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誕吃的什麼點心水果,飲的什麼酒,跳的什麼舞,都與上一世沒什麼分彆。魏妙沁慢慢也就沒了興趣,便真在人群裡搜尋起了邢家公子的身影。隻是邢家位置靠後些,花了好一番功夫。魏芳蕊在她的下首不緊不慢地出聲道:“著月白色錦衣,束錦帶,麵容俊俏。瞧著就是一副好脾氣,又好氣度的模樣。靜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正合了元檀的喜好,是不是?”魏妙沁的目光一下便鎖定在了著月白色衣裳的少年公子身上。正如魏芳蕊所說,這人的模樣的確生得好。眉目如畫,麵若桃瓣,眉梢眼角和唇邊都正噙著一點笑意,這點笑意給他的模樣又添了色。他年紀還輕,因而還有種少年人特有的氣度,既有年少的銳利、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灑脫與矜驕,卻並不叫人覺得排斥。也正如魏芳蕊所說,這人的確是契合了魏妙沁的喜好,靜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但這回魏妙沁卻沒應聲,她隻是輕笑了一聲,隨即就將目光挪回到了殿中正跳著踏歌舞的舞姬身上。魏芳蕊見她不答,這才閉了嘴,也跟著瞧起了舞姬。不多時,皇後身邊伺候的姑姑到了魏妙沁桌案旁,躬身獻上了一道菜:“皇後娘娘瞧郡主都沒有怎麼動桌上的菜,想著怕是郡主不大喜歡,便給郡主另添了一道。”魏妙沁點了下頭。一旁的宮女將那道菜布好,魏妙沁再轉頭去看魏芳蕊,魏芳蕊果然正在看她,麵上神色不明。宮女添來的這道菜,是桌案上唯一的一道騰著熱氣的菜,榆錢湯。微甜微酸,熱氣升騰。填入口中,頓覺整個腹腔都暖和起來了。正是用於開食欲的。這殿中眾人都須得顧忌禮儀姿態,魏妙沁不必顧忌,隻管自己喜好就是了。魏妙沁轉眼便吃了小半碗。這時,建康帝轉頭朝她看了過來,道:“妙妙,再好也不可多食。”說罷,讓身邊的大太監甘華,親自去把那道榆錢湯撤了。魏妙沁無奈地點了點頭,卻也知道,這是建康帝拿他的習慣來關心她,自然不會拒絕。吃了榆錢湯,魏妙沁覺得胸口舒坦多了,連大殿中坐了這樣多的人,都不再讓她覺得胸悶氣短了。隻是近來為了繡百壽圖,枯坐的時候本來就多,現下再坐得久了,就總覺得胳膊腿兒都抻不直。建康帝的目光一轉,就正好看見她悄悄在桌案底下抻長了腿……建康帝無奈一笑,喚來甘華耳語幾句。甘華便又上前到了魏妙沁的身邊,笑著道:“郡主可是覺得無趣了?皇上說,郡主若是想四下走走,透透氣,又或是尋處偏殿歇息小憩,都隻管隨性就是。”魏妙沁歪頭去看座上的太後。便見太後朝她微一點頭,笑容慈和,顯然建康帝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魏妙沁便也不矯情了,當即起了身,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道:“皇祖母果然最是疼我!我四下走一走,舒展了筋骨,再回來陪皇祖母。前些日子為給皇祖母準備壽禮,整日枯坐,腰背都不大抵用了。”甘華當即露出心疼之色,道:“郡主有心,之後該請宮中女醫來為郡主調理一番。”這時眾人早就已經將壽禮都獻上了,魏妙沁若要下去歇息,也沒什麼不妥。從婉扶住了她,又為她披上了披風,這才扶著魏妙沁悄然離席。不過說是悄然,也隻是明麵上看著而已。打從皇後命身邊貼身宮女給魏妙沁添菜,建康帝又頻頻朝魏妙沁關注過去,連太後也不時朝她投去目光。階下的王公大臣們,本來就將全副心神集中於階上的貴人身上,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物,頻頻朝誰看去,他們自然不免跟著朝那人看過去。是以,魏妙沁打從坐下來,到離席,身上的關注就從未少過。待目送魏妙沁身影離去,眾人心下不免又是一番感歎。元檀郡主果真是這大魏朝受寵第一人!荀銳也是其中一個盯住魏妙沁的人。他盯的是她身上的披風。她今日穿的是件玫瑰紫的披風,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更襯得她的麵容嬌豔如畫、光華逼人,一顰一笑都叫人不敢直視。有多少人在如他一樣,盯著她瞧呢?荀銳神色陰沉,手中攥著銀箸,力道之大,卻幾欲將之揉作一團泥。荀銳前頭坐著宋二與宋家四公子。宋家大公子與宋家大房老爺坐在一處,與他挨得不近。席間宋二不屑道:“那邢家公子也不過爾爾。”宋四道:“還不如大哥優秀。”宋二眉梢一挑,補充道:“還不及我一半。他這樣的,若都能得郡主青睞,我豈不是也能?”頃刻間,荀銳便盯住了宋二的側臉。宋二似有所覺,回過頭,見是荀銳在看自己,當即麵上一怒,斥罵道:“瞧什麼?待回了府,我還有一筆賬要同你算。”