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猛地轉過身去,背後人頭攢動……有年輕的公子,有正從馬車上下來的釵環滿頭的姑娘,還有無數仆婦隨從夾雜其中,晃眼一瞧,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又哪裡能從中分辨出,方才是誰在瞧她?不等魏妙沁再瞧,魏靜遠同閆焰已經追上來了。這二人都出身高門,一個是靜王妃最疼愛的兒子,一個是閆將軍的二子。今日踏春宴的年輕公子之中,唯他們二人身份最高。魏妙沁扭頭看魏靜遠。這人頭戴玉冠,著大紅色圓領袍,唇紅齒白,麵如傅粉,眉眼間皆是意氣風發、倨傲矜貴之氣。魏靜遠見她打量,當即便得意笑道:“元檀瞧我作甚?倒像是頭一回見著我似的!”魏妙沁抿唇笑了下,並不應他的話。上輩子,魏靜遠也死得比她早,她已許久不曾見他了。還有閆焰。魏妙沁想到這裡,便又朝閆焰看了過去。這人著玄色圓領袍,腰間束蹀躞帶,輪廓英挺,麵容俊朗。麵上也攏著幾絲意氣風發的味道。他戰死沙場時,還未娶妻,後頭連屍骨都未能收殮歸京,閆家隻給他立了衣冠塚。一回憶得多了些,魏妙沁便覺得胸口有些發悶,跟有人拿了小錘子在那處敲敲打打,又酸又疼一般。魏靜遠疑惑道:“今日怎麼怪怪的?”閆焰接口道:“興許是你太過吵鬨,元檀覺得不高興了。”魏靜遠不理會他,隻往魏妙沁跟前湊:“是不是傷口疼了?”魏妙沁點頭,抬手扶了扶額:“是呀,突突地跳著疼呢。”魏靜遠嚇了一跳,背脊都塌了下來,忙躬身湊得更近些,慌道:“可要叫大夫來?也不知常家莊子上有沒有大夫……”魏妙沁抬手推開了他:“你尋個地兒讓我坐著,比尋大夫來要強。”魏靜遠哈哈一笑:“原來是站累了,這有何難?我給你尋個乾爽的地方,還能看花吹風聽溪水的地兒。”說罷,魏靜遠也不派下人去尋,自個兒扭頭就去了。待他走遠了,閆焰才盯住了魏妙沁道:“是因著皇上命皇後娘娘與靜王妃為你擇婿,這才高興不起來?”他頓了頓,又道:“雖說如今是挑了個人出來,不還是得瞧你的喜好麼?若你不喜歡,想來是不會立即成親的。”魏妙沁哪裡好與他們說,我已經重活了一世,上一世,你們都死得極慘,我再見你們,才覺得心下難受感懷,所以才這樣怪怪的。於是魏妙沁隻好默認了閆焰的話,點了頭,笑道:“嗯,等待會兒見了,我若不喜歡那邢公子,回頭進宮便同皇後娘娘說個清楚。”閆焰這才也跟著笑了笑。魏靜遠很快便尋好了地方。魏妙沁與閆焰一並過去,見仆從已經擺下桌案,又擺下了瓜果酒水。從婉扶著她坐下,魏靜遠在一邊道:“一會兒與趙家幾個兄弟玩投壺射箭,你便瞧著,瞧我如何贏得他們灰頭土臉,將一身的錢都輸給我!”魏靜遠話音才落下,便聽得前方一片嘈雜聲起。“又是宋家的人。”魏靜遠麵露嗤色:“常家怎麼還請了他們?”“方才吃宴的時候沒見著嗎?”魏妙沁道。“宴上那麼多人,宋家人本來也不出挑,往人群裡一鑽,如鼠類一般,誰也瞧不見。”魏靜遠說罷,還衝天翻了個白眼,毫不掩飾自己對宋家人的不喜。閆焰已經在一邊哈哈笑了起來。魏妙沁倒是朝那邊多看了兩眼。荀銳就是宋家人。他自幼隨母親在異族長大,後來因為一些變故,才被尋回了大魏。“荀銳”二字據傳是他的老師給他起的名,後來回了宋家,宋家老太爺便另給他起了名,叫宋懲直,取意懲惡揚直,大家都是後來方才知道,原來他過去還有個名字。哦,那時京中人是怎麼議論的?說是“懲直”二字太過正大光明,荀銳這樣的奸惡之徒哪裡配得上?倒是過去的舊名字,一語點破了他的狼子野心。魏妙沁那時倒不是這樣認為的。少年銳氣,有什麼奇怪的?像荀銳那樣的人,用宋懲直這樣的名字,反倒才顯得平平淡淡,好似將他整個人都框起來了,沒什麼意思。遠處的嘈雜聲越發響了。魏靜遠皺眉道:“他們不知道今個兒來的都有誰嗎?這般吵吵嚷嚷,他宋家是沒臉沒皮的東西,丟了臉不嫌醜。吵著元檀怎麼辦?”說罷,魏靜遠一撩袍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叫他們快些閉嘴。”魏妙沁點點頭。從婉遞了洗淨的鶯桃過來,魏妙沁拈了一顆在手裡,卻沒有立即吃。閆焰見狀道:“前兩日皇上賞了我父親和靜王府一些,我和靜遠便都帶了些過來。