背脊隱隱發涼,可又想不出這怪異打哪裡來,為什麼叫人覺得不適。孟氏陪她用完了燕窩,便道:“昨日與靜王妃一並賞花,又提起了你的親事。靜王妃同我說了,說那邢家雖看似沒有實權,但邢老太爺門生遍天下,你嫁過去,也算不得是低嫁。這邢家公子,一直跟隨邢老太爺住在廣陵,可見其孝順。邢老太爺滿腹的學識,一身的風骨,他定然學了三四成是有的。邢老太爺諸多的孫兒中,最疼愛的也是他,邢老太爺當年結下的那些恩情,自然就等同於落到了他的身上。最難得的是,他能熬得住陪伴長輩在外的枯燥日子,說是個性情軟和的人。”孟氏一邊說著,一邊又命丫鬟端了漱口茶來。等茶水來了,孟氏用茶蓋撇去了浮沫,這才送到了魏妙沁的唇邊,她同時出聲道:“你是皇上親封的郡主,自幼沒吃過什麼苦。將來的夫婿,便不能是個心高氣傲的,更不能是個強勢霸道的,若是粗手粗腳不解風情的莽夫,你也不會喜歡。此人須得腹中有詩書,且有慈悲之心……”魏妙沁將茶水吐到了香彤捧著的痰盂中。孟氏忙將帕子遞上,又道:“這樣一瞧,這邢家公子,不是正正合適你的嗎?”魏妙沁接過帕子擦了擦嘴,沉默片刻,道:“母親說的是。”這幾回見到邢家公子,的確是個模樣好,有氣質的,又十分有君子之風,並不敢唐突她。實在賽過荀銳千倍萬倍。想到這裡,魏妙沁忙抬手揉了揉額頭。好好的,她拿荀銳和人家比作什麼?邢家公子是靜王妃給她精挑細選出來的未來夫婿人選,荀銳又不是。真是這兩日叫荀銳氣得昏了頭了!“若是想好了,便早日回個信兒,妙妙這一及笄,京中不知多少人盯著妙妙的親事。若是覺得這個不好,也要早些說。現下京中的適齡男子,待再過個一年,恐怕也都要娶妻了。蹉跎到了後麵,未必能給妙妙選個好的。”孟氏說著將那擦過的帕子接過來,扔給了身後的丫鬟。魏妙沁上輩子便未能成親,因而也不知曉成親是個什麼滋味兒。她從前世走過那麼一遭,也著實對這樣的事沒多大的興致了。想來大抵是沒遇著自己真正喜歡的。“好,我好好想一想,這兩日便回信兒。”魏妙沁應聲。縱使大魏朝將來也許仍舊是要覆滅的,可她日子也是要過的。不能因噎廢食,懼怕了將來,便不敢經營現在。孟氏得了她的話,便也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就往外去了。等孟氏走了,房間裡重新歸於寧靜。魏妙沁這才慢慢察覺到了那絲怪異是來自哪裡。……她說起魏驚鴻做的事,母親孟氏全然沒放在心上,口吻淡淡,一筆便帶了過去。要麼是母親並不如她想的那樣關心姨母,要麼便是……便是這京城裡頭,從魏驚鴻這個年紀,到母親的這個年紀,竟無一人將這樣的事放在眼中……他們麻木得,好似這當真隻是個遊戲一般,實在無足輕重。這還不可怕。魏妙沁自幼生在高門之內,自然知曉有些人命對於豪門大族來說,的確如草芥。可拋開這一點不談。當她提到有人會狀告到建康帝跟前時,母親都全然沒有反應。當行一件惡事時,都無人想要為其粉飾太平了,就這樣滿不在乎地露出獠牙來,不懂輿論傷人之利,更輕視一個國家的監察機構。這才是最最可怕的。母親出自孟家,同胞的妹妹是麗妃,姨侄是皇子,丈夫是侯爺,女兒是郡主……母親卻沒有半點的政治嗅覺。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光是這樣,便足夠叫人身上發冷了。再回過頭瞧這錦繡京城,撥開外層的富貴繁華,內裡又該是何等腐朽不堪?“姑娘?”“姑娘怎麼了?”從婉與香彤的聲音在一邊響起。魏妙沁驟然回神。從婉道:“姑娘的臉色真白。”魏妙沁搖了搖頭:“無事,我歇一歇便好了。”母親說的不錯。邢家公子的確是那個最適合她的人。不僅是出身、性情,還有才華。正如母親所說,邢老太爺門生遍天下,無數人都同邢老太爺結了個善緣。魏妙沁雖然不通朝政,更不太精於人情世故。但到底生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耳濡目染,她都知曉這滿朝的盤根錯節,都是由無數的連襟裙帶關係,以及同鄉、師生關係組成的。同鄉的官員,天生是一派;同一個老師門下出來的學生,又天生成了一派。