荀銳:“我也正有一筆賬,要同你算。”他的語氣聽來平靜,卻無端透著森然。宋二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他本該接著斥罵的,但這時候喉嚨裡卻好似被堵住了一樣,怎麼也吐不出來半句話。荀銳飛快地挪開了視線。若換做往常,宋二定會以為是這宋懲直怕了他了。但今日,宋二明明白白從他漆黑的眼眸裡,看見了一抹嫌惡之色。也就是說,宋懲直竟然還敢瞧不上他!宋二心底怒火更甚,但喉頭也堵得更厲害了。宋四在一旁推了推他,問:“二哥怎麼了?”宋二狼狽地扭過頭:“無事。”他心道,若非是在太後壽誕,否則早將你宋懲直送到父親跟前受罰了!宋二忙將這些思緒從腦中排空,湊近了宋四,與他耳語了幾句。隨即二人便露出了些許笑容,有得意,還有些猥瑣。等他們意猶未儘回過神來,再轉頭去看時,原本好好坐在後頭的宋懲直竟然不見了。宋四的聲音變了調:“他瘋了嗎?太後壽誕上,怎麼敢四下亂走?若是被宮中禁衛捉住,可不論他是誰,當場便能處死!”這也就是他宋家如此。宋家在京中排末流,家族中的子弟少有進宮赴宴的時候,哪像那些王公貴族和重臣的兒子……這宮中的禁衛識得他們,卻不會識得宋家子弟。若是見了陌生麵孔,便宜行事立即處死,旁人也論不出個錯來。宋二眼珠一轉,反倒計下心來。他嘿嘿笑道:“急什麼?我這就去帶他回來。”前腳郡主才剛走,若是他能立時追上去,豈不是……豈不是上天送來的大好機會?要是從前,宋二是連與元檀郡主搭話都不敢的,可前些日子,人家才為了家中姐妹做的團扇,親自登了一趟宋家門,這不是說明宋家在她心中已經留下了印象嗎?這可正是大大好的時機!宋二不顧宋四阻攔,起身便追了過去。然而殿內的門都有守衛把守,不得輕易出入,宋二才剛走過去便被攔下了。宮中禁衛身材魁梧,神色冷肅,宋二隻一個照麵,便雙腿發軟,說不出話了。他狠狠咬牙。那宋懲直是怎麼出去的?這廂,魏妙沁由從婉扶著,在宮中行走自如。她是宮中常客,要說起來,她的父親南安侯進宮麵聖的時候,都沒有她進宮的次數多。宮中誰人不知她?自然不會有那不長眼的,前來阻攔。“郡主!郡主且等一等……”身後突地傳來了一道男聲。魏妙沁疑惑地轉過身去,便見方才坐在席間的著月白色衣衫的邢家公子,正朝她疾步走來。周邊宮人並未阻攔,顯然是知曉他的身份,更知曉靜王妃為魏妙沁選出了這邢家公子。待走得近了。邢家公子的模樣也就更見出挑了。此時太陽落下,天空一片晦暗之色,宮中早已經點了燈,橙紅的燈火披灑肩頭,更為邢家公子的容貌添色。他在距離魏妙沁一丈遠的地方站定,攤開手掌,道:“郡主方才離席,從我身後走過,落下了這個。”他手指纖長如玉。掌中躺著的卻也是一塊玉,一時間倒是分不出誰更好看。那塊玉是太後賞賜去歲賞賜給魏妙沁的,今日她特地佩戴在了身上。魏妙沁想也不想便要去拿玉。玉本身的價值未必有多高,但因是彆人所贈,自然可貴!從婉卻微微變了臉色,虎視眈眈地盯著邢家公子。邢家公子這番話,不說得好像是她家姑娘特意丟下了玉佩,引他追來一般嗎?邢家公子並不在意從婉審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改用手指勾住了玉佩上掛著的穗子,道:“郡主請拿。”如此自然避免了,魏妙沁取玉佩的時候會挨著他手掌的問題。魏妙沁麵上這才有了一點笑意。但這點笑意還沒蔓延開,魏妙沁就突然覺得肚子裡陣陣抽疼,從五臟六腑到四肢都透著寒意。從婉最先注意到不對勁。“姑娘!”她一手扶住了魏妙沁。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魏妙沁連走都走不得了,她忍著難受道:“就近尋個亭子,我先坐下來,坐一坐……”邢家公子臉色大變,當即扭頭往外走:“郡主莫慌,我這便去尋宮人,讓他們通傳皇上!”魏妙沁咬住了唇:“從婉,去攔住他。……請禦醫來就是了,何必驚動皇叔他們,搞砸皇祖母的壽辰便不好了。”若最後禦醫探脈,確診隻是小事,那豈不尷尬?從婉忙扶著魏妙沁靠住了一棵大樹,壓下眼底焦灼憂慮之色,應聲去了。那邢家公子不熟悉宮中,還未必有她去請宮人好使。魏妙沁一手按在了樹乾上,這才撐住了身體。她腹中如被一把冰刃絞過,又冷又絞著疼,四肢自然沒了力氣。春日裡的風吹來,帶著寒意,吹得草葉沙沙作響。一道黑影從她背後接近了過來。那影子十分高大,竟是將她的身影完全覆住了。魏妙沁屏了屏呼吸,疼得腦子都不大好使了。莫非重活一世,命丟得反倒更早了?魏妙沁的身子又往下滑了滑,她趕緊一手扶住了樹乾,這一下,卻是扶在了一片溫熱之上。她按住了對方的手?魏妙沁驚愕回頭,便聽那人眸光沉沉地看著她,眼眸比夜空還要黑,像要將她整個吞噬進去,道:“郡主,冷不冷?”他沉聲道:“我有衣裳脫給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