不過想必鶯桃剛上貢到宮中的時候,你就已經嘗過了。味道不過也就那樣,不過到底是稀罕東西……”魏妙沁聽到這裡,便忍不住笑了笑:“是嘗過了,不過現在叫我吃,也還是覺得好吃的。”說完,就將那顆鶯桃放入了嘴裡。鶯桃外皮薄得很,一咬,紅色的汁液就出來了,還染了一點在魏妙沁的唇邊,看著倒比口脂還要豔麗水潤三分,日光底下,便如同浸了露水的花瓣一樣。等魏妙沁拈了兩三顆來吃,那邊吵鬨聲倒是漸漸平息了,人也轉眼就走近了。常家已經搭起了棋桌,豎起了箭靶,女孩兒們也走近了。常家姑娘想湊攏到魏妙沁的身邊,但又怕閆焰,於是躊躇著沒有立即走過來。魏妙沁的視線不受阻擋,也就終於看清了走過來的宋家一家人,個個跟鬥雞一樣,臉上表情都不太好看。而魏靜遠大步走在他們的前頭,臉色微沉,滿臉都寫著不耐煩。等回到了魏妙沁的身邊,魏靜遠嗤笑道:“我當是為著什麼事兒,原來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宋家大房不是認回來了個兒子嗎?叫什麼宋……直什麼的……回來時都成年了。宋家那幾個小子,瞧人家不順眼,拿人家當小廝使喚,還吩咐人家牽馬繩擺腳凳。宋二自己腳底打滑,摔了一跤,偏怪人家牽馬繩沒牽好,還沒站穩就跟人家打起來了。真是丟死人了。他以為這樣便能顯厲害了?可算了吧。京裡頭哪家姑娘瞧得上他?”魏妙沁鶯桃也不吃了,忙定了定目光,在宋家人中掃視。這便打起來了?她隱約記得上輩子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後來玩的時候,那宋二都仍不罷休,又起了好幾回爭執。之後眾人賽馬。宋家人年年玩賽馬都會輸個一塌糊塗,這回他們便讓荀銳去了,結果宋二的馬跑著跑著,不知怎麼一頭撞死在了樹上。這下不僅沒贏,反倒賠了一匹馬,就又打了起來。那時候魏妙沁哪裡識得荀銳這號人物?因而並未怎麼關注。之後又打成了什麼樣,她就不知道了。隻聽魏靜遠提過一嘴,說是回去之後,荀銳偷東西挨了家法。魏靜遠當時還嗤道:“宋家上上下下,果然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物!”這時,魏妙沁目光一滯。她從宋家人中看到荀銳了。這人剛到及冠之年,但身形卻已經挺拔修長,比他的兄弟們都要高出一截兒。他著一身鴉青色衣衫,衣衫比旁人都要薄,不過反倒更顯得他的身形挺拔軒昂,身上隱約能瞧出那麼一點兒壓不住的傲骨。魏妙沁挪動目光,落在了他的麵龐上。他繼承了一半異族血統,眉骨比常人要高,眼窩顯得深邃,眼眸倒是漆黑的,不見異色。宋家人個個相貌平平,長得最好的,也不過得一句“相貌周正”的評價。荀銳便全然不同了。他的五官精致,模樣十分出挑,正當得起“俊美無儔”四個字。隻是他衣飾普通,又微微壓低了背脊,行在最末,一眼望過去,魏妙沁差點沒瞧見他。等再走近些。魏妙沁就看見了他臉上的傷,青青紫紫,分布在臉頰和下巴上。還看見了他如點漆般的眼眸裡,掩著的沉沉戾氣。異族人的血統和大魏人的血統一結合,便有了這般銳利的模樣。他的氣勢太盛了。魏妙沁不自覺地就想起來上輩子,他反叛之後,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挾一身煞氣的樣子。魏妙沁本能地彆開了目光,不再看他。這時候,魏靜遠卻皺著眉道:“那宋家認回來的小子,怎麼盯著元檀瞧?”魏妙沁一怔。荀銳在看她?方才她隻一掃而過,並不覺得如何。現在叫魏靜遠一說,魏妙沁也真有點被盯住了的感覺。那種感覺跟被野獸盯上了沒什麼兩樣,讓人渾身都不自覺繃緊了。魏妙沁為了壓下去這種感覺,忙低頭又拈了兩顆鶯桃吃。可那目光灼灼,不減反增,好像將她盯得更緊了。魏妙沁本來不是什麼膽怯的人,可被這樣一瞧,手腳都有點發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放。她咬了咬唇,又匆匆塞了一顆鶯桃。鶯桃汁破皮而出,將她的唇染得越發豔紅水潤。勾得人恨不能將她立時摁倒在桌案上親吻,吮去她唇上的汁水,再吻得她的唇更見緋紅,邊緣一圈兒都跟著微微紅腫起來才好。