若她還心懷一點希望,想挽救大魏最後一回,便要靠邢家。邢家關係延伸所在之地,都能成為最先挖去腐肉,植下新肉的溫床。她總要試試的……總要試一試的……不是為了大魏,而是為了大魏皇城之中,無數同她從小一並長大的魏靜遠、閆焰……還有從婉、大嫂杜氏……還有疼愛她的長輩……她得嫁給他。不僅得嫁,還得儘快嫁。魏妙沁的大腦驟然清醒下來,一下子便也就想到了為何這麼多人關心她嫁人的事。不單單是操心她的終生大事,更是因為,她從及笄開始,便成了一個訊號。一個告訴滿京城人她及笄了能成親了的訊號。她身份地位高,又得聖寵,自然成了個香餑餑。身邊又有皇子、世子,將軍的兒子,乃至重要輔臣的兒子同她一起長大……那她將來嫁給誰,自然就成了滿京城矚目的事。這不單單是她一人的事,而是她帶著一身的榮寵與勢力,要一並帶去給誰的事。一時間想了太多,魏妙沁又覺得頭疼,她忙又抬手揉了揉。上輩子定親時,她什麼也不知曉,什麼也未曾想過。竟是到了如今,才想到這些……所幸還來得及。魏妙沁抬起頭,吩咐從婉道:“扶我到床上躺下,你與香彤將手暖熱了,一會兒給我按一按腰腹,酸脹得厲害。”從婉二人忙應了聲,忙去暖手了。不多時,二人便回來了,圍坐在床邊,解了魏妙沁的外衫。她們的手貼了上來。魏妙沁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暖意。這是怎麼回事?魏妙沁擰了下眉,道:“再解了我裡頭的衣裳。”從婉應聲,屏了屏呼吸,輕輕解開了內衫,便露出了裡頭的肚兜。肚兜上繡喜鵲登梅,惟妙惟肖。但從婉和香彤的目光卻被彆的奪去了。魏妙沁不僅模樣生得美,身體也是極美的。肚兜掩住時,雙峰將兜布撐得拱起了一道弧度,倒是叫人忍不住遐想底下的風景。而兜布所不及的地方,如脖頸、肩骨、腰窩……裸在外,白皙、漂亮,一眼望去,驚豔得幾乎叫人流下鼻血來。從婉歎道:“姑娘這樣一身細皮嫩肉,卻要去便宜彆家公子了。”魏妙沁聞言,笑出了聲:“難不成從婉還能變個男兒來娶我不成?”從婉又歎:“可恨奴婢不是男子,又出身低微。奴婢是配不上姑娘的。”魏妙沁笑出了聲,這一笑卻是扯動了小腹,一下又難受了。從婉與香彤見她難受,忙使足了力氣給她揉。魏妙沁卻隻覺得腿間熱流更多,旁的疼痛酸脹,胃腹發冷,竟是半點也沒有解決。真是怪了!魏妙沁狠狠咬牙。荀銳這雙手難道還有什麼特殊之處不成?……年輕公子身邊隻帶了個書童,行走在巷子間。這年輕公子容貌俊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路行來,不知勾走了多少姑娘家的魂兒。隻是等一駕馬車旁從他身邊行過之後,便不見他的蹤影了。“……是你?”年輕公子在不見多少陽光的巷子裡,抬起了頭。立在他跟前的青年比他更高,無形中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青年背光而立,他盯著年輕公子,盯得年輕公子不自覺地出聲又道了一聲:“宋公子……有事?”青年目光垂下,落在了他的衣擺之上。年輕公子忙後退了一步:“宋公子?”“嘭”一聲響。年輕公子單膝跪地,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卻是連叫也叫不出來,再仔細一瞧,原來口中被堵上了。連他帶來的書童,都得了一樣的待遇。青年蹲下身,扳住了他的小腿骨,用力地按了按:“……看來是斷了。”他說著,這才抬手抽走了年輕公子口中堵著的布。年輕公子疼得一頭栽倒下去,話都擠不出來。“下一回,便是這條腿。”青年抬手輕敲在了他的骨頭上。年輕公子本能地一哆嗦,等意識到自己作出了什麼反應,隨即臉上便一片紅一片白,顯然又是疼,又是憤恨。“你便不怕……不怕我告訴郡主?”他艱難地從喉中擠出了聲音。青年渾不在意:“你去,你去告訴她。”青年按住了他的手骨:“無非是再添一雙手,又或是再添一隻眼珠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